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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抬棺人”:16位青年作家的凄惨命运

2019-04-17 06:46:57 作者:李怀宇 来源:时代周报 阅读:载入中…

鲁迅“抬棺人”:16位青年作家的凄惨命运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吴中杰一共出了八本研究鲁迅的书,其中一本是《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

  早在大学三年级学年论文和四年级做毕业论文时,吴中杰研究的选题都是鲁迅的作品。毕业之后,吴中杰与爱人高云一起,将那两篇文章扩写成他们的第一本着作:《论鲁迅的小说创作》。“文革”中,吴中杰可谓命运坎坷,成为复旦大学和上海市的重点批判对象,而在挨批斗中,却对鲁迅着作有了新的体会。“文革”之后,他首先做了上下两本《吴中杰评点鲁迅杂文》,受到了读者欢迎,于是接着又评点了鲁迅的书信、小说和诗歌散文。《鲁迅的艺术世界》是由过去的《论鲁迅的小说创作》、《论鲁迅的杂文创作》和《鲁迅文艺思想论稿》三本书修订而成,《鲁迅画传》则是由《鲁迅传略》改编而成。吴中杰在此基础上写出《鲁迅传》和《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

  《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有独特切入点,“抬棺人”一说尤其引人注目。吴中杰说:“为鲁迅抬棺的十六位青年作家,就是鲁迅文学事业接班人。他们受到鲁迅的信任,也为扞卫鲁迅的文学道路而斗争,因而经历了文坛上的风风风雨雨。”《鲁迅的抬棺人》选择了萧军、胡风、聂绀弩、黄源、巴金这五位抬棺人,再加上冯雪峰作为描写对象。冯雪峰当时因肩负中共中央特殊使命而处于秘密状态,未能参加抬棺,却是鲁迅丧事策划者。从他们所坚持的文学主张和坎坷的人生经历中,可以透视出鲁迅文学道路的历史命运。正是从这一角度着眼,此书的副标题是:《鲁迅后传》。吴中杰解释:“《鲁迅后传》当然可以有不同写法,比如,也可以专写鲁迅身后的是是非非,环绕着他的争论。但鲁迅对于不虞之誉和不虞之毁都并不在乎重要的还是他所开创的文学道路的兴废。本书所着重描写的,就是这一方面内容。因而,鲁迅抬棺人的命运,也就不仅是他们个人际遇,而是关系中国文学发展的道路问题。”

  吴中杰在《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的前言中引用了一个例子: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扯出了一个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可能会怎样的话题。这对《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一书颇具启示意义,吴中杰说:“萧军因为桀骜不驯,最早受到批判,1948年中共中央东北局还专门为他做出一个‘决定’,把他的问题定性为‘反苏、反共、反人民’;胡风因为坚持鲁迅的文学理念,在1955年被打成‘反革命集团’的头目,关押了将近四分之一世纪;1957年,冯雪峰、聂绀弩和黄源全被打成‘右派分子’;周扬在文艺界‘反右运动’的总结报告《文艺战线上的一场大辩论》中,将冯雪峰作为个人主义文艺思想的代表人物加以批判,而聂绀弩在‘文化大革命’中又以反林彪、江青罪被打成‘反革命’,判为无期徒刑;巴金在‘文革’之前虽然还保有一定的位置,但也一直挨批,而‘文革’风暴一起,就被作为‘黑老K’而受到批斗。”

  许广平对冯雪峰有一种信任感

  时代周报:你在接触鲁迅的夫人许广平时,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对自己研究鲁迅有什么帮助

  吴中杰:我与许广平谈过一次话。那是在1960年暑假,我与两个毕业班学生到北京进行鲁迅研究访问,首先当然要访问鲁迅夫人许广平。她在家里很热情接待我们,谈话也很坦率。谈到鲁迅与共产党联系事情,她说详情并不了解,有些重要的谈话,她也不在场。她建议我们去访问冯雪峰,说当时还是他代表党来与鲁迅联系的,只有他最了解情况。可以听得出来,她对冯雪峰有一种信任感,与“反右运动批判大会”上对冯雪峰的斥责,完全是两种语气。这反映出许广平内心矛盾:一方面她要紧形势、紧跟领导表现出革命的积极性;另一方面,她毕竟是了解事实真相的,而且还要维护鲁迅的形象,不让别人加以损伤

  时代周报:你接触过鲁迅的学生吗?他们如何向你回忆鲁迅?

  吴中杰:除了1960年暑假那次专程去北京(归途又到天津)进行鲁迅研究访问之外,后来又在上海进行过几次同样性质的访问,“文革”结束之后,因参加鲁迅学术讨论会,也接触到一些与鲁迅有关系的人。这其中有鲁迅的兄弟周作人、周建人,有他在《新青年》时代的朋友沈尹默,有前期的学生孙伏园、许钦文、许羡苏、章川岛、李霁野、常维钧等,有后期的学生冯雪峰、黄源、唐弢等,还有在一段时间内在工作上有联系的王尧山、姚蓬子等,他们有的只提供所知道的事实,有的则迎合主流意识,去“拔高”鲁迅。所以对回忆材料,也需要进行鉴别,不能拿来就用。

  时代周报:你有没有见过《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一书中的六位研究对象?印象如何?

  吴中杰:这六位研究对象中,我只见过三位:冯雪峰、黄源、巴金。专门访问过冯雪峰一次,因为那还是在“反右运动”之后不久,所以开始时冯雪峰谈话有些拘谨。后来见我们并无政治意图,只对鲁迅研究感兴趣,而且对他也很尊重,所以谈话也放开了一些,并提供了一些材料。比如说,鲁迅在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大会上的讲话并无记录,是他事后根据鲁迅这次演讲和平时谈话中讲到的相关内容,综合整理而成,再由鲁迅改定,在《萌芽月刊》上发表,文中写出记录者王黎民,就是他的化名。但是,当时毕竟还有金箍圈套在头上,他讲话很谨慎,不肯多谈。我感到,冯雪峰是对鲁迅后期情况知道得很多的人,他的理解也很有深度,只是那时顾虑重重,没有把他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我与黄源的接触,是在“文革”结束之后,他对鲁迅很尊敬,一般情况也肯谈,但涉及一些高层人事关系,还是有顾虑,未必肯把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黄源晚年想写一本《鲁迅晚年》,而终于没有写出,大概就与此有关。我在公共场合见过巴金几面,但没有交谈过。

  时代周报:在中国,关于鲁迅的传记很多,你认为自己的着作《鲁迅传》在史识上有什么独到之处

  吴中杰:我的《鲁迅传》,是在细读鲁迅的作品,深入了解相应历史背景的基础上写成的。不盲从现成的结论,不追随某些流行观念,而是以事实为根据,将传主的经历、行状、思想、作品都放在特定的历史背景和时代思潮中加以考察,力图写出真实的鲁迅。鲁迅是一个顽强战士,具有不屈不挠性格,但却不是终日“横眉冷对”的无情者,他有自己的生活爱好私人感情家庭生活,是一个完整的人。本书从多角度进行观照,对于传主的各个生活侧面都作了充分描述

  透视鲁迅死后的命运

  时代周报:《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在立意史料上,经过什么样的思考选材

  吴中杰:《鲁迅后传》可以有不同的写法。人们首先想到的,大概是围绕着鲁迅本人的是是非非,截然不同评价。的确,这些材料收集起来,足可以写成一厚本,甚至几厚本书。但我想,鲁迅是不在乎这些事的。在他看来,不虞之誉和不虞之毁是同样的无聊。鲁迅生前,所受的攻击就很多,他的看法是:“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既以自炫,又以买钱,连尸体也成了他们的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且介亭杂文·忆韦素园君》)他的这种担心,终于来到他自己身上。对鲁迅伤害最大的,还不是对他的无聊的攻击,而是打着他的旗号,来做违背他意志之事。这时候,他已无知无觉,无法抗辩了。但有知有觉的后继者,却因扞卫鲁迅的文学传统,而经受着苦难历程。我们选择几个抬棺人来作为《鲁迅后传》的写作材料,也许更能透视出鲁迅死后的命运。

  时代周报:为什么选择了萧军、胡风、冯雪峰、聂绀弩、黄源、巴金六人作为《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的主角

  吴中杰:我以为这六个人的遭遇,可以代表坚持鲁迅文学路线者的历史命运,所以选择他们作《鲁迅后传》的主角。

  时代周报:萧军独立不羁的个性,你认为从哪些细节中反映出来?他的命运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什么典型意义?

  吴中杰:在强调文艺要服从政治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他敢于提出作家要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在批判王实味的大会上,他敢于发表不同的意见;在遭到众人围攻时,他敢于站出来辩论、对抗。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如果中国作家都有这种精神,中国文学也就会是另一番面貌了。

  时代周报:“胡风事件”作为影响日后中国文化的重要事件,你认为发生原因何在?

  吴中杰:主要是由于缺乏民主法制。作家应该有自由的思想、独立的精神,不应该在文艺思想上强求一律;何谓“反革命”,应该有法律上的明确规定所谓“罪证”,应该允许法庭辩论,不能由领导说了算。“胡风事件”的出现说明当时中国实行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它扼杀了文化上的生机

  时代周报:冯雪峰与周扬的矛盾,个人的因素重要吗?还是有什么外因?对整个文坛产生了什么影响?

  吴中杰:冯雪峰与周扬的矛盾,有个人的因素,但更主要的,还是文艺路线上的分歧。冯雪峰走的是鲁迅所开辟的现实主义文学路线,强调敢于直面人生,敢于正视现实反对按照政策来写作品,因为政策是一种意识形态,而不是生活本身;周扬则强调文艺服从政治,提倡文艺写政策,只从政策的角度来要求文艺作品。这是他们的根本分歧,也是问题的实质所在。在当时的形势下,冯雪峰是必然要遭到批判的,但这样一来,文艺也就变成了政治的工具路子愈走愈狭。

  时代周报:黄源一生在文艺与政治的夹弄中,能否坚持早年的信念

  吴中杰:黄源由于多年来受到部队化工作的熏陶,他还是想用文艺来适应和服从政治需要的,他只是想保持一些文艺的特色,使之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但是在现实中,就是这一点也不允许,所以他在文艺与政治的夹弄中落马了。

  时代周报:巴金在1949年以后17年的创作生涯,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晚年为什么提倡“讲真话”?

  吴中杰:1949年以后,巴金一面想适应新的政治要求,努力改造自己,一面又想使自己的创作保持一点文艺的特色,想反映一点真实的情况。这样,他就进行了苦苦的挣扎,结果还是不能适应新的要求,而不断受到批判。也就是在不断的批判中,特别是经过“文化大革命”的冲击,他终于省悟了,在思想上摆脱了桎梏,而重新提出了“讲真话”的口号。这其实是五四新文学的基本精神,是鲁迅早就提出过的,但后来在“文艺必须服从政治”的要求下被淹没了。巴金在“文革”以后重新提出这个口号来,还是具有时代意义的。

  时代周报:写完《鲁迅的抬棺人—鲁迅后传》,你如何反思书中这“六条汉子”在历史漩涡中的命运?

  吴中杰:他们的悲惨遭遇,实在并非偶然。因为鲁迅强调知识分子的独立品格,反对“帮忙文学”和“帮闲文学”;提倡文学的真实性批判性,反对“瞒和骗”的文艺;而且,他早就看到了“文艺与政治的歧途”,却绝不屈从于政治。这几位抬棺人沿着鲁迅的道路前进,继承他的文学事业,怎能不在政治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呢?

  时代周报:鲁迅身后引起的思考与争议从未停息,你认为鲁迅精神在当代还有什么价值

  吴中杰:在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多的还是随大流的人物,因此,正需要鲁迅所倡导的独立精神,需要他的思想深度。这就是鲁迅精神的当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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