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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们的中年危机

2020-05-17 06:08:00 作者:胡赳赳 来源:领导文萃 阅读:载入中…

龚自珍们的中年危机

  现在回到三个甲子前的己亥那一年(1839)。自杭州北漂京城一个小公务员龚自珍,终于被北京的权贵们挤出局了。那一年,他不得不展开逃离北上广”的旅程

  京城是一个不大不小圈子。龚自珍最知名朋友有魏源和林则徐。这一年,魏源还没有写出他的《海国图志》,影响日本历史的明治维新尚没有发生。而林则徐则在这一年去了广东,开始为虎门销烟做准备。临行时,他婉拒了龚自珍请求随行的动议。

  的确,龚自珍这个人毛病太多。他听从外公段玉裁的教诲“要做名儒、做名臣,不要做名士”,因此屡屡戒诗,又屡屡开戒。他有天生的名士做派行为不甚检点,议论朝政,出语伤人,是常有的事。他甚至说,整个朝中和江湖,都没有有才能的人,全是一帮傻子

  他还有一个毛病,甚会得女性欢心。尽管他是个五短身材面貌倔强,但丝毫不妨碍他以诗歌的才能进入女人心扉。顾太清被称为大清第一女词人,她曾经是一位王爷的侧福晋,因为与龚自珍过从甚密诗词唱和,引来非议,最终被逐出王府,流落民间。据说,己亥这一年龚自珍的离京,与这段经历有莫大关系

  48岁时,龚自珍承受前所未有压力。他对新疆、西藏的地理深入研究希冀能派上用场朝廷有朝一日让他去拓疆安土。然而这样的机会迟迟不来,他只能做一些秘书校对工作。他的剑生了锈,箫在秋天里也只能呈现萧索之意。最美好事情莫过于去西山或南城赏花了。他和文友们骑着马,饮酒作诗,享受大自然恩惠

  由于朝中的挤对,以及来自八卦风言风语,龚自珍在京城的进取之路一败涂地。他眼中所见,皆是满目苍凉帝国的气运和他的命运在这一年里形成了某个隐性的转折点。他预见摧枯拉朽力量即将到来,但又滋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此时,龚自珍与所有中年状态人士一样,有了家室之累:正室侧室,一双儿女。他的身心经历了疲惫的淘洗,他也并没有在为官的时候实现财务自由

  安身未卜,立命未卜。龚自珍是个彻底的失败者。除了拥有一些诗名之外——他在这一年沿途写的诗,会因为传诵早于他抵达家乡。途中有道士在祈,听说大诗人龚自珍来了,请他写醮词,他大笔一挥:“九州生气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诗人和巫师的双重人格合体了,龚自珍扮演了那个求雨之人,他用文字灵性呼吁天地之间来一场大的洗涤,将腐朽与没落彻底扫除。

  一路上,他不在醉中,便在詩中。朋友们与他谈论诗文学问时政苍生,这给了他不少慰藉。从春天走到夏天,他才回到了杭州。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士子究竟是该“以天下己任”还是以“安顿性命为旨归”。思想的流淌,驱动着不同的行事风格和人生路径。48岁的龚自珍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他不停地否定自己,既没有在小学领域接续上外祖父的学问,又没有在做官上展示新的策动论力。他不过是讥人讽事,愤愤不平而已。有人称他龚疯子,背地里却想这是一个愤青、刺头、麻烦。

  但那仍然是隐隐有个中年危机的。与俗子的中年危机不同,士子考虑的不是个人际遇、职场争斗、子女教育,而是对一块大陆共同的深情,对吾民同胞的休戚之感。多一些公平,多一些正义,多一些文明;同时,少一分谎言,少一分愚弄,少一分卑劣。

  一切归结于人,龚言“人心亡,则世俗坏”。再好的制度,不去执行,仍是一张废纸。国民教育如果仅仅是知识的获取,而非智识的增长,那和皇帝的新衣有何区别?

  人到中年,一切都还来得及吗?能看到机运昌明的那一天吗?为什么龚诗能一发千钧,自此影响中国近代思想界的走向?一个诗人,一个命定的诗人,为何能天心人心,打成一片?

  龚自珍仍沉溺于归途中的酒与色,诗与友。他缓缓归矣。人与市民用超乎寻常的热烈欢迎了他。求字、求墓志铭,络绎不绝。他不得不在吃了半个月酒席后,又闭关半个月,完成稿债。他终归是个名士,他的名声,他的不妥协,传遍了整个杭州,他的诗文被传颂,行迹被模仿——他终于成了外公所痛恨的人。

  他的名句在一点一点发酵,原来“美人如玉剑如虹”是他的句子啊。“但开风气不为师”是多么美妙的境地啊。“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十年香”,又是何等的深情直白啊。

  他考虑了接下来的生活,他要在杭州附近的昆山,把自己的别墅在山中建好。余生以待,他有一个自我休憩与优游的空间。如此退隐,岂非中年的急流勇退,岂非上苍待我不薄的田园之乐?

  他甚至偶尔内心一动,希望将沿途交好的歌伎召入府中,从此不问外事。但世俗与礼教的束缚又使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将心迹都付诸诗篇当中。当人们阅读这些诗篇时,不免有人骂他是玩弄女性感情的大混蛋。好几次,他不敢面对歌伎与他的送别,仓皇驾船先行。有一位与他长情的女子早逝,对自己的母亲遗言说,如果龚先生要来墓前,那还是可以的。

  对于龚自珍而言,己亥(1839)是个由盛而衰、盛极而衰的年份,无论是他个人还是整个国家,都感受到无以复加的光荣的顶点,但燃料就快烧完了。大清的迷梦被随后而起的鸦片战争(1840)拉开了屈辱的序幕;十年后,太平天国运动(1851)又将之冲击得摇摇欲坠。

  是龚自珍在己亥之年发出了先知的声音,他在这一年的归乡之旅中,看到了大半个中国的真实现状:人们的困苦和上流阶层的无知,已经有了不可弥合的鸿沟。

  “士子”最终会选择“悄隐”,原因很简单,有底线的斗不过没底线的。在巨大利益面前,盘根错节的关系会消耗人无穷的精力,智商与情商再高的人,也会受“看不见的手”的拨弄,这只手的名字叫“利益”。要么选择进入这张大网,贡献聪明才智,成为家族代言人;要么与之决裂,放弃既得利益,成为一个自谋出路、不负所学的个体。

  人到中年后,容易变得犬儒而非奋起,社会空间又往往是铁板一块,不可理喻的事情太多,荒诞的新闻也不少,面对世事人心,“士子”的呼告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龚自珍为后人揭示了传统中国的人格美学与生活美学,体现了个体生命的大视野和大情怀。

  (摘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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