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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布朗断崖上的笛声

2019-03-14 08:41:11 作者:毕淑敏 来源:毕淑敏投稿 阅读:载入中…

南极布朗断崖上的笛声

  南极布朗断崖上的笛声

  攀登南极大陆的布朗断崖时,雪雾肆虐,能见度极差。专业探险队员先行踩点,用红色小旗标出安全地段,以防落入雪渊。人们互相跟着,踩在先行者脚印里,艰难向前。

  在没膝的积雪中跋涉,类乎烂泥中拱路。我纠结不清——是走没人走过的路, 还是亦步亦趋地在前人的脚印中讨生活

  前者较省力,安全有保障缺点是易伤腿脚。雪中脚印,是前人猛力盖下的戳。他踩跺的深度,踝的弯曲度,用力方向……都冰冷执拗地凝固雪穴中。你必得全盘承接,没有丝毫商榷地框入这坚硬无比的铁鞋。稍有差池,脚踝膝盖便会受伤。几番惊惧之后,我愤而另辟蹊径,独自在皑皑积雪上踩出新途,耗力深重

  千辛万苦之后,终于登上布朗断崖。山顶山腰所见略同,都是奶酪般的浓雾。忽闻悠扬笛声,犹如一道阳光斜扫,周遭瞬间燃亮。

  什么人会有闲心逸致在旷莽南极奏悦耳小调? 莫非我幻听?

  你可听到什么? 我小声问老芦。

  笛声。我知道是谁吹的笛子。老芦胸有成竹答。你看见吹奏者了? 我大惑。猜的。肯定是乔纳森啊!除了他,谁还有这份雅兴? 老芦笃定地回答

  我日后向乔纳森求证。他正倚着船舷观冰景,快活地捋着大胡子说,嗨! 原来你们听到了! 我说,以为是仙乐。乔纳森道,我只顾吹,没看到人。再说也看不见,浓雾弥天。

  我说,听到笛声的人都很喜欢。乔纳森迟疑了一下,说,抱歉。我并不是吹给人听的。那吹给谁听? 我不解。吹给南极的冰雪听,吹给企鹅海豹们听。老汉揭开谜底

  那曲叫什么名? 我问。是一首英格兰民谣名字叫《吹向南方的风》。乔纳森答。

  乔纳森先生的正式身份是英国教授地理学家。他在船上有一堂讲座介绍世纪英国南极科考状况。好多人对这个题目兴趣,不料授课那天,风浪骤起,抗冰船剧烈抖动不停。晕船这个无所不在的幽靈,将绝大多数人按倒在床上。

  我头晕目眩瞳孔无法准确聚焦,像个无可救药的醉鬼。我加倍吞服了极友们送的外国晕船药,准备去听课。

  老芦说,别去啦! 你若吐在课堂上,添乱。我说,这药力道凶猛,我能辨别出它强力抑制大脑的呕吐中枢,不会当场吐出来,赶紧走吧。

  相互搀扶,踉跄到了课堂,算上我们俩,共四个听众。倚着讲台高大的乔纳森先生,略显落寞中方领队说,船上能站起来行走并听课的人,全都到了。乔纳森先生,请开讲吧。

  满头白发的乔纳森先生说:1974年至1975年,我作为海冰专家,在英国驻南极的波斯布拉站工作。它的具体位置是南纬71度,距海岸线300公里。站非常小,只有四个人房间面积24平方米,工作、住宿以及所有活动,都在其内。帐篷装备、储藏食物箱子等等,都放在室外。南极在盛夏也会下大雪。箱子埋在厚厚的积雪中,新鲜度很好。只是需要时候,刨开冰雪,翻来翻去经常找不到。

  5月至8月是南极极夜期,看不到阳光,最难熬。那时候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做测量,写各种科学报告。屋内的打字机,总是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吃的全是罐头压缩食品,没有蔬菜水果。怎么洗澡呢? 先把雪块抬进屋,等着它融化成水,然后烧热。没有洗澡设备,我们找了一块铁板,在上面凿了一些眼。另一个人把水从上面淋下来,滴滴答答就成了淋浴。理发时,也要互相帮助。如果你在照片中,发现我的发型不够美观,那你不能怨我,只能怪我的室友手艺差。

  最害怕的是得病。幸好我们身体都很棒,不过有一个人牙齿出了毛病,肿得非常厉害。没办法,他就自己动手把大牙给拔下来了……我的讶然之色被乔纳森先生收到眼里,他补充道,那队友能干的,事先给自己打了吗啡,然后又喝了不少朗姆酒。他自己给自己拔了牙,靠着吃药总算熬了过来。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乔纳森展示了那张著名照片——上世纪50年代,俄罗斯南极科考站的医生,自己给自己做了阑尾切除术。

  阑尾一旦发炎,很可能穿孔,脓液流淌,恶化为急性腹膜炎,命悬一线。如果他人发病,医生会立即做手术。可病的是医生本人,怎么办? 好在该医生肚腹有病,大脑清晰。他决定自己动手,对着镜子将阑尾切除,终致康复

  我祖父和我父亲,都投身于南极科考事业。此站选址,就是我祖父做的决定……

  乔纳森先生开始大家互动

  我问,您执行完南极科考任务,重返文明世界,有何感受

  乔纳森先生答,感受就是害怕! 我已经习惯了和寂静冰雪打交道,和不会说话的动物打交道。一旦回到人满为患的世界,惊慌至极,完全不知所措。南极不是友善之邦,甚至非常险恶。我们之所以能存活,全赖彼此的信任温暖。比如和我睡上下铺的队友,人非常好。分别在即,一想到今后我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非常伤感。于是,我把他变成了我的妹夫。现在,他是英国南极局的首席科学家同时,我妹妹生活得很幸福。我呢,也能经常见到他啦!

  四个听众顿了一下,才厘清人物关系。正巧“欧神诺娃号”抗冰船来了个蹦床般的跳荡,掌声变得极为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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