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得，我爱你。
这是STORYBOOK上的系列故事
关于寻找海明威：
“我”是一位作家，因为写不出故事被母星驱逐，为了寻找与“海明威”匹敌的灵感而被迫开始宇宙航行。如果“我”写不出真正的故事，便无法返航回家……有如“当代《小王子》”的成人童话故事，愿这份火花，能戳中你内心世界的小小孤独。
从现在开始，闭上眼睛，戴上耳机，抽出24分钟的时间，一起漫游在彩色的宇宙里。希望这个有声故事能陪你入睡，晚安好梦。
插 画 ／微博 @丝瓜-T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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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 版
体 故
验 事
第 2 篇
圆形石头
这座工业小城是我离开小岛后的第一站。完全不同于小岛的明媚自在，小城是灰色的不起眼的，在干燥荒芜的内陆拔地而起，居民们也似乎更为忙碌一点，却又见不到忙碌带给人们的满足与快乐。如果它是一个人，那它该是一个眉眼淡淡的瘦弱的女孩，面色略为苍白，在人群中很安静又有些疏离。
李知海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我是在小城城郊处的一座山上遇见李知海的。这座城市依山而起，山不高却郁郁葱葱，满是半米高的野草，也偶有裸露的地皮，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浅灰深棕的石头，我看到李知海的时候，她正拎着一个大书包在石头堆里挑挑拣拣。她编着两条细细的辫子，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单手拖着看起来很重的书包，在地上踢来踢去颇为挑剔。
“喂！”我远远地喊她，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离开小岛和那个不知所踪的女孩后，再看到年纪相仿的女孩，我总想拉住她们聊一聊，“你在找什么啊？”
她扭过头看我一眼，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重重的书包扔在地上，原地站着等我跑向她。
“你在找什么东西吗？”我跑近她问。
“也没有，我随便转一转。”她说，一阵风吹来，碧绿的草起起伏伏，像是阵阵海浪，窸窣的声音几乎盖过她纤细的嗓音。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她警惕地上下打量我一番，略为迟疑了一下，“李知海。”她说。
○
小李是在那座沿海城市读大学时认识美幸子的。那个年代的留学生不多，日本来的美幸子像是一阵捉摸不定的风，不似其他女孩的羞涩内敛，美幸子总是落落大方的，她爱笑也爱交朋友，所以才会在小李当助教的中文课后毫不羞涩的蹦到这个少年面前。
“李老师，”她笑眯眯地这样称呼着只比自己高一年级的小李，“我觉得你很好，周末我要在家里做很多食物请大家吃，希望你也来。”美幸子的中文还略显蹩脚。
那个周末在美幸子租的小小的公寓里，小李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好玩到仿若发光一样的年轻人；也是来自内陆城市的小李第一次吃到烤得焦焦的鳗鱼和滑溜溜的生鲑鱼。
李知海十三岁，却好像营养不良一样，又瘦又小，白皙的胳膊看得出骨头的轮廓，仿佛你去牵她的手，那只小小的胳膊就会像深秋枯死的灌木枝杈一般断掉。
她好像并不合群，放学后唧唧喳喳的女孩子三五成群地呼啦啦走过，而她就慢悠悠的在她们身后，单手拖着那个大书包，好像没有什么表情似的。
○
她每天放学都会去那座山上逛一圈。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山上捡石头，细碎的明亮的，或是暗沉的不起眼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因为她也不总是在找那些好看的石头；而有些时候她跑去山上什么也不做，就是安静地看一看草，等一等夕阳，天空的边缘被染成暗红色时便起身回家。
我发现她之后就会常常去陪着她逛，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捡石头，山上的石头并不美，被风砂打磨得锐利而粗犷，看起来并不能够吸引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但是其实我也感受得到，李知海身上有一种和别的女孩不一样的气息。这座小山城的女孩子们，就如同你能在任何一座闭塞的小城看到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为成绩、打扮、和男孩子这样的小事快乐和忧愁，人间烟火早早随着妈妈的催促和上下学的脚步染进她们的灵魂，有一点像工业厂区烟囱里排向天空的水蒸气，生机勃勃又雾蒙蒙的。
可是李知海，她是剔透的。
在我问了很多次李知海关于石头的事情她却并不巧妙甚至称得上生硬的转换掉话题后，我也索性不再追问，而是静静地跟在她身旁观察她——“她会是个好故事吧。”看着她俯身挑拣小石头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虽然并不觉得二十五时区有什么可爱之处，可是相比起这样不知所终的生活，我倒是有点怀念在二十五时区那每一个都可以依靠记忆来完美预测的日子了。“要努力写出来故事啊！要写出来珍珠一样耀眼的故事。”我暗下决心，却始终打不开李知海这只倔强的蚌。
“你从哪里来啊？”大概过了七八天，李知海习惯了我每天跟着她晃悠时不时和她搭话，竟然头一次向我提出了问题。
“我……”面对向来只是我问她答的李知海，我竟突然语塞，脑海中只有那个将我困住的小岛，“我从一个小岛上来。”不知为何我竟然这样回答到。
“小岛？”原本笔直看路的李知海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我，“四周都是海的吗？”
“对啊。”
“那你来的那个地方，有没有海滩？”李知海兴致勃勃的问。
我想了想那天夜里击碎无数巨浪的礁石，摇了摇头，“没有诶。”
李知海撇撇嘴，脸上扫过一阵不易察觉的失落。
○
美幸子这样的女孩，谁都会爱上的吧。爱她绑得高高的长发，爱她的笑意盈盈，爱她用蹩脚的中文对你说“我觉得你很好！”也爱她只身一人走南闯北，一有假期就背起大书包跳上火车跑去玩，再赶在上课前一秒风尘仆仆的回来。
美幸子是会发光的，像山石间一颗原钻，拼命的想要折射到太阳最亮的那一束光。
谁不爱她呢？小李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小李是幸运的那一个，因为美幸子也爱他。
“你为什么想起来跑到这里来啊？”一天他们闲逛在海边，海浪滔天，几乎盖过小李的说话声。
“因为日本的海啊，我都看过了。”美幸子若无其事地说。
“都看过了？每一处？”
“几乎是的。但是还是没有找到。”美幸子轻轻叹口气，有点无奈的说，“所以就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
“是找什么啊？”小李边俯下身捡起海滩上的石头随手扔进浪里边问——美幸子的中文好像也没有太大进步，虽然她每天总是有好多话要讲，但有的时候还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小小的石块划一道抛物线跳进海里，再不见踪影。
“是圆形石头。”美幸子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说清楚，一字一顿的解释到，“我梦见过的圆形石头，在海滩上，很大的圆形石头一个挨着一个。我跑遍了日本的沿海城市，去看，还去每一个当地图书馆查资料，可是都没有。于是我就来中国找。”
“哈哈你可太可爱了，那是梦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海滩呢。”小李看着眼前认真的女孩，笑得眯起来眼睛。
○
李知海还是每天去山上逛一逛，漫不经心的捡一些石头。但是却话多了起来。她偶尔给我讲学校的事，无非是琐碎的初中生的话题，作业、老师、好朋友和朦胧的情愫；她也给我讲她的爸爸，爸爸今天身上沾了粉笔灰也不知道，爸爸做了一个蒜蓉白菜但是不好吃，爸爸说他和别人新学了一种编辫子的方法要教给我。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想法简单有趣，也会被一些小事困扰，但却还是无忧无虑的。
可是李知海从来没有提到过她的妈妈。
“我的妈妈呀，我没见过她呢。”那天夜色将至，我陪李知海慢悠悠的往回走，我正盯着她搭在肩后可怜巴巴晃荡着的小辫子出神，她却突如其来的和我说。“我好像是问过爸爸的，爸爸只和我说妈妈会回来的，但是却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走。”
虽然很是好奇，但我一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总觉得她不说是有自己的理由，然而她现在真的敞开心扉和我说了，我又有一种不小心窥探到别人秘密的尴尬之感，一时语塞不知接什么话好。
“你去过很多地方吧？”李知海见我沉默，像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小心失态一般，迅速的转换了话题。
“算是吧，因为我要写故事啊，所以要四处去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别人的故事。”
“那你知不知道，海滩是什么样子的？”李知海问到，“我总是在做一个梦，梦里听得到海浪的声音，头顶还不时飞过几只雪白的海鸟，远处似乎朦朦胧胧的可以看到碧蓝的海，可是，”李知海撇了撇嘴，似乎很困惑，“可是啊，海滩上总是布满了浓雾，我努力地在浓雾里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但那片海滩好像始终离我十多米一样，永远都走不到。我时不时就会梦见那一片海滩，但一次也没有看清过它的样子。但我总觉得这个场景那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经历过。”
“可是你是出生在这座城市的吧？也是在这里长大，你有去过海边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去过海边。但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海，海滩上总是细细的沙子。于是我在梦里就试图把我从电视上看到的海滩填进那一片浓雾里，可是雾依旧没有散。我想那不是我的海滩吧。”
李知海大大的黑眼珠瞥向头顶暖黄色的路灯，略微思考了一阵，“你可不可以去我家，我给你看个东西。”
○
李知海给我看了满满一鱼缸的石头。
鱼缸放在她房间的地上，几乎有一个小茶几那么大，里面装满了水，水里都是形状颜色各异的石头。
我看看石头，偷偷瞄一眼李知海，再看看石头。
李知海盯着石头，若有所思的问我，“我在想，如果不是沙子的话那海滩会不会是布满石头的呢？可是我觉得海边的石头应该是和山上的不一样的吧。于是就捡了回来想把它们养成海边的石头，看一看它们的样子，然后把它画进我的梦里。说不准，那片雾就能散了呢。”
这些李知海从山上辛苦挑选的石头个个棱角分明饱经风霜，一点也没有海边石头的圆润光滑。
“但是海边的石头也不是这样的啊。”我小心翼翼地对她说，有点怕看到她失落的神情。
但是李知海好像无所谓似的，“我也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但是该是什么样的呢？”她自言自语到。
“为什么非要看到那片海滩啊？”我不解。
“因为我总觉得，我的妈妈好像就在那里等我，就在那片雾之后。就好像拼图的最后一块，如果我能拼好这片海滩的样子，那妈妈的样子也就看得到了吧。”
○
剧情急转直下是在美幸子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不同于小李的喜出望外，美幸子似乎很气恼这件事一样。
“太耽误我的事情了，这不是我的计划！”美幸子气急败坏地说。这是小李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严肃的表情。
“咱们可以结婚啊，你还有两个月就毕业了，我也在工作，咱们就好好的幸福地在一起啊。”小李循循善诱，耐心得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你还不懂吗？我不能在这里。我要去别的地方，我还没看遍所有的海。我离开家就是为了找到圆形的石头。”美幸子似乎很无奈，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的人现在在说的话对自己来讲毫无意义。
“我们可以慢慢来。先一起把这个孩子养大好好生活，以后也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啊。”虽然小李不懂她为什么在这个关键的人生时刻又提起了那个荒谬的梦，但是他还是婉转地询问着她的意见。
可是美幸子连吵都懒得和他吵。
“如果你需要这个孩子，我会生下来，但我要走。”
○
小李带着孩子回到自己出生的内陆小城，他始终不懂，美幸子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一个梦。
“只是一个梦啊。安安稳稳的生活，不好吗？”小李变成了李老师，在小城的中学教语文。美幸子果然像她来的时候一样，如一阵风般几乎是逃离一样的离开了中国，并且拒绝和小李再说任何一句话。
“你的妈妈去看海了呢，所以离开了这里。你可不要再跑掉啊小家伙，就当你已经知道海的模样了吧。”
被李知海拉着看完她收藏的石头，刚好碰上下班回来的李老师，被留下吃了晚饭后趁着李知海跑回房间写作业，李老师给我讲了这个长长的故事。
“您知道李知海最近很想知道关于自己的妈妈的事吗？”我禁不住好奇问李老师。
“我知道的啊，她最近一直在收藏石头，还让我买了鱼缸泡进去，虽然我不知道她具体在想什么，但是我莫名就想起了美幸子的那个梦，我想这大概就是传承吧，知海虽然从来没见过海，但她肯定也和她妈妈一样有着一颗无比好奇的心。”李老师缓缓的说，似乎也不担心，大概是经历了这样起承转合都按了快进键的人生，他对什么都云淡风轻了吧。“但是我找不到美幸子的啊。听知海说您是一个作家，所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拜托您以美幸子的名义写一封信给知海。因为我实在不知该怎样和她解释这一切，又不想看她这么困扰。”
“这……”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又心虚的想李知海怎么能和别人说我是作家呢，明明什么都没写出来过。
“很难办是吧，但是真的拜托您了。您也知道李知海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其实心思很细腻，我很担心她一直被困在这个事情里。”李老师微微露出愁容。
“那我……试试看。”
- 写封信吧 -
知海，
见信好。
抱歉拖了这么久才给你写信。
我一直在忙于寻找一样梦里的东西，所以错过了许多不该错过的时光。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是我知道你会懂。你也在寻找一样东西吧，它出现在梦里，若隐若现又充满诱惑。我不知道你的梦里是什么，但是我的梦里，是圆形石头。
我出生在一个小镇，成年前的生活平静却又仿佛一眼望得到头。但是我梦到了圆形石头。我出生的地方靠近海，我从小就在海滩上玩沙，可是我梦里的海滩，却布满了巨大的白色的圆形石头。我不知道这个梦从何而来，但是却因此被命运连根拔起扔向空中——我不再安于生活于祥和静谧的小镇，我想去看看这个星球的秘密与伟大。于是我开始四处旅行，去拜访每一片海滩，去不同的国家生活，认识了很多不同的闪闪发光的人……好像是被囚禁的鸟第一次感受到风拂过羽毛，虽然我的初衷是去看一片梦中的海滩，但是我却爱上了四处迁徙的生活。
我不知道在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究竟错过了什么，我也曾好奇过。然而知海你要知道，命运的骰子停止转动的那一刻，除了朝上的那一面，其它五面都变成了再无可能有所交集的平行宇宙。无论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人生中总是会有一些那么一些时刻，你会想探过头去问问另一种可能性下生活的自己过得好不好。但是不管经历了什么，都请坚定的相信自己的选择，也请记住每一个你选择了的时刻。
我不知道你将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是请记得，无论何时都不要被他人所左右，当你迷路的时候，也可以闭上眼睛，让你的心带路。
也请记得我爱你。
祝好。
祝每一个美梦都成真。
美幸子
○
我把信交给李老师之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还是每天放学的时间跑到中学门口去等李知海，两个人去山上转一圈，她却不大再捡山上的石头了。
那晚我把李知海送到家，夕阳把天空染的血红，正是明暗交接的时刻，我想大概这个故事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吧，给李知海写了信我也帮不到别的了，可能我应该走了。
“我可能……”话还没说完，路灯刚好亮起来，齐刷刷的，静电在空中暗暗流动，撞到干燥的空气发出噼啪的细响，我和李知海都被小小的吓了一跳。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李知海却抢先说到，她有些害羞又有些迫不及待，我屏气凝神侧耳倾听，“以后我不会再来山上玩了。”
“什么啊这算什么秘密啊！”也许是因为和李知海已经相熟，也许是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里所以很是放松，我大声笑着揶揄她。
“因为我不用再来了，”李知海却没有笑，“我梦里的雾散了。”
“真的吗？那海滩是什么样子的？你看到你妈妈了吗？”我心中一惊，但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到。
“我妈妈给我写信了。”李知海眯起来眼睛笑着，“在信里她告诉我，海滩上面不是沙子也不是小石头，而是一个又一个像保龄球一样的圆形石头，每一个都好大挤挤挨挨的，白色的表面在阳光下看起来几乎刺眼。我昨天又做了那个梦，梦里还是一片大雾，我把妈妈告诉我的海滩的样子填了进去，雾果然散了。”
“妈妈她就站在海滩上，在巨大的圆形石头上，我和她长得很像。她没和我说话只是一直冲着我笑。后来啊，我们就一起枕在圆形石头上并排躺着看海。海浪的声音就好像她一直在和我聊天一样。我心想这一切都太好了，除了太阳有点儿晒。”李知海狡黠一笑，偷偷瞄了一眼我，“海里突然长出一棵树，那棵树的枝条飞快的抽节拼命伸展着，树叶哗啦啦的响着，越长越大，就在我和妈妈眼前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挡住了太阳。”
“妈妈就是这个时候拉住了我的手的。”李知海认真的说。
- 02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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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不是盆栽啊。游学在英国，爱好吃睡玩，理想是不劳而获。坚信自己是外星人并且有一天会被母星的飞船接走。觉得地球，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