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留学生之死
1
敏仪合上电脑之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起身走到窗前：窗外阳光明媚，鸟儿吱吱喳喳，似在报喜。
来金山市工作了4年的敏仪，和现在的丈夫小罗伯特结婚之后，便辞了工作，全心辅助其打理家族的出租屋产业。
可是一成不变的出租屋管理工作索然无味，菜单式的程序，黑白的生活，敏仪一直心情抑郁。丈夫看出了端倪，便给了敏仪自由。敏仪决定对自己的未来重新进行一次规划。
想再次回到职场，充电迫在眉睫。敏仪经过仔细调研，申请了州立大学的MBA。就在刚刚，她收到了录取通知。
2
等敏仪到了那里，发现教室里的人已经聚集了不少，各种肤色的学生正围着标有各自专业方向的长桌聊得热火朝天。如此热络的氛围，不亚于国内一些大城市的公园里举办的相亲大会。
敏仪伸长脖子，好容易看到了教室角落里标有自己专业方向的长桌，便赶忙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才发现：坐在那的几乎是清一色的乌皮印度学生，大家正叽里呱啦操着一口浓郁的印式英语聊得好不热闹，一口口白牙晃得敏仪睁不开眼。敏仪一阵慌乱，也不知道从谁开始下口，突然发现一个被挤在中间的女孩正盯着自己看。
敏仪心中一喜，赶紧回应道：”是啊，我是。我的天！难得遇到了老乡！咱们用中文聊吧。反正他们也听不见！”敏仪左右看了看，其他人和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便转过头不再搭理。
“好啊。真没想到，咱们的专业方向里中国人这么少。居然都被印度人给占满了。”女孩羞赧一笑。
“露西。露西颜。你呢？”
“敏仪。敏仪皮特森” 敏仪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面容白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雾蒙蒙，湿漉漉，眼角既不过分上挑，也不下弯，弧度不多不少，给人温婉，顺从的感觉。小鼻子小嘴，身材也是娇小玲珑。好一个清爽剔透的可人儿！敏仪心理暗暗品评了一番。
同在异乡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很快熟络了起来。可敏仪总感觉，露西的笑容中，似乎夹杂着一股隐之不去的忧愁。
要说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在傍晚的新生欢迎派对上，敏仪又遇到了前公司里的一名同事 ——吉拉德。
吉拉德是个泰国女生，肤白貌美，五官无可挑剔。方正的下巴非但没影响到她的美貌，反而让她填了几分英气。
两个人拥抱后迫不及待地互相打探了一番。之后，敏仪便把露西介绍给了吉拉德认识。
这边，露西和吉拉德很快叽叽喳喳聊作一团。
3
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留学生们忙着找房子。敏仪呆在家里整理课本，突然想起露西说她住在酒店，便打了电话过去。露西这几天忙着办理银行卡，找房子，可是人生地不熟四处碰壁，房子到现在还没有着落。
敏仪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主意：自己和丈夫一直住在家中二层， 而一层一直空空荡荡。
不如让露西搬过来和自己作伴上下学。丈夫小罗伯特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便欣然同意了。
只见屋内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一张罗迪欧橡木书桌。书桌分为两半，一半用来放置电脑，另外凸起的一半是容纳杂物的三层组合抽屉。书桌上面摆放着一个古朴的木纹小闹钟，一小盆绿色的仙人掌，和一盏蒂芙尼的蝴蝶花纹的仿古琉璃台灯。书桌前摆放着一把黑色皮椅。正对着书桌的是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土耳其蓝的床单，床头放置着一个绣有浅色翠竹的白底棉枕，床脚耷拉着一条土耳其蓝的羽绒被，蓬蓬松松，整个床显得清爽而慵懒。床的旁边是一个衣柜，和书桌颜色相同，但边边角角雕刻着圆润的线条。浅色的橡木地板在柔和灯光下映射着整个房间显得格外温馨舒适。
露西注视着屋里的陈设，感激地看着敏仪：“敏仪，真的太谢谢你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房租我是一定要给的！”
“不用那么客气啦。空着也是空着，你来了我们正好作伴上下学。”敏仪笑着拍了拍露西的肩膀。
4
露西一天天变得开朗，话也多了起来。她告诉敏仪，自己出国留学的动因，其实是想逃避上一段失败的恋情。她和恋人相恋多年，最后却没法走到一起。她好几次动了轻生的念头，可是看到为了自己哭昏了几次的母亲，她决心走出那段阴霾，拥抱新的生活。
敏仪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脸上总是隐隐带着忧伤：情伤，可比任何伤都来得猛。
转眼开学后，两个人变得忙碌起来。吉拉德那边，因为选择的专业方向不同，课表也不一样，倒不能经常和两人见面。但是一有空，便一个电话把敏仪和露西都约出来，三个人去馆子大快朵颐。露西变得完全看不出她过去的影子，她的笑容越来越多。
5
这周五没有课，敏仪约上露西和吉拉德去了家泰式餐馆。吉拉德看了菜单后撇了撇嘴，说这里的菜一看就是美式泰菜，所以随便点了个肉沫石锅拌饭，敏仪要了份煎烤猪腹肉，露西则要了份绿咖喱鸡肉饭。另外，敏仪和露西都各自点了碗冬阴功汤。吉拉德扑哧一笑：”你俩一定会后悔！”
菜都上齐了。突然，露西举起了面前的汤碗，像是说起了祝酒词：“敏仪，吉拉德，感谢上天让我在这遇到了你们。你们就像是照进我黑暗生活里的那两缕阳光。有了你们，我才能每天高高兴兴得活着。我敬你们！”说罢一仰脖，把一整碗冬阴功汤灌进了肚。敏仪目瞪口呆，而吉拉德试图拽住露西的胳膊去阻止，可是为时已晚，露西放下碗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你这碗美式辣椒汤味道如何？”吉拉德看着脸色如蒸虾子的露西，哈哈大笑。
“你啊，瞎逞什么能，哪有你这么喝汤的。”敏仪看着露西，觉得自己眼中有些湿润，不是因为露西干了那碗汤，而是她的那番话：露西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她说出那番话。
敏仪正了正身，试图转移话题：“吉拉德，你最近没约什么人吗？”
“没有。你忘记我之前和一个丹麦人见面，结果第一面他就提出去他那看科普片的事？”吉拉德赶紧摆了摆手。
敏仪觉得有些尴尬：“哎，你也不能为了一棵烂树放弃整个森林啊！”
“敏仪，我是佛教徒。我母亲更是教育我，不准婚前发生性行为。我不认为我这种人会在这找到另一半。” 吉拉德表情有些严肃。
“你别激动。我明白你的信仰。但是也不必这么快下结论。凡事都是先付出努力才能有结果。早早放弃了太可惜。” 敏仪脑中迅速运转着：“你去 meetup 上找找看。上面社团五花八门。我一个同学之前去了一个专门为亚洲人举办的相亲活动，听说还不错。你或许能找到针对佛教人士的相亲活动呢。”
“哦？真的吗？那我回头搜搜看！”吉拉德说罢端起奶茶大口喝了起来。
敏仪笑道：“有消息别忘记告诉我们。”
“我向你们保证，有了好消息，我便亲自上门为你们做泰国菜，让你们尝尝真正的冬阴功汤是什么味道！”
6
转眼期末就在眼前。和其他同学一样，敏仪，露西，吉拉德一边为了准备考试开足马力，一边期待着考试之后那个宜人的假期。
露西假期回了国，剩下敏仪帮助丈夫整理文件，收发邮件，再次当起了小秘书。
一天，敏仪接到了吉拉德的电话。
“敏仪！我已经开始约会啦！”吉拉德在电话那头高声大喊道。
“嗯，这也是多亏了你提醒我去搜索社团。我参加了一个专门为佛教人士举办的相亲活动。没想到第一次去就认识了他。他虽然是美国人，可是信奉佛教，而且十分尊重我的想法。” 听到吉拉德那欢快的声音，敏仪在电话这头仿佛看到了她那明媚的笑容。
“真的太好了。替你高兴！对了，那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亲自上门送上泰国大餐呢？”敏仪调侃道。
“我正是要和你说这个。露西也在吗？我13号有空，那天去找你们怎么样？”
“嗯，没问题。露西大概12号晚上到。等她回来后我告诉她一声。先这么定吧。”敏仪放下了电话，心中一阵欣喜，手头上的工作也开始行云流水起来。
7
12号当晚，露西从国内回来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草草冲了个澡便睡了。
第二天，吉拉德大包小卷得上了门，脸上一副中了大乐透的喜悦，进了门便大声叫着敏仪和露西，让她们瞧瞧自己带来的纯正泰国香料。
露西见了吉拉德，先是一喜，紧接着，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欢迎我们的主厨吉拉德！快跟我上来！”敏仪站在楼梯中间招呼道。
丈夫小罗伯特正好在家，吉拉德大展身手，除了用地道的泰国香料做了一锅酸辣浓郁的蘑菇虾子冬阴功汤之外，又烧了四份火鸡丸子烤紫菜，一锅绿咖喱炖蔬菜。就着泰国香米饭，四个人吃得大汗淋漓，直呼过瘾。饭后的油炸冰淇淋泡芙和泰国奶茶更是浓香四溢。
不一会，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咣当’一声，众人赶到，只见露西窘迫得团团转，四下寻找扫帚欲清理地上的碎盘子。“真是对不起，不小心把盘子打破了。”露西赶紧道歉。
“没事，一个盘子而已，手没破吧？让我来吧。”敏仪关切道。
“不用不用，我吃得太多，正想着活动活动。你们快都回去。我自己慢慢收拾。”露西便把众人往客厅赶。
敏仪转身的一刹那，仿佛看到了露西眼角的泪光。
8
天色渐晚，吉拉德起身告辞。
敏仪和丈夫也准备睡下。这顿饭吃得实在太饱，没多久两个人便呼呼大睡。
9
第二天一觉到早上9点多，敏仪起身决定出去晨跑，为自己昨晚的贪吃赎罪。下了楼，喊露西和自己一起，可是没人回应。
“这么早去哪了？”敏仪嘀咕着，便自己出了门。
敏仪迎着徐徐晨风往海边走去，边走边抻着胳膊开始准备活动。可走到了海边，看到不远处聚集了一大堆人，警车正从对面往人群那边开去。
敏仪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发现人们正朝着一个游艇停泊的区域指指点点。
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露西！
敏仪当即腿一软，整个人马上要瘫倒在地，被旁边的人一把扶了起来。
人们进而转向敏仪，敏仪看着这些人嘴在动，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10
露西死了。警方定论为跳海自杀。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4点左右。那时候，敏仪和丈夫还在熟睡中，听不见任何动静。
一层露西的房间的书桌上，留下了一张纸。上面只有一句话：敏仪，我走了，我还是做不到，太难了。——露西
11
一周以后，敏仪的家中来了一位客人 —— 一位中年妇女，自称是露西的母亲。
两个人坐在露西的房间里，一片沉默，只听见书桌上的老式闹钟滴答滴答。
“敏仪，给我一杯咖啡吧。”露西母亲先开了口，脸上还是依旧平静。不，不如说是悲伤到极致之后的麻木。
敏仪起身上楼去厨房冲了咖啡，又多加了两勺红糖。
回来时，露西母亲已经缓缓起了身开始收拾露西的遗物。
“谢谢你，敏仪，露西回来后和我说了，多亏了你的照顾。”露西母亲的声音虚无缥缈。
“阿姨，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明白，露西为什么要走？我知道她曾经被一段感情伤得很深，可是我以为她挺过去了，她在这里是开心的。”敏仪忍不住哭喊了出来。
露西母亲身子一僵，但是很快便弯下腰去捡篮子里的书本，并不理会敏仪。
突然，书中滑落出一张照片。
露西母亲定睛一看，瞬间表情大变，整个身子开始禁不住抖了起来。
“我的露西，终究还是没迈过这道坎啊。” 说罢，露西母亲便泪如泉涌，开始还强行绷着的身子此刻彻底垮了下来。
敏仪赶紧把她扶到了床上，并从其手中接过照片，只一眼，便觉得天旋地转，照片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吉拉德！
可是再仔细一看，好像又有点不一样，照片中的人额头上一颗红色的肉痣，很醒目，而吉拉德没有。
“她到底是谁？”敏仪差点吼了出来。此刻，她像一个落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露西母亲的手不放。
12
“她就是露西之前的恋人”
“可是她结婚了，受不了家里的催促，周围的议论。我的露西啊，是个苦命的孩子。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好几次想不开，幸好被我发现。这孩子，是可怜我一个人孤孤单单，舍不得撇下我。可是她心里，苦啊”露西母亲眼神一片空洞和茫然，注视着窗外的风景。
“后来，她说她想开了。自己还年轻，不能这么下去。于是她决定出国留学，忘记那段另类的感情。我当时是多高兴啊，以为我的露西真的想开了。可是，没想到啊，她还是没挺过去。结果遇到了另一个神似的人！真的就这么难吗？敏仪，你说，真的就这么难吗？你说啊！” 露西母亲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阿姨，别这样，露西会难过的。她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好好保重啊！”敏仪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13
几天后，吉拉德到访，她已经听说了露西的不幸。
敏仪拿出了那张照片，递给了吉拉德，说了露西母亲的来访。
吉拉德显然吓了一跳，但是冷静之后，想起了一件事：和露西认识不久后，她收到了露西一封邮件，里面的文字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儿。
“是不是有些像写给恋人的口气？”敏仪平静地问道。
“对！就是这种感觉。可是我也没太多想，觉得她把我当朋友一样喜欢，只不过表达上有些失误罢了。”
敏仪在脑中把最近的事串在一起，一切便已明了。
14
两年的MBA项目很快结束了。临毕业前，吉拉德邀请敏仪和丈夫参加自己的婚礼。
婚礼上，吉拉德没有把手中的花束投给任何人。敏仪知道，那束花，是要留给在天堂的露西，希望在那里，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文：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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