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煲汤
1
秦仪轩站在自己家门口，屋内热汤的鲜美滋味从门缝里飘出来。秦仪轩甚至可以想象到温馨的灯光下餐桌上，那鲜汤盛在细腻白瓷碗里热气腾腾的模样。秦仪轩的妻子若云做得一手好汤，秦仪轩也算见多识广，但是从来没有一处的汤如若云做的一般美味，让人能上瘾似的。秦仪轩现在回想，甚至有点分不清当年娶她的时候究竟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喜欢她做的汤。
他知道若云贤惠，但是......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捧着的自己初恋情人阿月的牌位。
当年阿月和他出去游玩，惨遭祸事。如今阿月没有亲人在世，自己供奉阿月牌位于理可以说得过去。可是于情，只怕若云会心里难过。
正纠结着，门却从里面开了。
若云打开门，正好撞见秦仪轩愣在门口，说：“厨房窗户里看见你进小区了，我担心你怎么还没到家。刚想出去看看，没想到你在这。怎么不进去？”话刚说完，若云看见了秦仪轩手里的牌位。于是，秦仪轩也不必回答了。
阿月的事，她是知道的。若云是阿月生前的好友，秦仪轩也是因为阿月才认识的若云。阿月出事之后，秦仪轩一直在痛失所爱的内疚和痛苦中走不出来，这期间若云一直陪伴着他，给他煲汤送饭，润物细无声。阿月刚出事那几个月，秦仪轩过的浑浑噩噩，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但是若云送的汤的滋味，秦仪轩却还记忆犹新。那汤，肉质极其鲜嫩，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可是又说不上来在哪闻见过。
秦仪轩心情复杂地进了门，把牌位安置好，捏了捏眉心等待若云的诘问。
ldquo;洗洗手过来喝汤吧。”若云说。
秦仪轩万万没想到看见牌位后，若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他喝汤。
秦仪轩以前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觉得若云一个家庭妇女不懂自己。可是现在，自己也有点看不懂若云了。
秦仪轩和若云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平静地喝完了汤。然后若云就出门买菜去了，只字未提阿月。
秦仪轩纳闷地看看漆黑底红字的牌位，漆黑底红字的牌位也看着他。
2
若云在菜市场闲逛着，仔细挑着食材。煲汤往往选择富含蛋白质的动物原料，一般是用牛、羊、猪骨和鸡、鸭骨等。若云看看柜橱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肉类，摇摇头，这些都还不够好。
若云正转着，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跟她旁边的男人说了句话就挎着菜篮子笑着朝自己走过来。
ldquo;夏医生，你忘了我了？你以前给我看过病的，真是多亏你了。”那妇女笑盈盈的。
ldquo;哦哦，我想起来了。”
ldquo;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逛啊，这地儿一到晚上还是挺荒凉的。这几年，总是有人失踪，咱市里越来越不太平了。我老头子现在都不敢让我自己去偏僻地儿。呶，他在那儿呢。夏医生，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那妇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买完菜赶紧回去吧。夏医生你自己一个人可得小心啊。”
互相客气了几句道别后，若云还是有些怔忪。是了，自己以前也是有过工作的。在家洗衣做饭这么多年，竟忘了自己曾经还是个算得上优秀的外科医生呢。
八年前，秦父催促秦仪轩结婚。秦仪轩和若云顺理成章结了婚，那时候阿月已经走了十年了，若云也已经陪伴了他十年。
这十年里，若云不是没有注意到秦怡轩的冷漠。她承认起初对秦怡轩是有感情的，但十年下来这种感情倒像成了一种执念。
婚前，秦父让若云把工作辞了，生个孩子，照顾家庭。现在八年过去了，没有孩子，家庭也没什么温馨可言。秦仪轩对自己只有习惯，说多了可能还有愧疚，这她也是知道的。她和秦仪轩的联系，似乎就只剩下煲汤了。
于是，从若云第一次为秦仪轩煲汤之后，她越来越爱煲汤。一日里，煲汤占用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煲汤，出去选食材，再煲汤......如此一日又一日循环往复。在秦仪轩眼里，若云的形象也只剩下厨房里的背影了，如同一个象征符号。
天色渐渐暗了，若云拐进了菜市场旁边的一条小巷。巷子很偏僻，连野猫野狗都很少出现，只偶尔有流浪的人蜷缩在路旁，或是醉酒的人误入。
辞离多年，甚至若云都忘了自己曾是个医生了，但是她口袋里却永远装着一把柳叶刀。只要她的手碰上冰冷坚硬的刀身，心里就觉得踏实。
......
安全回到家，家里没亮灯，只有案台上牌位前三炷香还没燃完，红色香头三个星点，一个高两个低。
秦仪轩不知道去哪了。开了灯，若云去厨房里把今天得的新鲜食材一块块切割了。今天的食材，肉少骨头多，得换种做法。若云将肉带着皮用一些香料腌制了，冷水入锅，放入料酒，煮到将肉里面的血水都逼出为止。然后将锅里肉捞起，耐心地、像进行外科手术一般精细地将沾在表面上的血沫一遍遍冲洗干净。等肉完全冷却下来后，若云提着肉将其重新下锅，熟练地不停翻炒直至将皮炒出浮油来，加水，将浮在汤水表面上的油脂撇除，便得到一锅清澈的“原汤”，再也看不出它之前血水横流的模样。
若云切着细细的姜丝，看看窗外又看看表，都快十二点了，秦仪轩怎么还没回来。
心里想着事，若云一个没留意，把手给割破了。去客厅里找创可贴，却看见已经快燃尽的香不知道被谁重新换过了，青烟袅袅。
若云死死盯着阿月的牌位，像是想把它盯出一个窟窿来。片刻后，若云突然笑了，“呵呵，就算你成了鬼，我和仪轩都结婚了，你拿什么和我争？”
ldquo;本来就是我先看上秦仪轩的，你说要帮我，却帮成了他的女朋友。你找我道歉，我说我们是好姐妹，我不计较。你以为我心里真的不计较吗？我可是把你当成亲姐妹对待的，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么对我？”若云想起往事，越说越激动，一把抓起牌位摇晃着它。
突然，若云停住了动作，她看见牌位上“阿月”的红色刻字渗出了血珠来，像哭泣的血泪一样。若云骇然，害怕松开了手。牌位骤然坠地，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让人听得心惊。
3
秦仪轩回家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妻子对着地上的牌位满脸惊恐。秦仪轩鞋也来不及脱，赶忙过去把牌位拾起来，责备地看着若云。
ldquo;牌位......”
ldquo;牌位怎么了？”秦仪轩目光落在若云手上，皱起眉来，“怎么搞的，包扎一下吧。”
若云看看手再看看牌位，才反应过来牌位上的血是自己的。
若云看着小心翼翼将牌位重新供奉上的秦仪轩，突然觉得和阿月牌位说出“你拿什么和我争”的自己很可笑。
若云转身去了厨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将料酒、冰糖、盐、鸡精和姜丝放入炖盅内，再将清澈的原汤加入炖盅，开火慢炖。皮厚肉硬，这汤，得熬一晚上。
秦仪轩没说干嘛去了，若云也就如往常一样没问。
第二天下午，秦仪轩的妈妈打电话给若云，让她记得去抓新一疗程的中药。秦仪轩在旁边听了，接过电话去说：“妈，也就若云脾气好，肯听你的话去抓药。那药那么苦，整天喝谁受的了啊。”
秦母在电话的另一端也很不满意，“她和你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一直要不上孩子你说我能不着急吗？你把电话给她！”
若云接过电话去，免不了又是伏低做小，安抚下秦母的情绪来，答应继续喝药。
ldquo;行了，行了，我也不多说了，得去公园锻炼减肥了。你和仪轩都年纪不小了，早日要上孩子才是正经事！”
挂了电话，秦仪轩拍了拍若云的手，“妈心直口快，你别放心上。难为你了。”
ldquo;咣当”一声，挂在墙上的秦仪轩和若云的结婚照片摔落到地上，相框上镶嵌的玻璃都给摔裂缝了，裂痕正好把两人割裂开。
秦仪轩一惊。
若云拉开他的手，把照片重新挂上去，笑笑，“没事的，我出去买菜了。”
晚上若云正煮着新鲜的肉汤，汤汁煮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若云听着，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
正沉浸在鲜汤的美妙氛围中，秦仪轩接了个电话后跑进厨房来，急声说：“不好了，妈不见了！”
ldquo;爸说妈下午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平时锻炼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找不到。”秦仪轩便穿外套边说：“我得帮忙出去找找，你在家守着电话，看看有什么消息没。”
ldquo;好，你快去吧。”
秦仪轩走后，若云看看汤锅，用汤匙慢慢搅动着肉汤，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秦仪轩和秦父到处找寻秦母不得，到公安局去报了案。回家路上，秦父疲惫地倚在车座上。秦仪轩看着他两鬓的苍白，感叹一向强势的父亲遭此祸事也显露出老态来。
秦仪轩安慰父亲：“妈一定没事的，说不定是去哪家老姐妹家玩儿了。”
秦父仍靠在椅背上没睁眼，开口却说了一件不相关的事：“你是不是把阿月的牌位请回家了？”
秦仪轩惊奇，“您怎么知道，若云说的？”
ldquo;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要告诉你牌位摆在家里是不吉利的。之前你同我商量我就给否了的，怎么现在又请家里来了？”秦父叹气，“是会家宅不宁的！”
ldquo;您以前说的我都记着呢。只是......”
ldquo;只是什么？”
ldquo;顾大娘昨天自首了。”
ldquo;自首？”
ldquo;她承认当年是她杀害了阿月。阿月是被人害死的......顾大娘自首时候说了一件怪事。她说她是先把阿月用石块打.......打死......”秦仪轩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继续说：“拖到树林里，然后回到我们车祸发生地清理犯罪痕迹，清理完犯罪现场再回去时，阿月的尸体却凭空不见了！”
秦父睁开眼睛，直起身来说：“阿月，又是阿月！你还要因为她颓废多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等你妈找到了，咱一家人可别再提什么阿月了。”
秦仪轩犹豫了一下，开口说：“爸，怕是过不去了，阿月跟我回家了。”
秦仪轩和秦父对视着点点头。
4
若云坐在客厅里一勺又一勺地品着自己刚刚熬出锅的汤，肉质细腻嫩滑，只可惜肥肉多了点，吃起来有点腻。看来是得再多加些花椒。
餐桌的正对面就是阿月的牌位。若云起了兴味，拿起汤勺，对着牌位说道：“你要不要来一点？你以前去我家玩，每次都黏着我让我煲汤给你。”
阿月以前活泼可爱的样子浮现在若云眼前，笑起来甜甜两个酒窝，眼睛弯弯的，瞳仁是浅浅的琥珀色，猫眼儿似的。
这么想着，若云真的看见了餐桌对面坐了穿红色衣服的阿月。
若云使劲眨眨眼，却是空无一物，只有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
若云叹口气，对着牌位说：“其实当年我是可以救你的。你被人挖掉眼睛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树林里呢。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被人用挖野菜的小铁铲给挖出来了，啧啧，多可惜。”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若云恨恨地看着牌位：“我本就只想跟着你们，看看你用什么手段迷惑住了秦仪轩。可没想到你那么倒霉，真是恶有恶报！你被拖进树林的时候还有口气呢，不知道你临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背叛我？！”
若云似乎平静了下来，自己喝了一口汤，“呵呵，秦仪轩肯娶我，说起来，也多亏了你。你也别装神弄鬼的了。你看，我和仪轩生活的很好。你要真是喜欢秦仪轩，就别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突然停电了，一篇漆黑。
若云感觉背后骤然凉飕飕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会好好待仪轩吗?”
秦仪轩本来是不同意秦父想要请法师来请走阿月的提议的，但是他一回到家，就看见若云像是收到了惊吓似的，瘫在椅子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于是，秦仪轩就同意父亲的做法了。他已经对不起阿月了，不能再对不起若云。
阿月牌位被移到了寺庙，请走牌位的过程很顺利，并没有什么灵异事件。只是牌位移走后，若云大病一场，病痊愈之后也再没有煲汤的兴致了。
秦母失踪后再无下落，但是若云被检查出了怀孕，对秦家来说多少是个安慰。算算日子，若云怀孕正好是牌位被移走前后。
九个月后，若云产下一名女婴。女婴自生下后还没睁过眼，除了出生时哭了几声，便只是安静地睡觉。一日，产房里的若云满脸慈爱地抱着女婴，用脸颊蹭着女婴的脸颊逗弄她。女婴被逗地“咯咯”笑起来。
突然，医院里响起了若云惊恐至极的惨叫声，紧接着若云便像是疯了一样从产房中跑了出来。秦仪轩纳闷地进去产房看，只见产房里只有女婴。秦仪轩爱怜地抱起女婴来，她正在甜甜笑着，两个酒窝很是讨喜，一双弯弯的眼睛，猫眼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