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日方长
1.
伴着长长的一声鸣笛，火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厢内开始嘈杂起来，坐着的、站着的，争先恐后地去拿行李，走廊上瞬间排起了长队。
高乐乐将包重新放回小桌板，坐下来，等人群慢慢散开。
窗外，涌动的人潮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来来回回的碰撞，许多人的脸上浮出焦躁不耐。
来往的人海中，一个高挑的蓝色身影吸引了高乐乐的视线。远远的，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又能看清他在浅浅地笑着。
他对面的红衣女孩伸手抱住了他，他没动，还是那样站着，只是将身体稍稍弯了些许。
不久，女孩放开了他，转身上了旁边的火车，没有回头。而那个蓝色的身影却一直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默默离开。
ldquo;唉，又是一出爱而不得的悲剧呀！”高乐乐看着眼前上演的熟悉戏码，自顾自地为此场景添加了背景剧情。
出了车站，高乐乐背着沉重的书包，顶着不停落下的雨滴，快步朝打车的地方走去。
脚步匆匆，未曾留意周遭的路况。她突然感到脚踝一阵冰凉，放慢速度向后瞥了一眼。白色的裤子上大片棕色的泥斑，狰狞的图案叫嚣着蔓延到小腿肚，狼狈至极。
路上人人都行色匆匆，没有谁想知道这个背着大包的女孩，为何蹲在墙角。
雨越下越大，顺着她湿透的刘海滴到脸上、鼻子上、眼睛里。她不再执着，起身重新往车站走，手里紧紧攥着已经磨成絮状的脏纸巾。
头顶忽然多了一把伞，高乐乐停步转身，只看到一只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握着伞柄。微微仰头，一双温暖的笑眼闯入心中。
ldquo;你是去坐车吗？我们顺路，一起吧！”男生看着愣神的女孩，缓缓开口，眼中始终带着笑意。
ldquo;啊……哦……”高乐乐突然语无伦次起来，嗫嗫地走在他身边。好一会，才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着那张好看的脸，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公交车上，高乐乐无意间瞥见男生的一卡通，惊喜过度，竟忘了他们认识不过10分钟。
ldquo;哇！你是交大的？好巧好巧啊，我正要去你们学校参加研究生复试呢！”高乐乐仰头盯着旁边比她高了一头多的男生，兴奋地挥舞着肉爪。
男生莞尔，轻轻对着高乐乐点了点头。
ldquo;那你能不能带我去你们学校转转，我想提前熟悉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陪我转的，我请你吃饭。”高乐乐一口气提完要求，惴惴地看着男生的侧脸。
ldquo;好。”男生稍微顿了几秒，缓缓吐出一个字。
高乐乐抓着扶手的手掌有些黏腻，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心底那句“帅哥都是高冷生物”上重重的划了个叉。
男生很尽责，不止带她熟悉了校园，还说了许多复试中老师可能问到的问题。
ldquo;今天太谢谢你了，我们去吃饭吧，你挑地，我买单！”“不了，我等会还有事，下次吧。”
ldquo;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没事。”
ldquo;那，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高乐乐，高兴快乐的那个高乐乐。”高乐乐友好地伸出手，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男生。
ldquo;我是温铮。”
2.
温铮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是。母亲有智力障碍，父亲嗜酒如命。他终日穿着别人家的孩子穿剩的旧衣服，吃着母亲做的半熟的饭菜。
他长得很好，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阴沉扭曲，仇视所有。他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真诚的笑容，延至眼底的笑意。
他笑着对隔壁的婶婶说：“婶，你做的饭可真香，我隔着老远就闻到啦！”隔壁的婶婶便打些饭菜递到他手里。
他笑着对不跟他玩的孩子说：“我玩得可好了，绝对不拖后腿。”孩子们便拉起他的手，一起蹦蹦跳跳。
他笑着对学校的老师说：“老师，我就站在边上听，我认识的字可多了，还会算很多题。”老师把情况反映给校领导，学校做了家访，将贫困生的名额给了他。
他总爱笑，只是笑容里多了讨好的味道。
很多人喜欢他，喜欢他俊朗的外表，喜欢他温柔的性子，喜欢他好到骨子里的脾气。
只有云阁，那个一起长大的隔壁婶婶家的孩子，真正喜欢他。只是后来，他没能留住那个姑娘。
在车站送走云阁的那天，云阁紧紧抱着他说：“温铮，我要去找一个养得起我的人，不管他爱不爱我。”温铮是个可怜的人，现在还是。
温铮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站在石阶上东张西望。随后眼神便落到他身上，跳下台阶，小跑着到他身边。“Hi，温铮，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高乐乐带温铮去了附近的“龙润”特色菜馆，这是她除了等温铮外，干的另一件大事——做美食攻略。
ldquo;你挺会找地方的，这家饭还不错。”温铮看着对面那双满是期许的眸子，“贴心”地称赞了一句。高乐乐自豪地展开笑脸，他才稍稍敛去眼中的笑意。
ldquo;温铮，这次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你当时跟我说的一些复试重点，果然有用。太牛了，今天你好好吃，千万别跟我客气。”
ldquo;温铮，我要是复试过了，可就是你的直属师妹了，太有缘了对不对……”“温铮，你不喜欢吃辣吗……”“温铮，你的名字还挺好听的……”“温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知道对面的女孩对他有好感，本想像往常一样，婉然拒绝了她的心意，却阴差阳错的回了两个字：“没有。”
温铮缓缓说出“没有”时，她似乎飞上了云端，心中泛起无数粉红的泡泡，抑不住，也不想抑。
ldquo;你快毕业了，应该有很多事要忙吧，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温铮问。
ldquo;不急，赶得上答辩就好了，我还有些重要的事得办。”“什么事？”
ldquo;追你啊！”高乐乐脱口而出，温铮愣了，她也呆了。脸上飘起两坨红晕，慌忙低下头，扒着碗中已经见底的米饭。
3.
温铮第一次见高乐乐这样的姑娘，每天都会带着一股“不把你追到手我誓不罢休”的气势出现在他眼前。
帮他背包，替他打水，陪他吃饭，做着之前他总为云阁做的事。他不断推辞，她却疑惑地说：“我看别的男生都是这样对女朋友的，反过来不行吗？”
高乐乐20年来第一次喜欢一个男孩，满心的喜欢，藏不住也不愿藏。
她会害羞，但不会故作矜持。她不懂男女之间的推拉，只想时时都可以看见他，所以便去找他，便去追他。
心之所愿，谁先迈出的第一步又有什么好计较！
高乐乐再去找温铮时，却扑了个空。跑遍了学校，打了10多个电话，未寻到任何音信。
她沮丧地坐在图书馆前的椅子上，一遍遍地想着温铮可能去的地方。偶然看见温铮的舍友正往图书馆过来，她匆忙起身去问温铮的动向。
ldquo;他昨晚接到电话，就匆匆忙忙的走了，说要回老家一趟，我刚帮他请了假。”
ldquo;那他老家在哪呀？”“这个，我只知道是千阳县的一个小镇上，具体位置也不清楚。”高乐乐在温铮舍友的帮助下，辗转得到了他老家的地址。
匆匆告别之后，就往车站赶去。路上给温铮发了条微信：“温铮，我来找你了！”
高乐乐找到温铮家的时候，温铮不在。院子角落，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正把一大堆空酒瓶子摞起来。
ldquo;阿姨，您好，请问温铮在吗？我是他的同学。”高乐乐走到妇人身边，弯腰轻声询问。
妇人听到声音回头，眉眼秀丽，脸颊黝黑，只是凌乱的头发少了一片，额角边长长的一道伤口还在往出渗血。
高乐乐怔了一下，看到妇人茫然的眼神，再次开口：“阿姨，这是温铮家吗？我来找他。”
妇人快速起身，用还沾着酒渍的手拉起高乐乐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高乐乐有些害怕，轻轻抽了抽手，妇人似是没感觉到，依旧兴冲冲的拉着她。
高乐乐看着妇人沧桑的脸上堆满的笑容，不再排斥，任她拉着进了屋。
屋子里有些冷清，除了几件老家具再没别的东西。高乐乐坐在妇人拿来的凳子上，四处打量。
在一个方形的木质相框里，他看到了温铮的照片。一如往常那般，笑盈盈的样子。
妇人不知从哪找来了苹果，皮有些皱，有些脏，硬是塞到高乐乐手中。
高乐乐看着妇人额角不停渗出的血丝，在包里翻了半天，拿出一包创可贴。慢慢帮妇人处理了伤口，有些忙乱。
妇人细细打量着高乐乐，不时地跟她说一堆话，口齿含糊。高乐乐听不大懂，只能微微笑着，点点头。
温铮回来的时候，看见母亲拉着高乐乐的手，亲热地说着什么，满脸笑容。
ldquo;树儿，回来啦，前两天阁阁给我打电话还问你来着呢！回来多劝劝你爸，年纪也不小了，哪能整天任着性子乱来。呦，这姑娘是？”
ldquo;婶，这是我学校同学。”“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说着，还朝温铮挤挤眼。
温铮笑了笑，没说话。又寒暄了几句，带着高乐乐离开了。“你怎么来了？”吃饭的时候，温铮问高乐乐。
ldquo;你不接我电话，我担心你，就找你舍友打听了一下。来之前我给你发微信了，你没回我……”高乐乐声音越来越小，索性不再说话，埋头只顾吃饭。
过了好一会，温铮才说：“我的手机坏了。”
4.
高乐乐觉得温铮生气了，她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堆，他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有些无趣，她便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不再开口。
ldquo;以后，我们家，你还是别来了。”
高乐乐低头专心地走着，不曾想温铮突然停了脚步，还说了一句让她听来那么不开心的话。
她有点火大，照着温铮的后背径直撞了上去。力气有些大，温铮没有防备，向前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ldquo;温铮，你混蛋！”高乐乐鼻子有些酸涩，声音里带了哭腔。
温铮讶异地抬头，看到不远处直直站着的女孩，鼻尖通红，嘴巴微噘。
他意识到话说得重了，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把后面要说的生生咽了回去。
ldquo;你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温铮递给高乐乐一张纸巾，她没接。他看了半晌，抬起手轻轻抹掉了她的眼泪。
ldquo;我这么远来找你，你还说我。我哪都不熟，问了多少人才找到你家，你还跟我生气，还说让我别来了。我找……找不到你，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温铮，你个混蛋，我……不追你了，不追了……”
温铮替她擦眼泪，让她更加委屈得紧。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通倒完了堵在心里的话。
温铮本来还端着，看见高乐乐突然泣不成声，瞬时手足无措，只能一遍一遍地替她擦眼泪。
高乐乐哭得差不多了，心情也渐渐好转。
从温铮手里扯过纸巾，准备自己擦个眼泪、擤个鼻涕，却看见温铮手掌深深的伤口。顿时什么都忘了，抓住温铮的手，焦急地问他怎么弄的。
ldquo;没事。”温铮尴尬地抽回手，满不在意地回了两个字。
ldquo;怎么会没事，伤口这么深，不好好……好好处理会感染的，感染就严重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这样啊，这么严重的伤也不说，也不喊疼。你还不如球球，球球在外面打架了，都会跟我撒娇，让我摸摸它，替它处理伤口……”
ldquo;球球是谁？”“我养的狗啊，可漂亮了。毛白亮亮的……”高乐乐意识到不对，及时住了口：“我不是拿你跟狗比，我只是说你应该向它学习……”
ldquo;温铮，我就是心疼你。”
温铮一直知道高乐乐是个直白的女孩，只是没料到这姑娘如此直直的撩人会这么可爱。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心疼他，胸腔热意上升，脸颊两片红晕。
他突然笑了，笑意直达心底。他看了看还沮丧着的姑娘，说：“陪我去诊所处理下这个伤口吧，突然觉得疼了。”
高乐乐屁颠颠地跟在温铮身后，心情又美好起来。“温铮，你们这儿的人为什么都叫你树儿啊，是你的小名吗？”高乐乐问。“不是，是我的原名。”
ldquo;你原名叫什么？”“……温大树……”
ldquo;哇哦，好……威武的名号。”“你的新名字取得不错哎，谁帮你取得？”
ldquo;我自己。”
到了诊所，医生看着温铮的伤口，神色复杂的问:“又是你爸弄的？”“没有，我自己不小心划的。”医生没再追问，只叮嘱温铮不要碰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并肩走着。
5.
ldquo;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温铮开口。“好。”
ldquo;……很小的时候，镇上的人都说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可是他们却不会可怜我。
他们跟自己的孩子说，我跟别人不一样，不让他们跟我一起玩。所以，我每天都是一个人，挺孤独的。
我受了委屈，去找妈妈说，但妈妈也帮不上忙，只是呜呜呀呀地说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慢慢的，我就不找她了。
那时候，奶奶还在，她费尽心思的开导我。她总跟我说，要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就没人看得起你了。
爸爸爱喝酒，妈妈又不怎么会做饭，我就经常去别人家蹭饭吃。
那个时候我发现，厚着脸皮笑也是一个很有杀伤力的武器。所以，我就开始用笑容讨好每一个人，不知不觉，就成了习惯。
只是，我至今也没能讨好爸爸，他还是爱喝酒，醉了还是爱打人。所以，我才不想你来我家。”
ldquo;谢谢你，温铮。”高乐乐抱住温铮，良久，才软软开口，说了这五个字。
研究生拟录取名单出来了，高乐乐看着自己的名字傻笑了很久。她第一时间去找温铮，想跟他一起开心开心。
实验室的门关着，高乐乐从玻璃口往里看了一眼，本想看看温铮在不在，却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对着温铮巧笑嫣然。
高乐乐有些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转过身靠在墙上，脑中浮想联翩:那个女孩的身影有些熟悉，像是车站抱过温铮的那个人。
他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来找温铮了？温铮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不一般？
门突然打开了，高乐乐还没从想象中走出来就听到了温铮的声音:“乐乐，乐乐……”
ldquo;啊，哦，温铮，你实验做完了？”高乐乐随便拽了个话题。“恩，差不多了。”
ldquo;那等会你有时间吗？我有事跟你说。”
ldquo;我跟云阁约好了，现在准备走。对了，还没介绍呢，这是云阁。”温铮向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便走上前，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叫云阁，温铮的……青梅竹马。”
ldquo;你好，我是高乐乐。”高乐乐不知道说什么，“青梅竹马”四个字在脑中盘旋不散。
ldquo;乐乐，我们先走了。等会完事了我来找你，好吗？”
高乐乐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伤心。忘了来找温铮的目的，讪讪的回了旅馆。高乐乐趴在床上，不停的盯着手机。
1个小时，2个小时，3个小时……
突然，手机响了。她赶紧窜起来坐好，屏幕上闪动的确是舍友的名字。“喂。”语气很丧。
ldquo;喂，高乐乐同学，这都快答辩了，你怎么还不惦记着回来呢？带你毕业论文那博士小哥哥都快把咱们宿舍楼望穿了，天天问我你去哪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ldquo;你再帮我扛两天，我，那个，快了。”“祖宗，最近几天王巫婆那心情可不怎么好，我快兜不住了，你赶紧回来。你那帅哥等你过去读研了，不有的是机会吗，还差这两天。”
ldquo;清清，我感觉帅哥要黄了。今天他那青梅竹马来找他，长的可好看了。我的初恋凉了。”“怎么会，你不是说都快降服他了吗？”“架不住青梅竹马这个大杀器啊，我该怎么办呀。”
ldquo;别急，你这样……”
高乐乐坐在返程的火车上，忧心的看着窗外。
昨天轻信了苏清的话，留下一条朋友圈就踏上了清晨6点的火车。已经5点50了，温铮没有一条微信，一通电话。
难道她的初次试探，就要以如此大的失败草草收场了吗？真不该听苏清的，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屁孩能出什么好主意？
ldquo;高～乐～乐～高～乐～乐～”隐约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从窗户上四处张望，看见了来回奔走的温铮。
5点54分，她下了火车，快步跑到温铮身后，用力抱住了他。
ldquo;你怎么来了？”她把头埋在他的背上，眼泪蹭得他的T恤水迹斑斑。“不想让你不开心的走。云阁的事……”
ldquo;没事，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慢慢说。看你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打我手机。”
ldquo;着急忘带了。”
ldquo;乐乐，我们恋爱吧！”温铮看着高乐乐亮晶晶的眸子，像是一汪葡萄酒，让他沉醉其中。
ldquo;好啊！”高乐乐如愿以偿，轻轻地将温铮的衣领拉了下来，在他的唇上缓缓啄了一下，转身跑上火车。
温铮看着窗户边狡黠的笑脸，幸福溢出眼角。
火车开走了，温铮在原地站了很久。来往的人群，挡不住男孩早已跃出的心。他摩挲着被她吻过的唇，笑得荡漾:
ldquo;高乐乐，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 | 樱乔
编辑 | 小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