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望

　　指望

　　谢明

　　打开办公室的门，一位略显拘谨的中年妇女站在我面前。在看似有点面熟的脸上，只是刷深了岁月的沧桑。她身后领着一男一女学生模样的孩子，从孩子长相和举止来看，不用分辨，这是她的儿女。

　　在我迟疑之时，她以亲切的语气开口了：“书记，您还认识我吗？”

　　她的称呼，是我十多年前在一个镇里工作的职务。这个称呼，刹那间捞回了我记忆深处的一件往事。

　　一天，我从村里刚回到镇里，一个妇女朝我冷冷地问道：“你是书记？”我应声回答。她随我来到办公室反映：她住家附近的矿山放炮，把她家的房屋给震裂了，找了矿山，他们推辞说与放炮无关，就不管不问了，我只有找书记给评个理。

　　她所住家的村，有一个萤石矿，经常要在坑道深处放炮，以利开采。按理说，矿山周围的住户离矿山的距离较远，经过主管部门评估，达到了确保安全需要控制的距离。听了她的叙述，我大致了解她的诉求。我略微思考了一下，告诉她：“明天上午，我带专业人员实地查看，根据情况给予答复。”

　　第二天，去她家的路上，从同行村干部口中，对她家庭情况有了概括的了解。他们夫妇有两个孩子，公婆与他们一起生活，因为田地少，夫妇常年在外打工，挣钱不多，孩子由多病的爷爷奶奶照看，家里很困难。听了介绍，我的心情沉重起来。

　　在一幢新建的三间二层楼房前伫立许久，当确认这是她的家，我感到特别意外。崭新的楼房，给我的视觉冲击，与我心中储存的信息落差太大。这幢楼房和周边农户的住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毫不逊色，无论如何不可能与贫困联系在一起。

　　踏进屋里，她赶忙迎了过来，似乎对我们一行的突然出现，激动而意外。环顾屋里，眼前的景象让我不能相信，面前的陈设，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除了挂在正面墙上亲戚送来的恭贺乔迁的中堂以外，家里所有陈设，寻觅不到一件是新购置的。零散而破旧家当，怎么也填不满这偌大的空间，这和村里人乔迁新居的一般做法格格不入。推开一间房门，发现来人，坐在旧床上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面对突然进来的陌生人，立马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注视我，算是礼貌地和我打了招呼。我正在纳闷，村干部说：“这是她的孩子。”我走到他们面前询问：“上学时间，为什么没有上学？”孩子用黯淡的目光瞅着我，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她赶忙进来无力地回答：“没钱念！”

　　我来到堂屋，让随行请来的县里技术人员对她家房屋受损情况进行鉴定。我在旧板凳上坐下，也让她也坐下，想了解一下她家的具体情况，她却忙着给我们倒茶。她的陈述，与村干部介绍的情况基本相似。我问：“为什么房子盖这么漂亮，而两个孩子却辍学在家？”她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我说：“别人盖楼房好多年了，今年过年以后，向亲戚东挪西凑，欠了一屁股债，才把房子盖起来，没有钱供小孩念书了。孩子爸爸已经出去打工了。”

　　“为了盖房子，连孩子的书都不读了？”我问道。她抬起头，想努力挤出微笑，可无声的眼泪顺着僵滞的面颊汩汩下滑。她说：“没有办法，我们家穷，不能再让房子破旧被人瞧不起了！”她回答我。这个理由充分而又荒唐，我心里嘀咕。我提高了嗓门说：“你们的指望在孩子，现在他们不读书连指望的念想都没有了，要漂亮的房子干什么？房子能够给你们指望吗？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吗？房子要改善，那一定要量力而行，你家现在这种情况，先让孩子读书还是先盖房子，谁轻谁重你知道吗？”面对我的一连串问话，她似乎提振了精神。她说：“我怎么不明白，我要是不明白我早就出去打工了，我知道爷爷奶奶没有办法让他们上学，只有他们上学了我才能安心出去打工！”她的回答，在冥冥中我明白了她找我的目的。(人生格言 www.wenzhangba.com)

　　我正在寻思，她继续流着眼泪对我说：“我不是难缠的妇女，我是没有办法呀，孩子不读书就像你刚才说的，就没有指望。我和他爸在外打工，起得比别人早，干的比别人多，脏的累的都是我们干，工头咳嗽一声都把我们吓一身汗，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文化呀！看看外头，不能再让孩子像我们这样了，我们将来老了还要指望他们！”

　　她的话，让我感到惊讶而又欣慰。贫困往往造成人的视野狭窄，而对读书普遍淡薄的村里，她对读书有这样的期许，我想如果不是在外的见识与磨难，怎么说教她都不会听进去的。从她的答话中，我感到，对生活和未来，她是有信心而又心怀殷殷厚望的。她的话语虽然平和，却像一枚针子扎在我的心上。我们经济社会发展很快，而在农村还有孩子辍学，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可作为政府是有缺位的，连没文化的妇女都明白，读书是让下一代抛去贫困的希望，这不仅是改变孩子自己的一生，也是改变家庭现状的希望。除此而外，他们也许只能无奈地循环着上辈的生活和状态。

　　我随即招来镇教育办主任，告诉他趁刚刚开学，采取盘点销号的方法，无论什么原因，不让每一个孩子辍学，一定要让他们完成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

　　看到县里的技术人员已经进屋，没有等他们开口，她羞涩地抢先匆忙地对我说：“对不起书记，我是寻个由头找你想搞几个钱，给小孩念书。”我对她淡淡而苦涩地一笑，算是回答。

　　后来，我通过好心人，以匿名的方式每年给他们家以力所能及的资助，就是调离也没有中断。

　　“书记，要不是你，他们可能就没有学上了，也就没有今天了。”她的话把我拉回到现实，在她的脸上，荡漾着以前没有见过的笑容。过去，也许是贫困把她本应拥有的灿烂笑容，给挤出了心外。按照她的说法，这次孩子来，就是要向叔叔报告他们的现状。从他们的介绍，我知道了女孩是老大，几年前考取了一所师范学院，现在在一所中学教书。男孩刚从理工大学毕业，在一家上市公司找到了工作，薪酬不错。

　　看到读书改变了他们的人生，并有了好的归宿，我心里洋溢着喜悦。

　　我想，他们夫妇当初盖楼房，也许能给他们带来短暂的尊严；而孩子通过知识改变了命运，让他们摆脱了在他们身上可能复制的贫困，也阻断了贫困的代际传递，给家庭赢来希望！这也许就是她心中最想要的指望吧？(摘自《海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