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华东军大——战士的摇篮 （下）金陵雨露 02

　　第三章华东军大——战士的摇篮

　　（下）金陵雨露

　　二、家庭成分之误

　　本科第一学期学完党史后是写个人历史，填写履历表，建立学员个人资料袋。

　　 写个人历史要从记事开始直至现在，按时序写出一桩桩经历过的事情，还有家庭情况，经济生活来源，社会关系等都要如实写清，不得有任何隐瞒，重大问题还要写成专题材料上交。有的同学交待曾参加过三青团，有的说当过学生会干部，童子军队长等，有的还交待她父亲叔伯舅里有地主、富农、资本家，还有当过伪保长伪警察的，人人都本着忠诚老实的态度搜索着一切该交待的事项。

　　我小时候只记得躲日本鬼子轰炸，家遭抢劫，跟大人逃难，后来就上学直到考入军大，想来想去找不出什么重大问题。也想到过玩跳船游戏差点淹死……，逃难上海时晚上一个人走散差点丢失……，可是这些事没有一点政治含量，觉得自己太平谈了。

　　至于家庭情况，父亲长期在外地行医，哥哥姐姐也在外地上学、工作、成家。老家也就是我和母亲两人加在一起的那点事儿，来往人很少。自我记事起一直过着清贫的老百姓生活，再简单不过了。

　　家庭成员中哥哥曾考上过国民政府的稽徵处长，因没有政治背景不久被贬，后经同学介绍去了北京中南海国民地方政府任过经济专员。因从小不在一起生活，我对他了解甚少，写了这么几句就没词儿了。

　　自我参军离家后，哥哥曾给我写过一信，告诉我：四八年北京和平解放时中华民国北平政府解体，新成立的解放军军管会看他忠厚老实又有业务专长，曾找他个别谈话，要留用他任财务副科长，但他因不适应北京寒冷气候也不习惯一人在外独居，决意南回，在我参军后不久他即离开北京去他岳丈家接了嫂嫂和孩子，一家人已回海盐老家了。他说他是个靠工资为生的人，不能一日无工作，现正在海盐县里执教。信中还说，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政府还顾不到中医行业，供给制人员实行公费医疗，只认西医不认中医，西医西药可以报销，中医中药一概不予报销。故当中医的已很不景气，父亲因长年在外行医，不熟悉故乡人事，医务就更清谈了。

　　我得知上述情况后心里很沉重，可怜年迈双亲啊，你们怎能担得起这众多人的生活呢？我每月几角钱的津贴实在无能为力……不过我想，只要凑合着再坚持一两年，待我参加工作有了工资，我肯定会承担起赡养父母的全部责任的，而现在，只有靠兄长在家一人挑大梁了。 (亲情日志 www.wenzhangba.com)

　　嫁在舟山的姐姐也给我来过信，告诉我：解放时姐夫一人去了香港，留下姐姐和三个孩子及八十岁的婆母在老家，三个孩子大的六岁，小的刚出生。政府了解到她有文化，聘她在当地小学任教。姐夫原在银行工作，一家人省吃俭用逐年来积下一笔钱存在银行里以备日后自己谋发展，不料有一天姐夫去上班发现银行已于夜间跟随国民政府撤离一空，紧急之下他单身一人追去香港欲索回自己的存款，赶到香港才得知银行已撤至台湾，他进退无门，只好流落香港，在一艘远洋轮上擦甲板谋生，已无法返回。姐夫与我虽只有一面之见，但总是姐姐的丈夫，我把他写进了社会关系里。

　　在填写履历表时其中一项内容是“家庭出身”。社会上评定家庭成份主要在农村进行，城镇并未评过，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填写。中队领导未参加过土地改革运动，对划分成份的具体标准并不知晓，只笼统地向大家强调：家庭出身是客观存在，个人无法选择，走什么道路全在自己，党的政策是重在表现，不唯成份论。要求根据各自的家庭实际情况，自己报个成份在小组里议一下就行了，不需要经领导审定。我对家庭成份没有引起重视。后来曾写信问过家里，回信也说不知道，县城居民没有评过成份。

　　在我参军后所填过的入伍登记表，入团志愿书上填的都是“自由职业”。因为我家庭经济来源以父亲行医为主，母亲种植饲养为辅，这是十分清楚的事情。

　　可是经过学习后有了“阶级觉悟”。从阶级观念来分析，我从徐家大宅里长大，自小受着书香门第的熏陶，况账本上祖宗传下来还有收不到租、一解放就自动缴了公的十几亩田地……。恰好那时我在看鲁迅自传，书里描写他所在的绍兴府大家庭大宅第，老爷太太等称呼都与我家颇为相似，鲁迅自称他出身破落地主家庭，于是我想徐家也应称作破落地主。在某种左倾情绪的驱使下，我完全超越了大家庭自帝国主义特别是日本侵华战争以来早已土崩瓦解的客观历史事实，凭着所谓的“阶级观念”，心血来潮，稀里糊涂地报了个“破落地主”，班里同学跟我一样对如何划分成份一无所知，随随便便就通过了。我对此事的幼稚和轻率还表现在事先没有和领导商讨就自作主张将原来的“自由职业”升级到“破落地主”，填入履历表装进了资料袋。现在看来这真是一笔浪漫之作，十五六岁的年龄想事随意啊！

　　我完全没有料到在小格子里所填这几个字的分量有多重！后来我那可亲可爱的家在某些人眼里竟成了社会的另类。对我日后的人生也投入了一道无法摆脱的阴影，在我一生中的某些重大事件上都有一定影响，几乎成了终身之忧，甚至可以说，填下这个家庭出身，基本上已经决定了我今后人生发展的趋势和走向，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而已。尽管我是个天生不吃后悔药的人，也深感这是我一生中最为遗憾的一大失误。当然，完全责怪自己也无必要，我只不过是少不更事，说句斗胆包天的话，如果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内日甚一日地推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路线，那么，即使我填了“破落地主”这个成份表示历史的演变，又何错之有？何憾可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