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明天就要结婚了。
“姐，新婚快乐”
文 / 张荆棘
一。
我刚出生那年，家里还在开理发铺，我姐刚好六岁。
六岁之前的她，眼睛大大的，一头过肩的长发，常常被人夸“真漂亮”和“真可爱”。可等我来到这个家以后，因为要照顾我，导致我妈没时间天天晚上给我姐洗头。
于是在某一天下午放学，我姐被叫到镜子前，把长头发剪成了冬菇头。
而这个短发，竟然成了她后来二十年的发型。
以至于，从小到大，亭亭玉立四个字好像与我姐彻底断绝了关系，就连她的外号也神奇过人，叫“老鼠”。她本人倒也不介意，反而也用mouse作为她各种账号的用户名。
现在回头想想，还真的都全怪我。
要是当年没我这个横空出世，或许她的英文名就是“kitty”了。
二。
我姐的读书历程刚好都与我错开，我读一年级时她刚好读初一，我读初一时她刚好上高中，等我上高中了，她也进了大学。虽然我们念的是同一所小学跟初中，但在学习这一块，她还真的对我毫无帮助，因为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成绩比她好，比她聪明。
可直到高考后我去了东莞理工，才知道我那笨蛋姐姐读的本科学校（广东财经大学，当时叫“广东商学院”），我根本考不进。这对于我来说，打击是极大的。
我姐高中念的是美术，美名其曰“特长生”，但其实过得比谁都苦。她考了两年高考，第一年她去了北京学画画，去之前跟家里要钱，当时家里不算富裕，但我爸还是咬了咬牙，对我妈说：“老师都说去北京学完一定能考上本科。”
于是我姐在北京过了一个冬天，那时还没雾霾这个说法，她没戴口罩穿着大棉袄，每天穿梭与画室跟租来的地下室，在电话里，我问她冷不，她说：“你过来了，能把你冷死。”
还记得那年的国庆节夜晚，我姐用那台我爸十年前买的诺基亚给家里报平安，跟我妈说她早上五点就起来去天安门看升旗。兴奋的她还许了愿，说要考个好成绩。
出术科分数线那晚，我们全家人都很紧张，只不过几通电话下来，紧张都沦为了失落。我姐躲到楼道里哭，我出去站在她身边，说：“姐，没事啦。”
她哭着说：“按照上年的分数线，我是可以过本科的。”
最后还是我爸英明，问她：“你是不是很想读本科？”
我姐红着眼，双手无力地垂在两边，她点点头，说：“嗯。”
花了大概十万吧，我姐成为了复读生，也是插班生。直到她快大学毕业了，她才跟我说起复读时的感受：
老师根本就看不起我们这群复读生，作业交不交都无所谓，所以我那时还经常逃课，觉得挺自由的。只是到了高考的前一个月，那种“害怕再一次考不上本科”的心理暗示，每天都能把我从梦里吓醒。
不过等真正高考那天，她的乐天性格再次发挥作用，平时顶多考六十分的数学试卷（满分一百五），破天荒地考出了九十八的成绩，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
她说：“对答案的时候，我都止不住地笑，蒙的几道选择题竟然都对了！”
以至于“本科”两字在我的印象里，从来都是“蒙都可以蒙出来”的水平。
三。
不过我姐读美术，家里却从来没有一件她的作品。有次我爸好不容易从箱子里找出一副素描，将它整整齐齐地贴在电脑屏幕隔壁，我问我姐为什么，她想了很久，说：“你爸可能觉得我画的是他吧。”
很久以后的某次放学，在等一位念美术的同学放学的时候，我无意中瞄了一眼美术特长生的教室，在讲台上找到了那副素描的石膏模特，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以至于一直喊着“男女平等”的我爸，明显偏心我姐。
从小到大，家里为了她学业付钱又付心思，可是一到我身上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放养：
“有本事就自己考进去，家里才不会给你花钱读书。”
其实我是恨过的，初三时有个政策，在五大校下面点个勾，差十分的话就可以通过补交几万块进去。但我爸当时不同意，说有本事我自己考进去。当时连我的级长都看不过眼，在办公室里对我说：“再劝劝你爸，进好学校挺重要的。”
于是我回到家就质问我爸：“为什么你给姐姐花这么多钱，却一点都不愿意帮我？我不是你儿子吗？”
我爸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头一低，叹了一口气，说：“弟弟，不是爸爸不想，只是家里最近真没钱了。”
我头也跟着低了下来，因为那句“真没钱”，是真的。
四。
那几年，不好过啊。
我爸妈在客厅里互相谩骂，责怪，甚至里面还带有憎恨。我爸怪我妈爱管他，我妈恨我爸生意失败。我时常半夜被摔东西的声音吵醒，然后睁着眼，躺在床上听他们两个在吵架，直到天光。
有次我姐没忍住，打开房门对他们俩大喊：“别再吵了！”
我爸说：“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快进去。”
但我姐仍然不管不顾地大吼“别吵了”，只是后面几句都明显带了哭腔。
忽然间，我的房门被打开，我姐跑进了我房间的厕所，当时我爸还在门外说了句“你要干嘛，别吵醒你弟弟”。
我姐在厕所回了一句：“我进去洗脸不行吗？”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反正在她把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也把眼睛闭上了。
离开我房间以后，我姐站在我房门背后对我爸妈说：“你们天天这样吵，弟弟天天晚上都偷偷哭，你们不知道么。”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在房间里大哭起来，吼出来的声响全世界都听得见。
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五。
虽然那之后，我家的处境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咸鱼翻身，但吵架的次数和频率的确降低了很多。随着我姐的毕业，赚钱的压力转移了一部分到她身上。
“可是读设计，工作并不是那么好找哟。”
这是她给我分析专业的时候对我说的一句话。
还记得小时候跟我姐一起偷看电视的时候。
她问我：“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答：“当然是做老板啊。”
她说：“为什么要做老板？”
“做老板才能赚大钱，姐你呢？”
“我不想做老板，我就当个小小的员工。”
“哪有人不想当老板的！”
“我就真的不想啊。”
“好吧。”
结果从广商毕业以后，读空间设计的她就真的失业了。她考虑过要不要留在广州的，但我妈一直希望她能回来，因为全家人都知道，这个弟弟是不可能回家找工作的。那既然留不住两个，留一个也可以的嘛，而且在家里工作还能节省开支。
于是我姐开始回家里找工作，本科文凭还是有优势的，很快她就进了一家企业当文员。
所以在我读大学开始，她就正式踏入了社会，开始交五险一金，开始给家用，也开始放下画笔，不再画画。
她回我：“还好啦，不喜欢也可以。”
我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任何事情到了她身上，她都可以接受“还好啦”这种结果。家境差难熬吗，还好啦。考不上本科难过吗，还好啦。找不到心仪工作会失望吗，还好啦。
但我知道的，她并不是个“还好啦”型的人。
六。
从小到大，我获取知识的方法其实都来源于她。
雅典奥运会开幕式那晚，是她给我申请的第一个QQ号。
初中那几年，每到周末她就跑来问我，要不要学Photoshop？而我之所以想学平面设计，也是因为她的一个癖好，她喜欢把好看的图片都收藏到一个文件夹里，国外的平面设计，摄影作品，甚至连五月天的专辑封面都被她保存下来了。
还有她下载的各种高清电影，那时候哪有爱奇艺和优酷，而且那时候的网速最快也不过是100KB/s，但我家电脑的硬盘几乎装满了各种经典电影。什么《天使爱美丽》，《肖申克的救赎》，《阿甘正传》，都是那几年我直接在硬盘里找出来看的。
审美和品位，便是那时候培养的。
再到后来的高中，她教我玩豆瓣，教我听豆瓣FM。我当时的账号没有关注任何人，也不知道应该要关注谁。于是我找了一天下午，偷偷打开她的账号，把那些她关注的人一个个点出来，然后登入我账号去关注。
现在回头看，那时关注的人大多都是当时的“网红”，也都是些严肃的学术派。难怪我到今天还记得，高二时在豆瓣上看过一篇叫作《西门庆到底有多有钱？》的文章，作者通过换算大米的价值，来计算西门庆的身家。
再后来临近高考，我姐叫我去知乎搜索一切跟高考有关的问题。
其实看到了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这些平台学到了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跟方法。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甘愿“还好啦”。
但我姐还真的，因为说多了“还好啦”，成为了“还好啦”的人。爱看电影的她，工作后不再看电影了；每个月都买书的她，不再买书了；爱搞设计和画画的她，不再创作了。
我问过为什么，她说：“工作好累啊。”
七。
我读大一的时候，她无聊给我发来了一条微信，字里行间里充满了不屑：“去开个公众号啊？”
我问：“为什么？”
她回复道：“你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吗，开来看看啊。”
这真是一个无聊的理由，但我还真听了她的话，开始筹划我的第一个公众号。没过几天，她又跑来问我：“想好写什么没？”
我说：“还没。”
“那就做了再想。”不到一秒她就给我回了这句话。
于是，什么都想写的我在14年的某个下午，端着身份证，让舍友帮我拍下了我跟它的第一张合照。
在名称的那一栏，我敲下了四个字：杂乱无章。
她也没跟我说什么鼓励的话，只是一个一个地去跟她的朋友说，让他们关注一下他弟弟的订阅号，叫做杂乱无章。
所以第一天我的粉丝量就达到了3位数，112个。虽然在那之后，我花了将近半年才让自己的粉丝数上升到500个。
再后来，才有了鳗鲸，彤c，编辑部，杂乱无章这家公司，和作为读者的你们。
这样想想，大家能看到写得这么好的文字，还真得谢谢我姐姐。
其实刚开始那两年，我爸妈都不太理解我到底在做什么，只知道我天天躲在房间里敲电脑。有次他们在晚饭提出严正交涉，希望我多务正业，理想什么的嘛，想想就好了。我姐在旁边一声不吭，任由我跟我妈争吵。
那晚我把这事都写下来了发到杂乱上，在那篇文章里，我表达了我的犹豫。我开始思考：没钱，没人看，这样写下去真的有意义么？我想放弃了，好好钻研其他的技能，或许比做公众号来得更实在。
更可悲的是，当那篇文章发出来之后，阅读量还比平时少了一半，只有四五百。
“要不然就算了吧。”我带着耳机在街上对自己说。
纠结许久后我拿出手机，打算发条朋友圈宣告自己的失败。
却发现我姐已经把那篇文转发到了她的朋友圈，附带了一句：“基哥，好好写。”
而后台也收获一大堆留言，说：“老鼠弟弟要加油呀。”
大家也许很难理解那种体验，就像你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忽然街灯都亮起来了，你抬头看看橙黄色的灯光，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往哪走。
也正是从那晚起，我变得异常坚定，对于“写下去”这三个字不再起任何怀疑。
因为我知道，我的文章永远有人看。
最后。
还记得年中时，我问起她打算如何操办婚礼。
她说：“你姐我都快三十岁了，就别弄那么隆重了，最好可以旅行结婚。”
我说：“你去呀，我给你订一晚最好的酒店。”
“算了吧，不可能的，我想去你爸妈也不肯呀。”
“别管他们。”
“你傻呀，结婚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是你爸妈嫁女儿，谁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就这么嫁出去，当然希望风风光光一些。”
“太传统了吧，无聊。”
“不是传统，你要理解下你爸妈。那也是爱，不是么。”
“嗯，好像也是。”
我姐明天就要结婚了。于她而言，这或许是她这辈子最特别的一天。而今天这篇文，回头一看竟然接近五千字。这应该是杂乱无章成立以来，发过最长的一篇推送。
虽然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但我还是想趁着这一天，让我姐拥有两个“最特别”。因为我想借着这篇文，告诉我那位幸运的姐夫：
“小心哟，我姐可是有个很厉害的弟弟，所以你一定要让她幸福。”
张老鼠，新婚快乐啊。
张荆棘
你的弟弟
17.12.1
（百年好合）
作 者 介 绍
张荆棘
这个名字本身就有棱有角
“嘿,长按二维码,跟我们一起有趣”
我们想给你一个理由 继续面对这烂生活
信箱：WeAllMessUp@Foxmail.com
这里收集了很多不太愿意迎合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