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着尿尿的男人需要尊严。
1,
每一个小区新建成,门口都要有一家卖沙的。俗称沙霸。因为谁跟物业关系好,物业就会把这活儿交给谁,垄断的。
王麻子打这家小区的主意已经半年了,把物业主任也像祖宗一样供了半年,终于沙车可以进场卸货,不料物业选的却是另一家。
王麻子找物业主任。粗人不需要讲理。上去就是一拳。
“别人出的价钱比我高是吧?那你把吃了我的吐出来!”
保安把他轰出去了。被连拉带架往外推的时候,王麻子听到主任也很无奈地说了一句:“王麻子啊,那一家我可惹不起,我不让他们进场,他们打人。”
打人谁不会?这一拳是轻的。
这半年来王麻子在他身上花费五万不止,再加上打麻将故意输给他的,每天三千两千的输,想想就心痛。这主任太不厚道,必须收拾。
王麻子纠集了几个沙厂的工人,拿着铁钎、撬棍,半夜堵物业主任的大门。
物业主任一看,吓得直尿裤子。
他越怂,粗人们越瞧不起他。两句话不对茬儿,一窝蜂上去就打。过一会儿主任大人没了声息,王麻子最贴心的手下刘老二说:“别打死了吧?”
过去摸摸,真的死了。
一伙人吓得四窜而逃。但最后还是聚集在了王麻子家里。
“咋办?”
“最后一棍子谁打的?”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都看着他。
王麻子也隐约记得是自己打的,正好打着他头了,“邦”的一声响。
王麻子带头惹的事儿,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他叫大家安心,先回去睡觉。但是留下了刘老二。
2,
刘老二小时候骑摩托出过事故,下面整个被刮没了,现在还蹲着尿尿。没家没口没媳妇,忠心耿耿像一条狗,他是最适合顶罪的人。
王麻子说:“人多手杂,冲在前面的是咱俩,咱俩拿的都是撬棍……”
刘老二不吱声。
王麻子说:“你看我这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全靠我一人顶着。沙场没了我,只能散伙。”
刘老二说是的。
“五十万。”王麻子开了价:“要是万一被判无期,再加五十万。不过寻衅滋事判不了这么高,上次沙霸打死人,也就是七年。”
刘老二说:“老大,穷人命贱,这没什么可说的,再说我跟你这么多年。”
他们又重新捋了一遍思路,把王麻子的撬棍叫刘老二也拿一拿,上面留下他的指纹。50万转账到刘老二的弟弟刘老三那里,刘老三开了一个小型搅拌站,两家有业务来往,这钱给得有理有据,也查不出端倪来。
3,
公安来调查,刘老二把事情担了。
刘老三虽然从小就看不起刘老二,但好歹老二是他亲哥,出了这样的事,50万就买断,没跟他商量直接通知他结果,虽然钱到了自己账上,刘老三还是不高兴。他搞搅拌站的时候叫二哥回来帮忙,二哥不回来,说是王麻子对他好,原来就是这么个好法?50万刘老二见都没见过,对刘老三来说却不算什么天文数字。
当他收下“运输预付款”之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刘老二已经认罪。
参加群殴的人被拘留半个月,最后除了刘老二,别的都放了。因为致命伤是刘老二造成的,他自己承认,大家的口供基本一致。本来王麻子也应该抓起来,他有肝病,搞了个保外就医。
刘老二被判了12年。
判了刑终于可以见犯人,刘老三来看刘老二:“你脑子进了屎!”
他从小就这么跟二哥说话,这也是刘老二不愿跟着他干的原因。人都有自尊。
刘老三说:“见过命贱的,没见过你这么贱的!”
刘老二说:“你有本事,我没本事,只能这样。”
刘老三说:“我要替你翻案。”
“别翻。”
“12年后50万还能买到什么?两平米房子?再说你要钱干嘛?娶媳妇?养老?媳妇你是娶不了了,你知道等你老了50万是什么样吧?生一场病就没啦!”刘老三怒其不争,下决心要把案子翻过来。
4,
刘老三去公安局举报这事儿,之前做了充分准备工作。首先他找着刘老二的旧手机去恢复数据,删了的微信语音记录也找了回来。然后他去看了所谓的人证物证,撬杠上有刘老二的指纹不错,但是带着血。致命的那一击之后物业主任头被打破了才出血,这证明刘老二是先看过他的伤势,后拿的这根撬棍。
然后去找那伙做伪证的混混。为了不惊动王麻子,他先从最不亲的、一个新来的小家伙下手。
没想到收获非常大,小家伙当时在旁边不敢打,但又兴奋,毕竟打群架嘛,总是令男人热血沸腾。他用手机拍下了那一幕。
他要五万块钱,就把那手机卖给刘老三。
有了铁证,刘老三去翻案。新证据引起公安部门重视,上面叫发回重审,补充侦察。半年后,王麻子被逮起来了,过失杀人加伪证,判了14年。
王麻子气急败坏,叫律师找刘老三要钱。
但是那50万,本来就是说好的运输款呀,当年为了叫刘老二放心,合同上写了,这是预付运输款,他单方面解约,钱一分不退。
王麻子没想到是自己挖了坑。
刘老三托人捎话给他,说刘老二参与斗殴加伪证罪,还是判刑两年,50万买两年,这才是个公平价。
王麻子气得吐血。他以为自己能操控全局,不料身边不是狐狸就是狼,各个虎视眈眈。
这时他亲戚又带话来,说他老婆要离婚。
5,
刘老二刑满释放后,到刘老三的搅拌站当过磅员,一个月五千块。以前的过磅员是三千块。
刘老二在这儿不但待遇好,刘老三对他说话也恭敬起来。所以员工对他也跟着恭敬。
那50万,刘老三没有提,刘老二也不好意思提。
偶尔刘老二觉得憋屈,是自己不地道,可是想想弟弟费这么大的劲儿帮他,那钱他要拿走就拿走吧。刘老二是个老实人,老实人都自卑,也不想生事儿,就这么一天天干下去。
有一天刘老二听说,王麻子的生意垮了,被竞争对手整垮的,那个竞争对手,就是当年小区门口的沙霸,那人是物业主任的小舅子。
物业主任从一开始就是在调戏王麻子。
他忽然很同情王麻子。
这事儿整来整去,刘老二并不是受益者,王麻子当然也不是。往伟大了说这个结局是水落石出,正义永存;往恶心了说是为了点钱,人人都在出卖。刘老二既没有拿到钱,也没有履行他的誓言。他从心底是惧怕王麻子的,惧怕中带着同情。
但他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去看看他。
6,
王麻子来见他了。剃着个光头,身子瘦了很多,囚服在突兀的锁骨上架着直晃荡。
“你怎么有脸来?”他问刘老二。
“从头到尾都不是我的主意。”他的命运一直就是被摆布。
他说了几句,王麻子懂了。
“我想……等你出来,钱我还给你。”他说的是心里话,他想好了,他弟要是不还钱的话,他这些年打工挣的钱攒起来,也差不多。
“我还要钱做什么。”他的脸老得像核桃,眼泪浸进皱纹里:“我有肝硬化,熬不熬得过这十几年都难说。”
“王总。”刘老二声音颤抖。一面是他跟了多年的老板,一面是他的亲弟弟。弟弟当时说50万少得像个笑话,才要为他翻案。那如果是500万呢,他更要翻案,因为钱太多,弟弟忍不住要贪。
“王总我走了。”刘老二想说其实那笔钱他根本没有拿到,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他已经背叛了他,不能再背叛他弟,让两人结死梁。他弟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其实可以把钱拿了不给他翻案,等刘老二出来,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弟弟总归是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刘老二抹了一把脸:“你坚持到出来,一定还你钱。”
刘老二回去没敢跟刘老三说去见过王麻子。他继续过磅,在灰尘漫天轰隆作响的搅拌站,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可刘老二没有那物,嗓音本来就细,再扯着嗓子说话,更叫人笑话。他渐渐变得少言寡语。
刘老三看他整天过得不痛快,安慰他说:“等50岁,你就退休在家,到时候我给你找个老太太。”
刘老二不吱声,他已经不太相信所有的人和事。
7,
第二年就传来王麻子去世的消息。下属背叛,妻离子散,生意崩盘,身体也到达极限。他走得太急,遗书也没来得及写。
刘老二听说他的骨灰埋在老家。老家有地,随便埋哪儿都行,不用到陵园买昂贵的墓地。一个一时风光无限的男人,死了家人连块墓地都不给买。
刘老二去寻他的坟。是个老式的坟,堆个土丘,放个花圈,立个石碑,完事儿。花圈被风雨吹打得掉了颜色,惨白的几朵纸花挂在竹蔑子上。刘老二念过初中,识得几个字儿。看到这景儿,心里冒出个词,凄风苦雨。
刘老二点了一支烟插地上,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出闹剧,奸的忠的,狠的怂的,都曾以为自己可以翻云覆雨,结果最终都被雨打风吹去,只剩下不动声色的两个人坐收渔翁之利。而且谁知道他们俩能不能独善其身,也许在另一出故事里,同样落得悲惨结局。
一只甲虫被落叶追打到了坟前,翻不过来身,细小的肢脚在空中急切乱舞。他用手指把它拨回去,甲虫玩命地跑,凄惶中带着一点滑稽。
不知道上帝看人,是不是也这感觉。
残阳的尾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漏到这座孤坟和这个没有阳具的男人身上。他愧疚,他后悔,他怨恨,他空茫,他感到自己这卑微的一生被命运扑打得无处可逃,到最后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坐成一尊孤独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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