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房子，是做什么用的呢？对于这个话题，听到的答案，最多的就是住。住房，住房，房子可不就是用来住的吗？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房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住法呢？
房子，是活人用来装自己躯壳的“棺木”，附带着众多的“陪葬品”，是寿终正寝之后，再不能够拥有的遗憾。
房子，是血脉相连，手足情深的兄弟成为曾经，是老话儿“仇人转弟兄”最好的证明。
房子，是人在有限的几十年里，无限去透支自己生命的精神支柱，使人过早的踏上另外一条不归路。
房子，留给子女的不动产，而后获得子女的馈赠——一个专属的狭长的小房子。
一
“糊涂王”的三七纸都烧过了，却依旧是大家见面消遣的一个话题，褒贬不一。
“猪就是猪，飞不上天。”
••••••
也有一些人，对此持不同看法，认为“糊涂王”做的对，应该效仿。
“糊涂王”原名叫王育仁，有三个子女，王淑静，王斌双，王淑英。因为地方大，三室一厅的房子可以给三套，可是，却要了两套三室一厅，一套两室一厅，一套一室一厅。按照农村的风俗，因为只有一个儿子，是没有分家这个说法的，房子应该都属于儿子。但是，一个决定，让王育仁成了“王愚人”，“糊涂王”，真是“横眉冷对千夫指”，不管走到那儿，都被人指指点点。“糊涂王”呢，不但没有受影响，相反，还有那么点小得意。
是什么样的决定连民愤都激起了呢？两套三室一厅给了两个嫁出去的女儿，淑敏和淑英，自己住一室一厅，两室一厅的房子租了出去，儿子王斌双净身出户。
二
“糊涂王”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糊涂王”弟兄三个，他排行老大，家里穷，日子过的紧张。虽说是“好男不当兵”，但为了有口饭吃，就去当兵了。这一去，就是十多年，在部队上也混出了人样，后来，转业回到地方，在一个国营厂当了副厂长。
孩子们对他这个父亲，有着一种既陌生又畏惧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状况并没有什么缓解。
一天， 淑静放学回家，拿着两根红色的粉笔在院子里画着玩，“糊涂王”看到了，就问：“粉笔是那儿来的？”
“老师知道吗？”
“不知道。”淑静摇摇头。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糊涂王”说话一向嗓门大，表情严肃，“这叫偷。好的不学，学这个。”
淑静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邻居听见了，就劝，“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不过是觉得好玩，怎么就成了偷。”
“你知道什么，”“糊涂王”一瞪眼，“小偷都是从偷小东西开始的。”
邻居弄了个大红脸，嘟嘟囔囔地走了。
“不是自己的东西，乃至于一个粉笔头，一块儿橡皮都不许要。”这是“糊涂王”立的规矩，在以后的岁月里，孩子们就是这样做的。
“糊涂王”做了副厂长，两个务农的弟弟免不了要哥哥帮忙办些事情。但凡，遇到“原则”的事情，就被拒绝了，因此，兄弟感情很不好。两个兄弟媳妇说了，还自家人呢，都不如找外人儿好办事
三
王斌双，从名字就可以看出“糊涂王”对儿子的期望，文武双全。对儿子的要求很严格。
到了周日，孩子们写完作业，都想出去玩会儿，淑敏，淑英可以，斌双就不行。
“姐姐和妹妹都能出去玩，”斌双一脸的委屈，“凭什么我不能玩。”
“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她们长大后嫁了人，就不是咱家的人了，”“糊涂王”一脸的严肃，“可是你呢，要顶门立户，跑出去玩，那不瞎耽误功夫吗。”
“学习去，学习累了就干活。”“糊涂王”虽不忍，但依旧说道，“等长大了，就知道是为你好。”
老伴三从四德，顺从惯了，看着儿子委屈，也不敢插话儿，只好趁着他有事出去，让孩子玩会儿。
斌双中考没有考上高中，就不想复习了。可“糊涂王”不同意，斌双倔劲儿也来了，说什么都不去。“糊涂王”插上门，把斌双摁到炕上，用皮带一顿抽。若非是爷爷奶奶压制着，斌双就从户籍上除名了。半个月过去了，屁股都不敢碰板凳。
村子本就不大，平日里又没有什么娱乐，因为斌双这件事，村子好长时间都不能回复以往的枯燥无味。
“养猪的命，养不出大象。”
••••••
斌双复习了一年，依旧没有考上高中。
“糊涂王”在大家的劝说下，也就认了自家的坟头上长的是狗尾巴草。自此，斌双见了“糊涂王”就像老鼠见了猫，“糊涂王”对斌双也就多了层厌恶，倒是对两个早晚要成为别人家的女儿，多了些许的好感。
四
“工厂里的一砖一瓦，都不许往家里拿，知道吗，那是偷。”屈服于“糊涂王”的严厉之下，斌双没有像别的孩子那样，染上吸烟，喝酒，赌牌，打麻将的恶习，但是，也没有什么出众，普普通通的。
工厂三班倒，斌双也为了避开“糊涂王”，但凡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当然，发了工资要上交，得回家。同宿舍一个叫小张的小伙儿，和斌双年龄差不多，接替父亲的工作来上班，非常喜欢画画，受到小张的影响，斌双也想学画画，就告诉了妈。“糊涂王”发话，以后，不用交工资了，斌双就报了美术培训班。
又是纸，又是笔，又是颜料的，钱花了不少，长进却不大，和“糊涂王”的期望相差就更远了。
五
淑静找了个对象叫小田，因为小田单位分不出房子，淑静和小田只好在外面租房结婚。等生了女儿琪琪，日子越发紧张。小田家是外地的，帮不上忙，“糊涂王”就让淑静一家三口搬他这住。这一住，就是几年，直到房子拆迁。
斌双谈了个对象，也就是现在的妻子，说道结婚，“糊涂王”有意见了，要斌双先立业后成家，就这样，折腾了两年，斌双依旧普普通通，就是年龄大了，同龄人，有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斌双要结婚，淑静就想搬出去，“糊涂王”拦住了，倒是，斌双在单位申请了一间屋子，虽然是在家结婚，可结婚之后，就搬单位住了。
“住着你们的，我搬出去跟你们没有关系。”斌双说的倒是实情，“何况，爸妈年龄大了，有你们早晚守着，我也放心。”
父子两人的矛盾激化就是从拆迁分了新房开始的。“糊涂王”分了两套三室一厅、一套两室一厅和一套一室一厅。
“糊涂王”打破了传统观念，把两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分别给了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一室一厅自己住着，两室一厅租了出去，儿子居然是净身出户。
斌双给妈跪着哭，当妈的除了抹眼泪，一句话也没有，倒是，两个叔叔看不公，和“糊涂王”顶撞了一场。
“糊涂王”二弟有三个儿子，分了三套三室一厅，正好一个儿子一套，老两口跟着三儿子住。
三弟有两儿一女，也是分了三套三室一厅，两个儿子一人一套，老两口住了一套，自然是将来归儿子的。
乡亲们对“糊涂王”的做法看不下去了，也来劝，“斌双这孩子老实，本分，不惹是生非的，凭什么不给人家。”
“甭惦记我这仨瓜俩枣的，有本事，自己挣去，”“糊涂王”说了，“我的房子愿意给谁就给谁，”
“有房子不给儿子，就等着遭报应吧。”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人有儿子，你们凭什么要房子。”
“别让你爸犯糊涂，将来当老绝户。这房子你们要不着。”
••••••
虽说平房变成了楼房，到底是一村的，淑静，淑英两家人儿经常让人戳脊梁骨。
斌双一赌气，跟媳妇儿说，“他的房子咱不要了，以后，我多挣钱，买好房子让你们娘俩儿住。”
“凭你那俩钱，得等到什么猴年马月啊。”媳妇儿不干了，“结婚的时候，你家好几间房子，凭什么就没你一间。”
“房子房子，就知道房子，”斌双一点办法没有。
“不该要的，都敢要，咱份儿内的，为什么不要。”
••••••
有人给斌双出了一个主意：你爸不是把两室一厅租出去了吗，你把租户赶出去。自己搬进去住。他被妻子闹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事情的经过给租户说了，加上左邻右舍的好话，租户搬走了，斌双搬了进去。
“糊涂王”知道以后，找上门，父子俩儿在楼道里掐起来，要不是邻居，非得出人命。
“糊涂王”又来闹了两次，斌双和媳妇女儿呆在屋里不出来，折腾够了，他也就走了。
“生米煮成了熟饭，就让他住着吧。”大伙儿劝说道，“糊涂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六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七八年过去了，斌双从来没有去看过爸妈，虽说在一个小区住着。有时候见到妈，妈就拉着他的手抹眼泪。斌双心里难受，可是从来没有怪过妈。
后来，妈过世了，斌双才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糊涂王”老了很多，斌双也沧桑了好些。
老伴走了，“糊涂王”吃饭成了问题，一辈子挣钱养家，油瓶倒了都不扶，就别说洗衣做饭的家务活了。
姐弟三个一商量，轮流着，一家送一个月的饭。做什么饭，做多少的量，都得“糊涂王”来定。
数九寒天，厚厚的羽绒服都抵挡不了寒气的侵袭。淑英的丈夫小赵给“糊涂王”送过来晚饭，
“爸，今天，送的有点晚，饿坏了吧。”小赵见“糊涂王”有些不高兴，解释道，“淑英知道你爱吃鱼，多费了些时间。”
“晚上吃什么鱼呀，”“糊涂王”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爸，要不，给你重新做去，”小赵脾气好。
“算了，就吃这个吧。”“糊涂王”打开饭盒，“这么多的鱼，我哪吃的了。”
“爸，你吃，吃剩下了，我吃。”小赵说，“过来时，我就垫了两口。”
“那就一块儿吃吧。”“糊涂王”说道。
“爸，你先吃。”
一边唠嗑，小赵就给“糊涂王”把被子暖上了，见暖壶里热水不多，就打开液化气烧了一壶。
“这两天天气冷，就别出门了。”
“嗯”
••••••
“糊涂王”把鱼吃的只剩下了一堆鱼刺，小赵收拾了，伺候着“糊涂王”洗了脚才回去。
睡到半夜，电话响起来，一看是“糊涂王”打来的，就心里一颤，
“爸，怎么了”淑英一边问着，一边穿衣服。
“屋子里，进老鼠了，闹得我睡不着觉，”“糊涂王”在电话里嚷，“你赶紧过来，给我逮老鼠。”
“啊••••••啊”淑英有些结巴，看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好，我马上过去。”
淑英和丈夫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乐啦，这老爷子。
老鼠成精了，有勇有谋，动作敏捷，瞪着两只小眼睛和小赵对视着，在你以为要抓住它的时候，凭着极好的身手，几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战斗了两个小时，终究是邪不压正，小赵取得了胜利，天也明了。
小赵买了早饭，俩人儿吃了，小赵去上班，“糊涂王”睡个回笼觉。
有人见小赵无精打采的，问怎么了，小赵就说逮耗子了。
“要人房子图什么呀，现在遭罪了吧。”大家伙和小赵开玩笑。
“遭什么罪呀，”小赵笑呵呵的，“我得知恩图报，良心上多加个砝码。”
以后，大家只要见到小赵没精神，就开玩笑，“又去给老爷子抓耗子了。”
有人给“糊涂王”介绍了个后老伴，一起生活了俩儿月。后老伴觉得，陪伴“糊涂王”的人应该是一个集厨师，保洁，受气囊，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的混合体，实在是没法子适应， “糊涂王”说人家不是个女人，就散了。
弟兄三个又轮流着，一家送一周的饭。
七
“糊涂王”的三弟妹，也就是斌双的三婶得了半身不遂，一躺就是好几年。能吃能喝能说，什么都清楚，就是不能动，床上拉床上尿，把个斌双的三叔折腾的够呛，闺女也时常过来帮着洗洗涮涮。大儿子早年下岗了，二儿子过的还好。有一天，俩儿子都过来了，说着说着，抬杠了，大儿子说分家自己吃亏了，二儿子说自己也没有沾光，老头子气的一口气没有上来，先走了。留下个偏瘫的老伴受了大罪，没几天，也跟着老头去了。
“糊涂王”的二弟两口子，跟着三儿子住，时间久了，勺子碰锅沿，谁说谁有理，就三家轮流住。两口子辛苦一辈子，老了反倒成了奸谗懒滑的人，一咬牙，也不怕人笑话了，自己在外面租房住。
“糊涂王”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每天，孩子来送饭。左邻右舍都夸“糊涂王”好福气，家里既不热闹，又不冷清，屋子里干干净净的。“糊涂王”出门散步，精神十足，大伙儿都说，这老头儿越活越年轻了。
因为晚上有事情，斌双给“糊涂王”送中午饭的时候，顺便把晚饭也捎过来了，开门以后，见“糊涂王”在沙发上坐着，表情阴郁，就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儿，我还死不了。”
斌双在一把椅子上做下来，看着“糊涂王”，
“是啊，你怎么会死呢。”斌双冷冷的，“那个时候，你不给我房子住，被你逼得，我都差点死了。”
“置于死地而后生，”“糊涂王”冷哼一声，眼睛里略过一道寒光，“我养的是一只虎，不是一头猪，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我就是一头猪。”斌双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斌双关门离去时，回头看了一眼，“糊涂王”的眼睛里居然有泪花，嘴角哆嗦，像在自言自语，“斌双是个普通的孩子，是个善良的孩子。”
过了几日，“糊涂王”把自己住的一室一厅过户给了斌双。
乡亲们都说，这老头总算想明白了，让人笑话这么多年，图什么呀。
“糊涂王”走了。
房子，是装满浓浓亲情的见证，而不是曾经来过的苦涩记忆。
房子，安身立命之所，遮风蔽雨的港湾，想多了，做多了，祸起自己，殃及子孙。
房子，人生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