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慢慢磨砺的力量
黎荔
就像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从文化废墟中爬起来的人们，忽然听到了这样一种靡靡之音，和《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唱祖国》《长征组歌》等等完全不一样的音乐。“风儿多可爱，阵阵吹过来。有谁愿意告诉我，风从那里来”，她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绵绵的，没有保家卫国，也没有阶级斗争，甚至没有民族大团结，她只唱自己，她只忠于每个卑微而渺小的生命。这样的声音居然比什么枪炮都要厉害，让生活回到生活，让个体会到个体，在钢铁和混凝土之间，慢慢地绽放出一朵朵的玫瑰来。这位歌手的名字叫邓丽君，她有着仿佛是恋人絮语般的温柔嗓音。
瓦解是慢慢到来的，同样的，很多人的心智、外貌、甚至人生，也是被慢慢摧毁的。你曾经如此意气风发，甚至飞扬跋扈，每天过得活蹦乱跳无比充实，过了些年你开始觉得闷，唱卡拉ＯＫ的时候喜欢唱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你知道，那是你在说服自己。慢慢地，你开始在半夜里惊醒，开始觉得烦，开始觉得人生缺乏意义，开始觉得衰老……荷尔蒙不再奔泻，肾上腺素不再提升，你的脑子里只有厌倦，只有无聊，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个转身成了佛系，嘴边总喃喃自语“没劲”。你知道，你会渐渐走不动了、吃不动了，生命慢慢地暮色四合、笼盖四野。
蚌中的沙，慢慢光润起来。两棵独立的树，根慢慢地长到一起难以分割。真相在撕开后慢慢水落石出。一个人以前似懂非懂，后来慢慢地都懂了。完好无缺的感情渐渐产生裂痕，鲜艳的感情慢慢失去色彩，直到最后支离破碎。我们慢慢地成为自己的原来意义上的敌人，我们慢慢地走到我们的反面。
就这样慢慢地，缓缓地，一点点地，建造或拆解，开放或枯萎。在耐心中，在等待中，意义慢慢生成。母爱是从一天天的喂奶中来的。感叹孩子长得快的都是外人，父母很少会这样感觉。你每天观察院子里的那棵树，它就渐渐在你的心中扎根。
我不想要急于求成，宁愿要这种慢慢的、耐心的守候。一生绝对不够，但只能尽力而为。用一种慢慢道来的姿态，一点点融化着内心，慢慢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把手伸到历史的灰烬里面，从中捕捉可能有的余温，用余温慢慢孵化那个宝贵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