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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我为什么打坐?

2018-06-13 13:00:55 作者:王路在隐身 来源:王路在隐身 阅读:载入中…

王路:我为什么打坐?

  1、

  朋友问,你为什么打坐?我回答不出来。

  朋友说,你肯定是得到了什么好处不然怎么会每天打坐呢。我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逻辑,但要说真的有什么好处,我想不出来。去年写过一篇《我的打坐体验》,结尾说,对我来讲,打坐的好处大概有两点:一是体会“什么也不做”,二是体会“什么叫做苦”。

  现在觉得,那两点都算不上:一是,打坐算不上“什么也不做”,虽然在打坐,脑子里仍然在东想西想,鼻子仍然在呼吸心脏仍然在跳。二是,“什么叫做苦”,不打坐也能体会,天热不开空调就体会到了。去年那篇文章,主要写了打坐的疼,其实疼是很次要的,但别的没什么好写,只好写疼。最近又坐了一年,连疼的感觉也基本没有了。打坐就像喝白开水,没有什么味道。但凡说有什么体会或者好处,都难免有夸张的嫌疑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打坐呢?

  我想,可能主要因为打坐没有太多坏处。这就是用佛教的标尺来衡量。做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好,只是因为它不算太坏。

  《地藏经》讲,阎浮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如果做别的事情,价值是负的。打坐的时候,价值是零,那么打坐也挺好。

  比如我,闲着没事,去刷朋友圈,看起来好像越刷越舒服实际上越刷越无聊。假如有更有意义的事,就不会抱着朋友圈刷了。刷完一遍,再刷一遍,不知不觉,烦恼暗自滋长。假如有仪器能随时测量“烦躁指数”,像刷朋友圈、琢磨怎么赚钱、在微信群瞎聊等等,往往是让烦恼增盛的。

  那什么事情会让“烦躁指数”降下来呢?跑步,健身,或者做略带挑战性的工作。它们包含一个重要特点,就是都带一点苦。你跑步练器械,肌肉劳累的,是要出汗的,在你一点点感受这种可以承受的苦时,心里的烦恼会慢慢平息。它虽然是苦,但是你熟悉了解,能控制;而那种吹着空调,吃着薯片,却莫名其妙烦躁,还想靠刷朋友圈、抖音,打一盘吃鸡来缓解的苦恼,是会迅速增盛的。

  这就是为什么,打坐时腿疼不是一件坏事——如果痛苦在你可选择可控制的范围内,你完全可以借助这种痛苦来抚平焦虑问题是,人们往往在焦虑的时候,压根儿连一点苦也不想承受,而不知道适当承受一点苦正是消灭苦的办法

  因此,打坐的舒服对我来说,可能就在于它并没有什么舒服的。很多时候枯燥平淡,没有什么意思。就像白开水一样。很多时候,你喝白开水也渴,但总比喝啤酒、碳酸饮料好一点。那些一旦过量,是会越喝越渴的。

  不打坐的时候,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在造业——身业、口业、意业。打坐的时候,至少口业、身业不太造了,意业虽然还有,总会轻微一些。

  2、

  如果有人跟我说:给你一万块钱,请你今天不要打坐了。

  我大概会同意。毕竟一万块不少了,以前上班,得干一个月。

  但如果他说:每天都给你一万块钱,请你从今往后,永远不要打坐了。

  我不一定会同意。我可能会同意他一年两年,但不能更多了。

  这不是开玩笑。随着钱越来越多,边际效用就越来越少。你没钱的时候,一万块很重要。但当你有了一个亿,多一万少一万没什么区别。而打坐反过来,它是边际回报递增的。

  从来没有打过坐的人,偶尔打一坐,值不了什么,但长期下去,价值很难说。沩山禅师说,“老僧打一坐,能消万担粮”。如果有机会得到轻安,进入禅定,不要说花一个“小目标”,就是花一个首富身家,都是买不到的。

  据说,过去有个生意人花三百两银子,买一个僧人念佛三年的功德,三年后付款。三年后,生意赔了,只能付三十两。那就相当于,只买了十分之一的功德。十分之九还留在僧人身上。僧人为了糊口,就去拉纤。有个县官到外地上任,路上看到僧人拉纤,离地三尺,十分惊讶。问了缘故,就说,我出三百两,把你念佛三年的功德买下来。第二天,僧人再拉纤,刚走两步,就疲惫不堪。僧人找到县官,退了银子,到山上修行,后来开悟了。

  假如有人愿意花一万块钱,买你的眼睛散光度数增加一度,你愿不愿意呢?很多人可能愿意——增加一度和没增加基本感觉不到区别。但你会一直愿意吗?假如你一直愿意,一套北京的房子,最多两套,就能让你接近失明。

  假如你特别需要钱,你愿意这么干。或者你年纪比较大,眼睛本来就不太好了,可能也会愿意。但如果你二十来岁,身体比较好,又不缺吃穿,你愿意这么交换吗?

  并不会有人愿意跟你做这种交换。但是,时间会。假如你不出意外活到老,眼睛是一定要花的,耳朵是一定要重听的,如果算算折旧,按照你愿意交换的价格换算成金钱,你每年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佛教说,苦的根源不是苦的感受,而是无常的逼迫,无常的逼迫,就是“行苦”。很多时候,我们就像拉纤的僧人,根本不晓得念佛三年的功德要远远超过三百两银子。

  3、

  有人问:四禅八定真的存在吗?

  这个问题,就像问:“中产阶级”真的存在吗?“上流社会”、“发达国家”真的存在吗?

  它们都是定义出来的。根据世界银行的定义,人均收入达到多少美元是发达国家,多少是发展中国家,都有标准

  大气层分为“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电离层”。你会不会否认这些圈层的存在?它们也都是定义出来的。对古代人来说,并没有“对流层”、“平流层”。他们对世界的探索和了解,还达不到区分距离地面十公里、二十公里高空有何不同程度

  禅定也是一样。对不琢磨“禅定”的人来说,禅定就是禅定。一般人听说别人打坐只会问两个问题:单盘还是双盘?能盘多久?

  但如果要琢磨“禅定”的话,禅定和禅定是不一样的。就像汽车和汽车是不一样的,有保时捷,也有奥拓。你要跟古人讲,未来会有汽车,他也许能理解,但你要跟他讲不同发动机、排量的区别,他是不容易听懂的。看上去,打坐的人都是腿一盘,坐在那儿不动,实际上差别可大了。有人在眯着眼睛想火锅,有人在打瞌睡,有人进入了“无想天”,有人进入了“灭尽定”。这些很不同,有些相当于零资产,有些相当于负资产,有些相当于巨大的资产。

  而且,并没有绝对的“定”。所谓“心一境性”,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境”也是众缘和合,是在心比较粗的时候把某些所缘假立为“一”。就像“点”这个概念。我们离远了看,觉得一个人没动,离近了看,拿放大镜、显微镜看,用心电图、脑电图监测,肯定还是动的。就算到了无色界的有顶天,也有“行蕴”,行蕴是迁流、造作,就是动。

  不过,并不妨在相对的意义上说“定”。就像外太空,我们说是真空,也并不是一个原子都没有。当身体、气息、心识的波动程度小了,“散乱”、“昏沉”的特征慢慢不明显了,“等持”、“轻安”的特征出现了,依据这些,把它定义为“初禅”。

  四禅八定就像“对流层”、“平流层”一样,是根据某些特征定义的。那些特征就叫“禅支”。通过心识的波动程度和特征,来区别不同的境界。如果你有“未到地定”,心所处的环境就被称作“欲界他化自在天”;如果你出现了“轻安”、“寻”、“伺”、“一心”等特征,心所处的环境就被称作“色界梵众天”,当“寻”慢慢褪去,其他还保持,就是“色界大梵天”。当“伺”也褪去,出现“内净”,就是“色界光天”。

  因为有人经历或者研究过这些区别,就纪录下来了。有人是通过自身禅定经验发现四禅八定的种种不同;有人是通过理论,推导出种种不同。在大框架上,他们的结论几乎吻合。

  需要强调的是,并非只有实践可靠,理论不可靠。实践可以验证或否认理论,但实践很多时候也有偏差。比如,实践者可能只得到三个特征,“行捨”、“受乐”、“一心”,并据此认定为“三禅”。实际上,这是染污的三禅,不是真正的三禅。就像站在潮白河边,说北京不过如此。因为“念”和“慧”的特征并没有生起来,他极容易陷在三禅的快乐不能自拔,直到报尽下堕,而不能自在进入四禅或安住三禅。

  以上禅定部分,完全不是我的打坐体验,只是书上的描述。我的打坐体验,迄今为止,都没有超出欲界南阎浮提洲的范围。我也只能老实地告诉大家,我打坐并没有非常舒服畅快的感受。如果哪一天有了,再向大家分享“我的禅定体验”,现在只能分享“我的打坐体验”。

  4、

  现在说说,为什么我一年多前打坐还有腿疼得受不了的时候,现在没有了。

  并不是功夫增长了。功夫没有增长,只是慢慢摸索到一点调整方法。当你坐时间长了,比如超过四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因为压迫,下肢血流供应比较少,肌肉骨骼会有某些点,一直在承受压力,就越来越难受。我是怎么处理的呢?手指按地,臀部稍稍提起。这个过程完全不需要放下腿,腿仍然在盘着,但屁股离地了一下。屁股离地时,能听见骨头“咔”的一声响,或者两三声,这一响,就没事了,压力解除了。再坐下去,很快能感觉到血液涌向脚和小腿,先前发凉的脚开始变热。

  因此,我有个略显自由散漫的猜想。传说中,佛陀成道前,在菩提树下打坐,魔王波旬来扰,佛陀以指触地,大地震动。佛陀降伏波旬,并不直接攻击它,而是以指触地,令大地震动,真是既有力量慈悲。不过,以指触地,会不会是调整坐姿的需要呢?骨节咔咔响,血液涌向脚掌,脚微微发麻,是不是“大地震动”呢?身体是色蕴,是四大所造,把脚说成“地”,似乎也没有问题。

  以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在打坐中间不调整坐姿。那时想,打坐追求的是“定”,你调整坐姿,不就“动”了吗?其实,就算不调整坐姿,也是动的,勉强令身体不动,气息和心识还是动得厉害。这就本末倒置了。本来,调身是为了调息,调息是为了调心。为了身体不动,而令心不能安住,似乎反了。如果“动”可以带来“不动”,成为不动的因,又有什么忌讳呢?这一点,是我打坐中的一大转折。

  还有一种转变是,从前,我是坐到时间太久,不舒服了才下坐,最长大概90多分钟。现在,我会在舒服的时候下坐。不是说,还没有到不舒服就下坐了。而是,当我想下坐时,如果不舒服,我会先调整到舒服,并处在舒服的状态中一段时间再下。我现在很少再坐90分钟,我也不知道最多能坐多久,因为每次都没到非下不可的程度。

  从前,我的经验让我以类比的方式去理解,为什么涅槃是解脱。因为到最后你疼得实在受不了,别的什么事情都想不了,做不了,如果把它比成人生最后关头轮回边界,腿放下的时候——哇,解脱了。

  现在,我更倾向重新理解:在痛得不得了时放下,并不适比喻成涅槃,只适合比喻成一期寿命终了,进入下次轮回。当你第二天打坐到90分钟,还是疼得嗷嗷叫。并没有解决问题,只是暂时回避了。

  实际上,完全可以通过调整,消除痛苦和焦躁恢复平和安适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下坐,要好一些。如果把上坐下坐比喻成一期生死,那在临命终时,如果不能出离轮回,引业会将你带入下次结生。与其痛苦地下坐,不如舒服地下坐的。最后一念是善心所还是烦恼心所,差别是很大的。

  所以,每当打坐到不太舒服的时候,无论是身体上的不适,还是心理上的不安,我会告诉自己,可以下坐,但是不能在这种状态下下坐,要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恢复到平和安适的状态再下。在调整中,慢慢就有一点经验的增长。因为在舒服的时候再怎么坐,对调整身心所需要的技术都起不到什么历炼作用,而在不舒服的时候,你要去解决它,而且知道它一定能被解决,就会渐渐探索出相应的方法并操练娴熟。这么看,以前很多次打坐到腿疼或者烦躁的时候就下坐了,还是浪费了好多机会的。

  任何困难,都是机会。任何境遇,都未必不能成为增上缘。假如没有烦恼和痛苦,就不会有菩提和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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