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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求无价宝 — 鱼玄机的故事

2018-06-14 11:33:57 作者:蓝风 阅读:载入中…

易求无价宝 — 鱼玄机的故事

  鱼玄机故事   

  1

  鱼玄机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迷。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以迷的方式存在,这个人一定是特别的。而特别的人,总是活得很有力度,像一把锐利匕首,狠狠地扎透了时光心脏

  那么,请坐下,这里有扇古老窗子,外边正飘着细细的雨,偶尔会有雨丝溜进来,粘触在你脸上,湿湿凉凉的,但是很舒服。这就开始我后来才知道,也想说给你听的关于鱼玄机的故事。你就当个故事去听吧。对,当个随时可能忘记,又随时还能想起的故事。故事讲完,那雨,也就停了。

  2

  鱼玄机的死,总是让人第一个想起。那么她生命的起始,又是怎样的呢?

  鱼玄机这响亮名字是后来才有的。这个唐朝女子,原叫鱼幼薇,字蕙兰。也有说是幼微的。比较来看,当是幼薇动听得多。我们就取“幼薇”两字好了。“幼薇”一名,从韵节上讲,是低沉的,绵软的;从画面上讲,又过于柔和,娇美了。这是典型小家碧玉的名字。也许,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子,也差不多和无数拥有这样名字的女子的生命图景一样平静,笔直,缓缓低落,终究隐没。事实上,全然不是如此。

  古中国的女子,也包括现时的女子,常以花草为名,大概原取其与女性特有的柔美弱质相合之意。在我看来,这样的取名惯性,恰恰隐喻了中国女性,尤其旧时女性一种笼统的命运指向:如花般娇艳而易逝,又如草般卑微坚韧

  鱼幼薇约生于会昌四年,时处唐朝式微之季。唐朝年号多如牛毛,鱼幼薇的一生却只抓住了不足三个年号。这三个年号的时长分别为:会昌,六个年头,大中,十三个年头,咸通,十四个年头。总共三十三个年头。一个人的生命即便拥有这完整的三十三年,业属英年早逝。而鱼幼薇,不过是从会昌第四年始,至咸通十二年终,仅二十七岁,便没隐于尘。甚而还有说是二十四岁的。无论如何,鱼幼薇的生命短暂得就像草叶上的一粒朝露,霍然而去。

  可是,谁也不能来到这世界就预知了她或他生命的限度。也因此,人们总是乐观地预设了自己相当绵长的寿限。对生命不自觉地就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敬畏放纵,愚顽,死执,贪婪,狠戾,都来了。它们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仍旧悄无声息,当然,还有你生命被它们裹挟而去时,依然悄无声息。所以,悄无声息,我一直都觉得,那是最可怖的一种姿态。它面无表情,毫无商量,却非得如此。

  我们可以想象,那也许是个晴柔花好的日子,一个小女孩儿带着嘤嘤的哭声来到了已经慢慢灰掉的大唐布景当中。虽然,她还只是个弱小婴孩,她的眉眼,已显露出非凡的美丽。美丽的女孩,照说,总会铺展开一段美丽的人生。她的母亲,她的父亲,也许都还挺高兴的吧?毕竟,在此之前,大唐的壮丽布景中已经出现了一个个令无数须眉也难以比肩的显赫女性。尤其到杨贵妃的出现,一个女子只因生得美,就能举族荣华。这就更刺激普通人家对美丽女孩儿的渴望。她们是他们的女儿,却也是他们的再生爷娘。白乐天写道:“不重生男重生女”。这未尝不是时人普遍心态

  人之一生,无非是为了华屋美馔,为了八面威风,倒不说那些什么光宗耀祖的虚文了。多少人都是这样给自己的一生早早树立了标杆,拼了命,也要跳过那根标杆。据说鱼幼薇的父亲是个落魄秀才,鱼家中落,似乎也没有儿子。这个美丽的女儿应该让这对失意夫妻看到了一点希望。有希望总是好的。而能带来希望的人,也总会被人厚待。虽然,这样的厚待是被附加目的性的。那又如何?

  我们可以稍微愉快地说,鱼幼薇,至少在她来到这世界的一刹那,她是被人欢迎的,需要的,她应该是快乐的。所以,那天,或相当的一段时光里,鱼幼薇是远离忧愁的。她的哭泣,只是不扎心不扎肺,对这庞大世界发的一点小脾气而已。她到后来应该是会和我们每个人一样,对那段时光充满了茫然的神往。因为,我们都已忘记,但又确定真实经过过。很多年后成为鱼玄机的鱼幼薇,可能也是坐在一个晴柔花好的日子里,她变得更美了,简直是会呼吸牡丹,会流泪的芍药,会叹息的幽兰,她对自己说:我怎么就快乐不起来了呢?我怎么就快乐不起来了呢?她反复地追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3

  鱼幼薇的童年在哪儿度过的呢?

  事实上,一个人的童年,受环境影响是至深的。这完全是普世皆知的老道理。童年的脆弱洁净,易牵引,都对环境提出了相当严苛要求。被窒息太过的童年,也许,是需要足足一生才能透得出这口气的。换句话说,我们的一生,都是以童年的状况作为比照的。童年,是生命中永恒死守的它者。鱼幼薇的童年却是在长安的倡门中度过。她的父亲,没来得及等到她带给他想要的荣华的那天,就撒了手。那时,她和她母亲是被秋天掷弃的两片细叶,风逐雨濡,在辽阔地平线上,竟找不到一个小小角落,那个角落还可容得下一点尊严温热

  她母亲只好携她于浮靡的冶游场中讨生活。讨的尽是凄凉

  中国古代的娼妓是制度化了的。制度化,就是合理化,也就是权威化。这是可怕的。因为,这就有了一道几乎坚不可摧的铁栅横亘在前,被置其中者,便是困兽。不管那些诸如白居易、元稹、杜牧、李商隐等大诗人们,如何在他们的诗文中,把他们和娼妓之间的生活描写得多么华美蕴藉,都不能颠破娼妓被侮辱与被损害实质。她们就是鲜艳的玩物,是被按捺到社会最底层的贱民。以艺事人,或以色事人,根本上并无区别。都是事人。都是在他人的鼻息下求生存。唐代的妓业相当兴盛。王建写道:“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真是实况直播声色毕肖。这是扬州,也是长安。

  倡门,说得委婉,是秦楼楚馆;说得直接,就是妓院。妓院就是卖笑的。卖笑,是因为有人要买。而笑,就是撇弃自我而娱人。就是金钱交易。交易场中,哪里会有尊严,会有温热?性交易,就更是一种直接而绵密的弥漫。鱼幼薇在这样的环境里,能获得怎样的童年,不言而喻

  这时,鱼幼薇的命运,即是由良而倡,繁密的星辰也无法揭去澎湃的夜幕。她只是这耀眼夜幕下的一株弱草。无主的弱草。其实很多人,都是如此吧,早在一开始,就死去了。后来不过是徒然的挣扎。鱼玄机推开咸宜观的窗子,看到扑面而来春光,她一定在想,她不过是那沉重肉身又多活了几年,心,在童年的时候,就萎落了。

  她把目光投诸如洗的长空,看不到一朵浮云

  “那些浮云都被天空吞噬了吧?再看到的云朵,也不是当初的了。”

  她像是在和那个死去的女孩儿幽幽私语。

  4

  鱼幼薇是晚唐那银蓝色世界里的天才少女

  她是如何开始喜欢诗歌的,不得而知。但是,所有的天才,都会在很早之时就得到暗示。就像荒原上的一棵树,在一个雨后的黄昏,看到了一洼积水中的自己,它发现了它的异质,发现了它一直以来藏匿着的不安

  唐代,是诗歌的嘉年华。往来于冶游场中的人,多数都是吟诗弄赋的好手,或根本就是赫然一时且千秋留名的大诗人。同时,他们对妓女们也提出了更丰富诉求。不仅要求妓女们色相夺人,还要歌舞俱佳,当然,能够与他们唱和以诗,就更好了。妓院,就被包装成了风花雪月的歌楼舞榭,成为男性肉体精神的双重寄栖地。温柔乡,繁华地,即是。

  如此诗酒风流的环境,仿佛四处都是狂烈的呼喊,呼喊着天才少女那份浅睡着的才情。她当然是很清晰地听到了。

  也许是这样的。

  一个难得清净的夤夜,鱼幼薇不自觉地看着照进窗子的月色,发起呆来。她想起了父亲曾让她吟诵过的那句“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那烂熟于心的诗句,陡然就活泛起来。那诗句变成了一幅优美绝伦,又感伤无尽的图画,其中端坐着一个黯然欲泣的女子,她觉得那女子简直就是她自己。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似乎有种强大喜悦在等她去邀请。斯时,一缕柔光恍如晨曦,那样明净透彻地来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在废弃的丝帛上写下了她不得不写的诗行。她洞见了诗。诗,决定寄附于她。那一定是很动人的诗行。那种动人,不在于它的臻于完美,而是,那种“初始”的神妙。

  一个人同其才能觌面之时,往往就被一种命运抓住了。紧紧地。好与坏,浮与沉,却难说得很。才能,向来是姿态强硬的,它是一匹驰骋的马,你跟得上它,缠在你们之间的缰索,才不至于把你咬死。

  没有诗歌,鱼幼薇只是鱼幼薇,只是淹没在纷扬云月中的女犯。她只能是严吏温璋传文中镜头一转即逝的阴惨背影。是诗歌,把她从这样死寂耻辱阴影里攫了出来,然后,拉向更高更亮的所在。她成了唐朝最有成就,最富戏剧色彩的女诗人鱼玄机。

  可是,从她现世的命途来说,诗歌并没有让她更靠近幸运和欢悦。诗歌,只是她的一张不朽的蝉蜕。

  5

  诗歌并不是全然没有帮到鱼幼薇。当然有。比如,温庭筠就是因为她的诗,才慕名而至。也是因为她的诗,身为温庭筠好友的李亿,方始动念,要以妾据之。这样,她才摆脱了倡门那熠熠生辉黑暗。当然,诗,也让她变得更有魅力,益具竞争性。像她父亲最初设想的,至少能够使她身价升级

  但是,诗歌,也让这个美丽而多感的女子更敏感了。敏感,是艺术的芳邻,却也是悲剧的使臣。诗歌,也让她不忿,让她灰心。诗歌,对于唐朝的男性,几乎是仕途的敲门砖,对于女性的鱼幼薇,可能就只是装点而已。

  我们先说说鱼幼薇和温庭筠这位诗之名家、词之大家的过从吧。

  温庭筠这个人,是个可爱小丑。这“小丑”,一是,他真的长相丑陋,丑陋到时人叫他“温钟馗”;一是,他凡事总不按常理出牌,激怒别人,也带累自己。可我喜欢这个小丑,喜欢他的可爱。

  我们翻阅《花间集》时,会不自觉把温庭筠想象成一个瘦弱英俊男子,似乎整日所思所想尽是绣窗珠阁里的软玉绮香、魂销魂断之类叫人颇感不屑之事。是没有男子应有的格调的。虽然,李商隐也写了那么多缠绵悱恻,凄迷艳丽的无题诗,但我们更多时候,还是把这些难解的诗,当成了他不平身世象征。很少指责他。意思是,温庭筠不配“温李”之美称。那是我们还不太了解温庭筠,还在以惯性的眼光去看待他,把他打入到无聊文人的凄殿里去。

  温庭筠的才华绝不逊于李商隐。李商隐诗的成就,可能稍高于温庭筠,而温庭筠却在诗与词两方面都有超绝的建树。因此,“温李”之称,庭筠并不掠美。就我自己的感受来说,李诗的华美巧致是热烈明彻的,温诗的精警绮丽则是低郁劲峭的,一个是花开园圃,一个是芳绽野壁。没有优劣高下,都是才人的绝好呈现。只是一个诗为专攻,一个诗词双兼罢了。

  温庭筠还有个难听绰号,叫“温八叉”。不过,知道了它的由来,就只有惊呼讶异了。据说,温庭筠应试作赋之时,叉手八次,八韵便成。曹植七步诗,也才不过得此六句,温庭筠却八叉八韵,可见其才思敏捷到何等程度。他的诗与词,虽然色彩强烈意象繁复,但都感受得到那种一气呵成的劲力。另外,他还是个小说家,写过不少传奇。以他丰渥的阅历,不羁的情性,趣致的谈吐,不写传奇才遗憾

  温庭筠还是个任侠之人。他科场救人,调笑权贵,傲然君王,这都不是常人敢想敢为之事。这种做派,简直就是太史公刺客游侠列传里的人物。这让我想到睨视王侯的太白之风。在晚唐,还能出现这么一个洒脱如鹄的人物,还是让人眼明心亮,颇感安慰的。好了,拉回话头,言归鱼幼薇。有时间,再专讲温庭筠那跌宕精彩又不无伤怀的故事吧。

  这样一个人物,慕名相寻初露诗才的鱼幼薇,说明,鱼幼薇的诗名已经得到相当的传扬,更重要的是,她的诗不同凡响。温庭筠和鱼幼薇的相遇,是诗的相遇,也是晚唐两位奇人的相遇,双璧拢合,一时灿亮。

  6

  温庭筠和鱼幼薇的晤面,也是版本不一。

  这是我想要的版本。

  鱼幼薇还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已出落得娇如芙蓉。她那天身体不适,近午时分,尚恹恹于室。厅堂里的繁弦急管之声,隐隐被关诸门外。她侧卧榻畔,没精打采地捧着一卷白香山诗集在看。

  白香山的《长恨歌》,她是喜欢到了极点。只是,那实在是首太悲伤的诗。长生殿的密誓,曾那样可昭日月,最终,仍旧难逃天人相隔。然而,她又觉得,杨太真的生命虽收束了,她的魂灵却开始了对玄宗坚牢的统御。被一个男人捧在手心,又至死铭记,这个女子也不算虚生一场。

  鱼幼薇见惯了风月场上的男欢女恋,只是并无真的有过被人悉心爱慕的经验。那些诗里的喜乐莫名,或断肠如丧,她也没有切肤之会。不过,她的心,已有一扇画牖缓缓张开,有了一份若有若无又相当炽烈的期待

  淡秋时节,后园繁花尚未陡凋,回旋枝桠间的雀鸟,还在呖呖鸣啭。鱼幼薇废然释卷,恍惚间,听到鸟啄般的叩门声。她施施然,起身启门,是她母亲。她看到母亲眉间眼梢都是喜色,不免悬想:阿母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这些天嘁喳的那个恩客到了?她母亲也不多言,只携了女儿纤手,朝外疾走。

  只见一中年男子远远地就看住了自己,他是那样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瘦和丑,但似乎又有与众不同的奇彩自他目光中闪现。鱼幼薇不喜欢这人,又莫名被他吸引。这位完全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正是温庭筠。当她知道这些时,她心里的那些不喜欢,也就一扫而空。鱼幼薇是除了喜欢白香山,本朝的诗人,就属近来诗名正盛的温庭筠了。谁曾想,这就“既见君子”了。

  后来,鱼幼薇不止一次对她的老师温庭筠说过,初见他时她那踧踖而亢奋的情状。温庭筠总是得意地一笑置之。他也没想到,这位女弟子诗艺精进得如此神速,赫然已跻身当朝一流诗人之列,且其声名更是噪动海内。

  温庭筠本是慕其诗才而来,可鱼幼薇的珠履踩在他视线上时,他已忘了初衷。这个女孩儿太美了,美得就像是他最美的想象变成了真的。鱼幼薇要是平素,当然明白男子看到她时的呆相是因为什么。此时不同,她在温庭筠呆住之前,先就呆住了,哪里还有心思究其何以呆之。这不是什么一见钟情,是一见而惊。有惊,总是好的。

  当然,再惊艳,还是回到了诗。

  温庭筠当即给鱼幼薇出了个诗题,题为“江上柳”。鱼幼薇很快进入到诗境当中,周遭的一切,都置若不闻。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等待着这位美丽诗女的答作。鱼幼薇走到绣窗前,对着夹道的秋柳,攒眉凝思,仿若被梦境给锁住了似的。不一会儿,只见她裙裾盈盈地回身几案,挥毫于锦,霎时诗成。众人趋前,但见: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不由拈髭朗吟出这首五律,待到“枝低系客舟”时,已忍不住击节,再到收尾的“惊梦复添愁”吟讫,只能又是击节又是连叹“妙绝!妙绝!”

  众人拿过诗锦,一一传阅,更是彩声喧阗。

  7

  温庭筠对鱼幼薇其貌其才惟有赞叹。相较于貌,温庭筠更重其绝代诗才。温庭筠和鱼幼薇因诗缘结,往来唱酬颇繁。他们没有直言约定,却在彼此心间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敬慕的老师和器重的弟子。在温庭筠的点拨之下,鱼幼薇诗艺激增,而温庭筠也为有如此不负所望的弟子欣慰不已。

  至于温鱼之间的感情,我觉得,比较复杂,但也不会夹缠不清。

  君子皆有爱才之意,亦有爱美之心。面对鱼幼薇这样才貌俱全的女子,说温庭筠不动心,那是假的,只是动心,并不意味着就是恋人式的喜欢,眷念。温庭筠时已婚娶,虽然,在那个时代,男子婚娶之后仍可纳妾,而且,男女间的年纪也不成问题,不过,这种可能性,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纳妾,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不在乎年纪的差别,更不是所有的男人遇到动心的女子,就恶狼似地猛扑上去,非得强为己有。每个时代的人有每个时代的特殊心理,也不可否认,还有其不被时代所拘囿的真实心性。

  温庭筠,就是不愿把这样完全可以作为自己女儿的女子转变为情人或妾侍,不想随便就把一个女子放置在自己的家室之中。尤其,这是鱼幼薇,这个让他无法不承认其为不世出的才女的鱼幼薇。稀世的花萼与珠颗,无限接近又永不触及地赏识咨嗟就是了,何必定要攒在手中,终究使花枯蔫,使珠成黯?温庭筠,不是柳下惠,也不是伟丈夫,那又怎样?这一点,也不是只有柳下惠和伟丈夫才做得。

  有些纠结和挣扎,是动人的,那是神性的折光。

  鱼幼薇却对温庭筠太阳般耀目的才华和柔雨般细润的关怀难以抗拒。他的丑,她就像丢掉一首作劣了的诗一样,毫不犹疑地丢诸脑后。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弦颤动之时,是没有理智的,也就难免一往而深。

  温庭筠数试不第,又口无遮拦,笑傲王侯,他的生活是动荡不定的,长年羁旅,萍踪四海。他和鱼幼薇通常以书传音。他们似乎都很受用鸿雁递诗的况味。温庭筠一有所感,就会形而为诗,投寄给长安的鱼幼薇。吟哦着这些千流遥、万山长寄来的天才之音,鱼幼薇那颗少女易感的心,就禁不住对温庭筠绵绵地思慕。

  可她知道,温庭筠并未把她当作红颜,只是视为知己。他们在诗的世界里是和谐无间的,在现实的空间里,他总是站在她的温柔之外,而她那不被悦纳的温柔,就显得格外荒凉。多少次,她想开口,一试温庭筠的心之所系,又屡屡作罢。太主动的情感,尤其是女子的情感,总会被轻视的。即便是温庭筠,可能也不例外。况且,他若认真对她说,他确实只以诗侣相待,她岂不自取其辱?又是何苦来哉?

  时光的沙漏,蚕食般流逝着。容仪越发美丽、情愫越发丰盈的鱼幼薇,依旧沉浸在和温庭筠诗传心事的喜悦与慕恋不得展露的忧悒里。这年冬天,长安,似乎分外寒瑟。鱼幼薇很久没有温庭筠寄来的诗了。等待的日子总是悲欢参半的,而过久的等待,就一边倒地使人心绪如凋,生趣寥落。

  金鸭香袅,宝钩帘系,屏风深处的鱼幼薇,剪尽灯花,仍无倦意。铺展在案的彩笺上未落只字。她云鬓高绾,衣袂轻披,微微低首,黛山密结,只倾听着撒在窗纸上的飒飒风声。她想起和温庭筠初见时的情形,想起他写给她的每一首诗,想起她盘绕心底却始终不曾启齿的戚楚,不由泪水如小小飞虫般落向烛台。

  她叹息着,信笔写去,须臾,凄韵即成: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她把她的悲感都交给了长夜和灯光,交给了草木和晚鸟,再让它们传之于给她这一悲感的温庭筠。寒天诗寄,恍如无根黄叶,鱼幼薇不知何时温庭筠才能看到她的诗,看到她的心,再把他的心,给她。她拈着一粒精圆如豆又殷红似血的玛瑙珠,反复摩挲,不由就想到王摩诘那首《相思》,便直身长吟起来。

  8

  温庭筠和鱼幼薇的感情就这样僵持着,像放在两人心上的一条刺,不小心,总会扎那么一下子。接下来,要说的是状元李亿了。

  这大概就是人生的乖巧,面无表情的乖巧。你以为,会和这个人一直纠缠下去,你几乎把生命的全部筹码都在潜意识中押在了这人身上,就差明晃晃,寒凛凛地孤注一掷了。另一个人出现了,出现得像个身手了得的贼,状况还没弄清,那颗错许的心,就给偷走了。至少,在被偷走的那一刻,你是彻底的喜悦,也让你有效地忘记了前愁。

  李亿就是这样一个贼。

  温庭筠交游甚广,李亿是他众多好友中的一个。差不多温庭筠和鱼幼薇相识三年之后,温庭筠已暂时结束了漫长而不得意的羁旅生涯,回到繁华的长安。某天,李亿到温庭筠的邸宅拜访。故人久阔,相谈甚欢,不经意间,李亿看到温庭筠书桌上的一纸诗笺,就信手拿过来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被那诗句的清娟秀美给惊到了。不假思索地就问温庭筠这诗乃何人所作。温庭筠也毫无遮饰,直告李亿,正是他的女弟子鱼幼薇。

  李亿一听鱼幼薇之名,顿时双颊霞生,目光如焰,不由暗暗点首。温庭筠很快就会知道,那个对他心存爱慕却始终不曾得到他回应的女弟子,就要把她的爱慕转移到李亿身上了。后来,温庭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丝惆怅?一个没有开始的故事里的那份被扼杀了的可能性,总是动人的吧?它往往会像一阵没有淋漓之苦的过云雨,偶然间,擦过你的心头,还没抓住,就已溜走。但那微微润泽的感觉,足够让你傻站一个长长的午后。

  新科状元李亿,美仪容,广才学,又一片痴心,情感低靡的鱼幼薇,哪里抵挡得住这瑰丽梦境的来袭?加以鱼幼薇母亲的竭力帮衬,李亿这一仗,旋即奏凯。李亿已使君有妇,鱼幼薇只能侧身为其妾侍。李亿此前也曾着意纳妾,皆因其妻裴氏生性悍妒,方才一一作罢。但是,鱼幼薇是他无法放下的。在李亿眼里,鱼幼薇简直就是毛嫱再世、文姬重生。这样才色冠绝的佳妇,不为己有,实所生平长恨。

  为了瞒过裴氏,李亿悄然把鱼幼薇安置在一处幽静又华赡的居所。

  妾,是古中国特有的一个群体。这个群体几乎是良家与倡家之间的灰色地带。她们是不入流的。她们的生存状况,完全是寄生。她们在被男性占领之后,还要被高一阶层的同性统御。事实上,这是部落时代被俘者的一种独特形变。她们是被阉割了尊严之后的男性玩偶。她们的职能非常明确:性的满足,子嗣繁衍。

  鱼幼薇以妾的身份依附于李亿,一开始就踩在了悬崖边缘。她摆脱了倡家,却跻身妾侍的行列,她的前途仍是动荡摇晃的。但是,她后来于篆烟缭绕的静室里吊忆前尘时,还是很确定地对自己说,那时,虽然偷偷摸摸,像被藏起来的瓦雀儿,但快乐,是从来没有过的,也再也没有过。

  9

  李亿和鱼幼薇的结合,是典型才子佳人的搭配。这是古中国理想情爱范式。李亿,无论其貌,其才,其出身地位,对鱼幼薇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而鱼幼薇出众的才貌,已让李亿无可挑剔了。他们在裴氏不知情的刹那时光里,的确快乐得酣畅。可以想象,他们诗酒尽欢,郎情妾意的情景。

  越渴望长聚的聚,偏偏聚而不得。李亿有职在身,不能久处温室,沉湎鹣鲽之怡。很快,李亿便因差所需,将赴荆楚之地。鱼幼薇还在甜蜜的茧中包裹着,无法接受这乍然的别离,禁不住心碎神痴。看着这样楚楚可怜的爱妾,李亿只能软语相慰,终究还是别去。

  欢愉恨少,寂寞怨长。李亿离去之后,鱼幼薇感到整个屋舍与庭院里都充斥着李亿俊美的身影,却触手成幻。她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入骨的相思。曩时,对温庭筠的那份想念,于此来看,是难以比拟的淡与浅。也许,只有在比较之后,感情的迷题方才清澄易解;只有被另一个人彻底攻陷,曾经那个绑缚住自己的人,才会无踪而去。

  仅仅是相思,也就罢了,大不了一等。鱼幼薇却想不到,她还要面对别样的折辱。李亿之妻裴氏,竟发现了李亿私蓄鱼幼薇的事,并已探知了她的行藏之所。裴氏和鱼幼薇同为李亿眷属,但在这所谓“家”的小小樊笼之中,却其位悬殊,一为正妻娘子,一为妾侍贱婢,一个手握权柄,一个为权柄所制。妻妾本是同命鸟,却为了在男性天空里攫得方寸之地,拚命厮咬。在这仄狭的格斗场中,兽的嗜血本性就张扬无遗。女而为兽,那种触目惊心的凌厉,格外让人觉得凄凉惨烈。

  时隔数年,成为鱼玄机的鱼幼薇,和其侍婢绿翘的关系,就有些类似于她和裴氏此刻的情势。她把心慕的李近仁当作其情爱投射的猎物,容不得他人共享。绿翘的美艳与风情,就成了她忌惮的对象。那晚,当她从崇真观游乐归来,一问之下,得知李近仁并未一直等她回转,或心急忙慌地前去相寻,就相当主观臆断地判定,绿翘和李近仁必有私情,其禁脔业已被染。便怒兽般杖毙了绿翘。这才火延己身,异日囹圄深陷,终致笞杀。

  那不过是此时此景的翻版,但更恶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氏即是鱼玄机的老师,虽然,曾经败于师下,后来,却“青出于蓝”了。女性在男性的场域里,都是劲敌,招数也大同小异,无非色相与蛮力,差别就在谁更狠辣,谁能持续到底。

  据说裴家乃高门巨室,于长安有着相当的势力。这也未尝不是李亿避让裴氏三分的一个要因。裴氏又素性凶嫉,是出了名的胭脂虎。这样,裴氏的形象就偏于负面了。但是,在这里,我们也可窥见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男性权力几可遮天的时代里,女性要和男性平起平坐,必须和男性拥有同等的物与力。

  再强悍的女性,在那样沉黑的时代里,也还是难以得偿所愿。裴氏千防万防,李亿还不是聘了鱼幼薇?这是律法上允许的。裴氏胳臂再壮实,也拧过不律法。鱼幼薇不愿和人分享李亿,裴氏同样也有此想的权利。只是,那个生硬而锐利的制度,剥夺了她们本应拥有的这份权利。她们谁也不比谁不悲剧。当然,反过来说,既然逃不出这样的制度,那么就好好相处,不能好,也要尽可能和谐才对。裴氏并没有。鱼幼薇也毫不退让。

  水火之势,难以消弭。

  一场可笑复可哀的女性斗争就此掀开。男性不在场的女性争斗,便是原始的角力之斗,这是兽性的愚斗。强悍的裴氏,自是不会败下阵来。鱼幼薇不堪承受裴氏虐辱,又思郎心切,便伺机遁逃,只身追寻李亿而去。

  10

  羁旅途中,出离了长安的鱼幼薇,反而忘了舟车劳顿之苦,只觉一片放旷舒卷的自在为己所有,不禁欢怿畅快起来。对于诗心如绣的鱼幼薇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远行,也是第一次这样零距离地亲近山川湖泽,茅店野渡。通常,鱼幼薇都是在别人的诗篇里感受那如画的诗境,同时,也在自己的诗篇里反刍,用想象的方式,再次勾勒。

  现在,是真切地踩在了结结实实的画中,诗里。她的诗思被极大地触动了。明秀的风光,自由的心怀,还有对李亿的朝思暮想,使鱼幼薇写出了不少水准之上的佳作。尤其是写给李亿的《江陵愁望寄子安》,景缘情活,情缘景新,把动人之景与感人之情,结合得天衣无缝:

  枫叶千枝复万枝,

  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足见她超绝的诗才和对李亿的挚念了。

  李亿看到多时不见的鱼幼薇,其情可以想见。他没想到,鱼幼薇会突遭裴氏欺凌;更没想到,这个弱质女子敢为自己,远抛繁华,跋山涉水,千里来奔。李亿对鱼幼薇只有倍加怜爱疼惜。

  李亿和鱼幼薇知道,也许只有远离长安,他们才能远离裴氏的阻挠,才能过上属于他们的神仙眷侣的生活。此后,只要李亿远行,必定与鱼幼薇相偕。

  鱼幼薇实有倾世之才,倾城之貌,已是名重当时的诗界女魁。她和李亿顷刻不离、如胶似漆的情形,使得李亿的那些幕僚们对李亿艳羡不已。得妇如是,夫复何求?李亿也就更把鱼幼薇捧在掌心之上。

  人,都是惯不得的,一惯,就要恃宠而骄,不会有好结果的。鱼幼薇的美貌和才华,皆臻巅峰,又有一帮权贵名士争相吹捧,再加李亿的万般宠溺,潜在里,她已经变得骄矜起来。

  闲通六年,李亿和鱼幼薇由太原返京。备受冷落的裴氏,已有了逐走鱼幼薇的心思。她太小看这个贱婢了,想不到整个长安都在流传着她和李亿的佳话,简直当她这个主母为空气。

  返家的鱼幼薇也不再畏惧裴氏,只拿她当笑柄。在她眼中,现在的裴氏哪里还抓得住一点李亿的心?不被男性看见的女性,她的同性更不屑看她。裴氏哪里忍受得了鱼幼薇今时的嚣张,逐鱼之心更成铁石。很快,裴氏动用了她强大的能量,迫使李亿将鱼幼薇弃置,不得再有丝毫瓜葛。李亿一万个不情愿,也抵不过裴氏的强横。同时,他也受够了两个女人带来的无尽煎熬。无奈之下,他就答应了裴氏。

  但鱼幼薇,李亿又怎忍就此永诀?他就和伤心欲绝的鱼幼薇相商,为今之计,只好让她暂且出家,在道观里落脚。这样,彼此想念之时,随时都可相见。而且,李亿还对裴氏有朝一日能心意扭转,接回鱼幼薇,抱有幻想。

  咸通七年,李亿把鱼幼薇安置在了李家附近的亲仁坊咸宜观。鱼幼薇就像被逼向绝境的一道流水,只能在他人限定好的河床上随地赋形。她的眼泪打湿了脸颊和襟裳,却打湿不了上苍的眼眶。这年,她正当芳华绝代的二十二岁。

  鱼幼薇踏进咸宜观的那一刻,鱼玄机已开始向她走来,走得那样轻快而逍遥不羁。

  11

  唐代,国姓为李。为给李唐王朝面儿上镀金饰彩,统治者追赠道家始祖李耳为玄元天皇大帝,并大兴道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道教就是唐代的国教。

  事实上,道家和道教完全是两码事儿。道家是一种哲学体系,道教则是对道家宗教化的解读。但是,显然,道教要远远大于道家在世俗生活中的影响。道家讲究“道法自然”,道教讲究“清虚”两字。道家追求内心的清净恬淡,与世无争;道教试图通过炼丹修行,羽化登仙。

  唐代不仅佛寺遍布,而且道观纷立。女道士更是这个堂皇朝代里独异的风景。因在家女子皆无冠冕,女道士则头戴黄冠,女道士就又被称为“女冠”,或“女冠子”。鱼幼薇寄身咸宜观后,被赐道号“玄机”。鱼幼薇也就从而成了鱼玄机,也成了当时最有名的女冠诗人。简直是另一个李季兰。

  道观本为道众修真之处,是隔绝世俗繁华和情欲的。可在当时,道观这一纯粹职能被相当一部分入观目的迥异的道士们给严重篡改了。尤其女道观。修道者不仅是平民女子,还有大量豪富之女,甚而当朝公主。于她们,修道只是幌子,道观只是附身所在。至于幌子要遮盖的是什么,就不足道了。咸宜观正是这样一座道观。表面上是女道士们清修之地,实则,这里并未摒绝世俗之气的浸染。它的故作傲然之姿,恰成了最好的屏障,挡住纷纷物议和干扰。

  鱼幼薇并非纯心入道,咸宜观只是她的避难所。她心心念念等待的,是李亿的到来,和裴氏的转意。她用长久的沉默和悲伤去等待。但是,叶凋,花绽,草长,草枯,雨落,雪消,月圆,月残,她并没有等到李亿的消息。仿佛,他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她只是被噩梦给抛掷到这荒唐又陌生的角落。她的心碎了,碎成了齑粉。

  李亿把鱼幼薇安置在咸宜观后,不想裴氏竟下死劲地辖制住他,禁止他去找鱼幼薇。他被密封在裴氏的势力匣中,一点机会都没有。时间长了,也就累了,也就淡了。他已很久没见过鱼幼薇,只偶尔还会想起她,像想起一个渺然的梦中人。

  男性的记忆,总这么差。当然,差有差的好处。他们太知道这好处,也太受用这好处了。

  李亿有一天,从友人处听说了鱼幼薇在咸宜观张贴出“鱼玄机诗文候教”的消息,不胜嗟叹,却不置一辞。他也就彻底灰了心。见不到她,也不想再见她了。鱼幼薇那样的女子,他拥有过,就够了。没有了她,他还会有别人的。对,还会有别人。鱼幼薇在李亿心里,其影愈浅愈远,终究模糊。

  李亿再听到鱼幼薇的消息,已是成为大名鼎鼎风流女冠鱼玄机的鱼幼薇,因杖死婢女绿翘,被京兆尹温璋严刑笞毙之时了。那时,温庭筠还在浪迹的途上。鱼幼薇挚爱过的两个男子,都不在身旁。

  12

  鱼玄机有首《赠邻女》的诗,中有两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真是匕现血流,道尽了生命深深的孤独。心,是什么?心是飘摇之舟所要依凭的那朵浪花吧,它无形无状,难以捉摸,终究滑落,消散,隐没。

  对爱绝望,不耐寂寞,也不愿再耐住寂寞的鱼幼薇,性情大变。她仿佛听到了一声轰鸣,一下子就镇定住了,踩稳了脚下蠕动的泥土,像被异彩罩顶的凡夫,陡然变身。

  轰鸣如残花般落了一地,天空阔大,明亮而不胜灰暗,一个头戴黄冠,道袍飘荡似云簇的女冠,带着碎了心后的哀怨通透,带着不避俗情私欲诱引的放达狠戾,款款走来。

  鱼幼薇终究成了鱼玄机。

  我们的故事要结束了。因为,我已知悉了一直困住我的那个迷。我已了然,多么烟雾层叠的迷,其迷底,不过是一片潮湿的碎布片儿而已。不值一提。

  我想在此收束:鱼玄机交代好绿翘等候李近仁,正一脸欢喜地赶往崇真观同女伴们游乐的途中。因为,她那时只属于她自己,且,悲伤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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