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变坏，是从嘲笑中年男人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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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没有意义。
一切都没有意义。
当有一天，黎耀辉猛然惊觉，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自己每天都是早于闹钟响起的时间醒来——他就知道，一切都没有意义。
中年维特之烦恼：发福、脱发、醒得早。
黎耀辉陆续命中了每一条。
这个时候，无论再去追究哪个国家、哪个组织关于“中年人”的年龄界定，都是徒劳，且会显出一种困兽犹斗的悲情意味。
年轻这件事，在某个清晨，在黎耀辉睁眼之前，悄然离去。只是在他心上留了一张字条。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的发际线。”
2
发福是注定的了。
自从步入婚姻，稳定的食物供给和松软的客厅沙发，就日以继夜地催化着他身体的膨胀。
那一天，黎耀辉发觉女同学们在合照时，都愿意凑到自己身边。他心里得意啊，以为这帮少妇在经历过残酷的婚姻洗礼后，感受到了过去在校园里低调、内敛、温柔的自己是多么的魅力横生。
直到黎耀辉看到她们后来发的朋友圈，才知道。她们仅仅，仅仅，是为了让照片中的自己显得瘦一点。
而脱发，是黎耀辉负隅顽抗很久的一件事。
脱发？没有吧。自己头发还很多啊。
哈哈，当然，说很多倒是有点自欺欺人，可是也没有到脱发的地步吧。
八年前的自己，风华正茂。
那时的发际线，坚定平整得就像《权力的游戏》里的北境城墙。而现在，额头两侧的发迹，似乎正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颓势向后败退。
豁然一个M字。
临近七月的早晨，空气里已经透着闷热。坐在马桶上的黎耀辉，能清楚地感知一条条汗液在背脊上倏地滑下。
3
开车上班的路上，黎耀辉在脑海里一件件地细数着自己步入中年的迹象。
不想不要紧，一想，就仿佛双脚踏上轻薄的冰面，一道道裂纹刺啦啦地炸开在他的眼前。
先是生理上的。
体检报告。
这玩意就像一把精准的匕首，每年都在固定的月份给自己的心脏来上一刀。
可异常情况和专家建议条目里的文字，越来越长。头两年，还只是少吃油腻少饮酒、多吃蔬果多运动的客套提醒。近几年，报告里的遣词越发生僻。
黎耀辉上网一查，对比症状，了解了最糟糕的病变发展，吓得在很长时间里都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再就是上厕所。
以前小便，两条腿站得稳如罚球时的C罗，那时的尿路精准劲快，堪比克罗斯绝杀瑞典的任意球弧线。
现在不行了。
黎耀辉每次凑近迎合小便池的身姿，比热恋时拥抱女人还要亲密殷勤——怕滴在裤子上。
这么一想，小便池之间的隔板倒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它们捍卫了一个中年男人最后的隐私和尊严。
而那件事，更是不比当年。
黎耀辉想不起是从哪天起，就开始难以连续行进第二次了。现在只一个回合结束，困意就排山倒海地袭来。一翻身，一闭眼，着了。
偶尔和哥们聊起来，大家最初都还嘴硬。渐渐的，伴随着彼此体型和发态的共同变化，就笑一笑放下了。
都是中年男人，谁还不知道谁啊。
4
黎耀辉发现，中年之所以无趣，是没有了盼头。
小学升中学，会盼着和喜欢的女生分到一所学校。中学升大学，会盼着离开家离开父母去到一个放任自由的所在。
盼什么呢？
哦，盼财务自由。
盼退了休环游世界、混吃等死。
自己已经文山会海忙忙叨叨一上午了，有人发“起床，哇，今天的天好蓝哦！”
冰岛刚刚爆冷逼平了阿根廷，没过几天，就有人从北欧岛国发出了定位。
好不容易争口气玩把游戏得到了MVP，想嘚瑟一下，结果看到在上市公司当VP的同学发了一条行业报道。配文“再接再厉”。
哈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可能就是自己在吃鸡游戏里当MVP、大吉大利，而同学在上市公司里当VP、再接再厉了吧。
黎耀辉心如止水。
哦，不不。
心还是有跳动的时候。
前两天，十年没有联系，只是加了微信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前女友给黎耀辉发了条信息。
还是群发的。
5
小曼是黎耀辉团队里最得力的一个女孩，90后，漂亮、聪明、热情、干练。浑身散发光芒。
黎耀辉心里一紧。
果然，事情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在小会议室里一番扭捏之后，小曼提出辞职。
去哪？
没想好。
那为什么要辞？
就是想休息一下。
黎耀辉真是太佩服现在年轻孩子们的任性和洒脱了。想干什么就去试，觉得腻了就换。没有房贷压身，没有婚姻羁绊，一切风风火火。只要交得出下个月的房租，就觉得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黎耀辉清楚小曼的性格，这一定是她深思熟虑后斩钉截铁的决定。无法动摇。
自己有什么底气把她强留在这里呢。
小曼还年轻，有着无限可能。
而自己30多了，在这家公司已经待到磨灭了心气。黎耀辉清楚，出去，就难以拿到现在的薪酬，也许还要面对向年轻小朋友汇报工作的尴尬，再加上几次悄悄面试别家公司的折戟经历，更是把他牢牢钉在了现在的位置。
每个月的房子要供，老婆的消费习惯被KOL们鼓吹得风生水起，孩子有兴趣班要上，有夏令营要去……只是想一想每个月收到的各种账单，黎耀辉就胸口发闷。
他想喝酒。
6
约不到人。
即使住在一个城市，约几个能在下班后喝点小酒的哥们，也难得像在中国组建一支能打进世界杯的球队。
这个要加班，那个要应酬，有的出差了，有的孩子生病。
算了，回家吧。
开着那辆闪着烈焰红的科鲁兹，黎耀辉穿行在霓虹灯和车流渲染的夜色之中。
歌还是那几首，舒服得不想换。
偶尔轻拍方向盘，跟着哼唱几句，也算是中年男人自我疗愈最快的方式。
回到家，妻子留了饭，女儿正在玩。汤在微波炉里一热，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临近十点。
黎耀辉和妻子、女儿拥抱着说完晚安，就陷入到了客厅沙发那无可救药的安逸之中。
啊，舒坦。
呵，男人为什么爱看世界杯？
黎耀辉觉得，可能是因为这项四年为一个周期的赛事，就像是记录自己成长的一道道年轮。
时隔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记得亨利躲在特雷泽盖身后的惴惴不安，记得罗纳尔多顶着福娃头的兔牙笑容，记得贝克汉姆的圆月弯刀，记得欧文的追风奔跑，记得齐达内和大力神杯擦肩而过的伤感背影，也记得卡纳瓦罗高举锦标的振臂狂呼……
关于世界杯的记忆太多太多了，它们历久弥新、层叠交错，化作一团红色的火，潜藏在黎耀辉心口的某个位置。
拥抱、哭泣、滑跪疾行、仰天长啸。
绿茵场上的这些战士，做着黎耀辉在办公室格子间绝不敢做的事情。
同时，他们也像点着了一团火。
那团红色的火。
他们用足球这种语言，告诉黎耀辉和千千万万个男人：即使年龄增长，即使岁月平淡，可只要你心里还藏着一团叫作热爱的东西——
你就可以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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