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连苑丨发辫
作者丨垄上行
盛夏的太阳火辣辣的，炙得地表发烫。杨柳青坐公交上班，车厢内如置蒸笼，浑身懒散，眼睑下垂。
到一站，照样有上有下，懒得看。突然，一道黑色扑入眼帘，懒怠的身心顿时振奋。是一位梳长辫子的女子上来，车上没了座位，女子就站在司机后右侧的横栏旁（手抓横栏），面向前方，后座看她，整个背影一览无余。女子穿水红连衣裙，更衬托出发辫的黑亮。黝黑的独角麻花辫从脑后一直垂到腿肚末端，麻花辫根部粗似小儿手腕，自上而下逐渐变细，到末梢处恰似削尖的竹筷。车身偶尔颠一下，震得发辫如活蛇般扭动几下。透过开着的窗玻璃吹进一股风，驱散些困顿，有了丝清凉，精神抖擞间不由得环视一圈车厢，内坐女子头发或卷曲披肩，或扎成独角辫垂直至脖颈，亦或盘成不太规则的圆盘贴于脑后。披的、垂的、盘的头发，不少人为地加工成棕、黄、暗红不等颜色，且发质大多干枯而少光泽，与眼前这位女子闪着光的黝黑头发形成鲜明对比。向后抬手捊一下自己垂在脑后的独角辫，虽然不曾经历烫、染的加工，但也不再是儿时那两条细若指头的麻花辫，四十多载光阴青春逝，不惑之年犹怀旧，流光异彩中闯进一个乡下小姑娘。
漫山刚吐绿的春天，一个七岁小姑娘上身穿大姑、二姑依次穿过的咖啡色条绒褂，两肘关节处分别打着椭圆形暗红色条绒补丁，下身着母亲用缝纫机做的天蓝洋布裤子，足蹬母亲做的大红条绒布鞋，正与伙伴们提着箩筐在村外野地剜猪草，脑后两条不长且细的麻花辫子随着身体的活动在后肩上来回蠕动，突然传来母亲的呼唤。原来，是村里来了照相的，母亲说让回家打扮打扮照个相。伙伴们听说有照相的，都不约而同地收起箩筐回家向父母讨照相。
回到家，母亲用木梳蘸着脸盆里的水给女儿梳头，边梳边唠叨，“这头发一长到这么长就开花了，咋也长不长，也少得可怜，又发黄，辫起来像两根老鼠尾巴，要有人家小玲(小玲与小姑娘同岁，头发多而黑，两条很长的麻花辫一直垂下脚踠处)那么多的头发就好了，照出相来才好看！”小姑娘平日听到母亲这样唠叨，虽也羡慕同伴粗而长的麻花辫子，但总会因不服而撅嘴变脸。如今是要照相，她顾不了那么多，只心跳着想象生平第一次照相的激动。
辫子梳好，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拿过镜子照。左看右端详，总觉得还少什么。眼光最后停在麻花辫上，两条辫子搭前来，刚抵住肩胛，细如两根黑筷子，不太满意，突然想起什么，“妈，快给我拿出红绸子。”母亲看一眼急切的女儿，欢喜得掀开柜子拿出两条红绸子。两条红绸子是去年腊月父亲从太原买回来的，扎在辫梢上很好看。小姑娘舍不得扎，刚过完正月十五就摘下洗干净让母亲放在柜子里，说等到九月份上学时再戴。上世纪七十年代，照相在乡下孩子眼里可是想也不敢想的珍贵留念，小姑娘要把最好的形象留在相片上。红绸子在辫梢绕两圈后扎起一对蝴蝶结，水红的蝴蝶映得小脸更加粉嫩，姑娘装在镜子里左照右照，美得几乎忘了照相一事，等在一边的弟弟不耐烦了，催促道：“姐姐，快点，咱们快点照相去。”
母亲领着一对儿女和十四岁的二小姑去供销社院里照相，路上一再叮嘱三个孩子，“照相时不要害怕，笑着点儿。”可镜头摆在眼前，任凭照相师傅怎样逗乐，三个孩子都悬着心，绷着脸，硬是笑不出。感觉好像还没准备好，照相师傅倒说已经照完了。
一月后照相洗回来，姑娘跟着母亲去取。一进供销社院门，取相出来的人们就对母亲夸奖，“你妮子（乡下人习惯用此名称呼小女孩）照得可是亲哩，尤其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人们没有说她的绸子蝴蝶结，相片拿在手里，她顾不得看人们说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目光直抵辫梢。相片是黑白的，辫梢上的水红蝴蝶结呈灰黑色，像两只灰黑蝴蝶落在两束花枝上，很漂亮。她这才满意地注意相片上的眼睛，有蝴蝶结的映衬，那对丹凤眼真的比镜子里的更漂亮。
又到一站，长辫女子下车了，目光随着女子到车外。女子向一个方向走去，那条长辫子随着脚步来回颤动，煞是好看。正看得出神，车一拐弯，长辫子不见了，回神拉开包取出前段回家时翻腾出的一张旧底片，捏起照在眼前，二姑坐中间，姐弟分别站两边，小姑娘短且细的辫梢上，一对蝴蝶结很显眼。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一忙起来就忘了？下个星期天一定洗几张彩色的，把两条短而细的麻花辫子洗出来，尤其要显出辫梢处的水红蝴蝶结。
作者简介
垄上行，女，生于1972年1月，山西阳泉人。喜好文学，且习惯用文字记录耳闻目睹之物事，偶有文章发表于地方晚报和各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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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一斋微刊
2017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