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燃烧》：真正的绝望是，从未有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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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燃烧的时候我觉得很闷。其实不是电影本身很闷，是电影中，他们的人生很闷。这部电影改编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烧仓房》，虽然电影的定位是悬疑片，但是全程都没有任何通常的悬疑片来带的那种揪心的疑惑和烧脑的逻辑。有的，是憋闷。或许这才是人生中真实的悬疑吧，不会有多么跌宕起伏，一切，都在一场谈话中不经意流露，一切也在那没头没尾的谈话中悄悄结束。
看过电影之后，我在想人生的绝望是什么？可能不是绝望本身。人生透彻的绝望可能是，从来都没有过希望。
宗秀在大街上遇见了靠穿暴露衣服跳舞做促销的海美。在无聊中迸发的那一点点无所谓的好奇促使宗秀参与了抽奖，他抽到了一块粉红色的手表。海美扭动着身躯，散发出挑逗气息，央求宗秀把这块手表送给自己。她用夸张的表情提醒着宗秀，终于使宗秀想起来，海美是他同村一起长大的发小。
海美跟他说，你记得吗？以前你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你长得真丑。
宗秀不记得了。他真的曾经说过海美丑吗？这怎么可能？面前的海美明明非常漂亮。
海美给宗秀表演吃橘子，她说她业余时间喜欢学习戏剧，她抓着空气剥皮，填进嘴里，做出真的吃到酸橘子的表情，再好好地把橘子皮收集好。海美说，表演的秘诀是，不要假装这里有橘子，只是忘记根本没有橘子这回事就可以了。
做爱的时候，海美明显更有经验，而宗秀像是第一次。海美住在一个逼仄的公寓楼里，狭小的房间，终日不见阳光。她告诉宗秀，每天只有那么一刻，当夕阳放射到对面楼的玻璃上时，通过玻璃再次折射的一缕小光会打进房间的一个角落，只有一瞬间，便消失了。宗秀在海美的身体上运动的时侯，看到了这一缕光。
海美去非洲旅行之前，拜托宗秀照顾家里的猫，宗秀从来没有在海美的房间里见过这只猫，只看到猫粮和猫砂。每一次他只能将猫粮放进杯子，徒劳地喊几声猫的名字。
猫真的存在吗？还是像海美吃橘子一样，不要想着假装有猫，只要忘记没有猫的事实就可以了。
宗秀的母亲在很早以前就抛弃了他的父亲。父亲又因为打人不肯和解被卷入官司中，他想当一个作家，却迟迟不动笔。没有什么可抓得住的东西，除了家里那头哞哞叫的牛，可能就只剩下海美房间里那一缕转瞬即逝的光。海美不在的时侯，他站在海美的房间，对着那光射进来的方向自慰，他喜欢海美，但是似乎只能坐在这里等待每一天这束光照进来，忽一下就消失。海美从来没有对他表露过一丝一毫爱意。好像一切都在理所当然进行，好像一切并不需要有什么意义。
海美曾跟他说，小时候有一次掉进了村里的枯井，哭喊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人来，是他把她救了出来。
宗秀再次怀疑自己的记忆，有这回事吗？
海美这个人就像她所说过的橘子、猫、枯井一样，模糊起来。好像一个随时会闪现，随时会消失的鬼。
从非洲回来的海美，身边带着一个有钱的男人本。
宗秀开着破旧的货车来接海美，而那个男人开着的是一辆扎眼的高级跑车。
一次本带着海美来到宗秀的村庄，三个人吸起了大麻。海美迷醉睡去之后，本和宗秀说起了自己的一个怪癖——烧塑料棚子。
在乡村有很多废弃不用的塑料棚子，本大概每隔两个月就烧一次。虽然明知是违法，但是吸大麻不也是违法吗？他用开玩笑一样的口气告诉宗秀，警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废物。这次来看宗秀，其实是踩点儿，他看好了这附近的塑料棚子，不久就要烧了。
宗秀开始将村庄附近的所有塑料棚子做标记，一个个勘察，在勘察的过程中，他发现确实有几个塑料棚子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烧了也无可厚非。本究竟要烧哪一个？他每天跑去看，一个塑料棚子也不少。
在宗秀一次次去看塑料棚子的日子里，海美消失了。
起初宗秀并没有什么行动，只是怅然若失，他已经和海美的家人、村子里的老人求证过，村里根本没有枯井。海美的家人提醒宗秀，千万不要相信她，并且让宗秀托话给她，在没还清债务之前不要回这个家。或许爱说假话的海美不知跑到哪去了，或许自己不过是海美使用过的一具身体而已，不过是欲望而已。
有一天，宗秀遇见了自己的母亲。这个被全村人唾弃的女人，前来问儿子要钱。宗秀无意中提起了枯井，母亲说，当然有了，以前确实有一口枯井。
或许从那一刻开始，宗秀才终于明白，曾经海美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海美确实是自己爱上的那个实实在在的人，但是现在她消失了，真的消失了。不是去哪玩了，不是离开这个城市了，一定不是。一定有什么事。他开始疯狂寻找。
他笨拙地开着那辆全世界都认得的货车跟踪本，本一次次看着他徒劳地站在大街上，这相一场猫鼠游戏，不过猫好像是本，本低头看着本寻觅的那个空间，发出讥笑，他随时可以拽住宗秀的尾巴，让他痛死。本用一种诡异的微笑告诉他，你知道吗?海美曾说过，你是她最信任的人。这句话，刺痛了宗秀。
直到有一天，宗秀在本的家里发现了那只粉红色的手表，和一只猫。
他终于知道了烧塑料棚子的真正含义。
影片的最后，宗秀杀死了本，并把尸体烧掉。就像本说的烧塑料棚子一样。不过对于宗秀是否真的杀死了本有争议。影片中曾出现宗秀坐在海美的房间写小说的情景。有人认为这是一个节点，之后的一切是宗秀内心的渴望，而并非实际。
是不是真的杀死了本并不重要。因为这部电影的主旨并非报仇雪恨，而是虚无。无论是靠出卖色相糊口的海美，还是家境贫寒有志无为的宗秀，抑或是含着金汤勺出世从来都毫无道理地有钱的本，都过着虚无饥饿的人生。
海美是一个被家庭抛弃了的人，除了年轻的身体一无所有，虽然她有着对爱的渴求，可连下一顿饭在哪都不知道的日子让她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去追求爱。渴望像一个巨大的缺口，只能靠欲望来解决，而欲望之后则是更大的缺口。没有人会在意她口中的大饥饿者和小饥饿者的含义，没有人会真的关心她内心的空虚、无助。当她脱光了上衣对着夕阳舞蹈的时候，本只觉得无聊，而宗秀觉得她像一个妓女。
既然看不到一丝的希望，那么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分别？处于喜欢和宗秀做爱，宗秀却对自己模棱两可，似乎也不过是寂寞的使然。从小骂她丑，之后又称她为妓女。和本在一起，就算不喜欢，还能蹭上一顿饭，或许还能要来一点钱。爱是如此不值得，不爱也是如此值得，活在这个世上跟死了没什么分别。
宗秀生长在破裂的家庭，和固执蛮横的父亲生活。眼看父亲要落入监狱毫无办法，成为作家毫无希望。去打工赚钱也不过糊口。没有动力的人生，一辈子一眼看到头，没有翻身的可能。因为身体的接触喜欢上了海美，而这喜欢从不坚定。直到看到海美和本在一起，勾起了一丝嫉妒，才模模糊糊觉着或许是爱上了吧。可爱上又怎样？看看自己的车，看看房子，再看看本。两个阶级的差异使得宗秀连争一下的心思都没有。就好像去应聘工作一样，还没等老板问到自己，光是看着别人被提问，就已经没了力气，扭头走掉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保护海美，他连自己究竟要以一个怎样的姿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懒得去想。如果可以一起做爱，见面，维持这样不明不白地关系也不错。如果有一天，海美和别人在一起也没所谓。看起来确认塑料棚子更有意义，因为塑料棚子一直杵在那，除了他没有人会去过问，他的能量仅够用来观望那些废弃的无生命的东西。那也只是走过去看看而已，要说到守护，就又没办法了。
当他想念海美的时侯会对着那束光自慰，却从来没有想过，海美要何等孤独才会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捕捉到转瞬即逝的那一束光。
本，一个被很多人羡慕的有钱人。莫名其妙地有钱。大概是富二代之类。当什么都不需要争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的时侯，活着的意义似乎也就跟着消失了。无论怎么样花钱无论怎么样狂欢都刺激不到神经。只有靠烧掉塑料棚子，蔑视、践踏过无用的东西并把他们毁掉，才能让自己觉得活在这个世上还有意义可言。快乐已经没法自动生成，也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生成，必须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些塑料棚子就是像海美一样没有家庭、没有朋友、身无分文，只能靠艰苦工作获得微薄收入的底层女孩。只要稍稍给她们一点点实惠，她们就会像鱼一样上钩。看到毁灭的火焰摧毁她们感觉自己像造物主一样操纵了别人的生命。而她们的死就像死了一只蚂蚁一样，不会有任何人过问，不会有任何人在意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像她们这样的人。这种摧毁，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而带来的巨大快感，让他欲罢不能。
影片《燃烧》的最后，宗秀的刀刺向本，本紧紧抱住宗秀，并发出请求再一次刺一刀一样的呜咽，他所构建的人生逻辑也瞬间崩塌，终于在死前得以暴露内心真实的空虚，在那一刻，或许才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真实的开心。
或许在三个人当中，最痛苦最绝望的是本。
与电影相比，村上春树的原著《烧仓房》更简单粗暴。编剧为了电影的好看或者引领观众揭示意义增添了很多细节，在原著中，其实没有这么多的纠葛。
小说中，“我”并非和海美同乡，年龄上也差距颇大，我是一个比海美大十几岁的大叔，有家庭，有妻子，和海美属于那种互不干涉的暧昧关系。海美从不介意我有妻子，而我也不介意海美除了我之外的情人。两个人反而因此相处得简单轻松。
海美认识了本之后一起吸大麻。本说起了烧仓房的事。我开始关注家附近的仓房，标注好，一个个去检查，但是仓房一个也不少。并没有被烧掉。
一次偶遇本，询问仓房烧了吗?本说烧了。本询问我有没有见过海美，我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海美的消息了。从本的口中才得知原来海美一直很穷，并且没有一个朋友。在本的提醒下，我给海美打了几次电话，给她门上留了纸条。但那之后就完全把海美忘记了。倒是烧仓房这件事，一直盘绕在心中，究竟，哪个仓房会被烧掉呢？
小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并没有任何暗示，也没有任何细节表明烧仓房和海美的消失有什么关系。小说中的我，根本不关心。海美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可以睡觉并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女孩子。还不如本口中说的那些无用的仓房具有研究价值。或许海美已经死了，或许没有。
是比电影更残酷的结局。
想一想全国一年到头的失踪人口吧，有多少是根本不会得到任何线索的。还有多少是连备案都没有的。当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找不到意义，不被牵挂的时侯，或许他就已经消失了。他的灵魂被更饥饿的人吃掉了，不留痕迹。
书中的这段文字，也原样搬到了电影中：
我觉得这世上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仓房，都在等我点火去烧。海边孤零零的仓房，田地中间的仓房，反正各种各样的仓房。只消十五分钟就烧得一干二净，简直像压根儿不存在那玩意儿。谁都不伤心。只是——消失而已，忽地。
如果不是电影，只看书的话，可能根本不会把烧仓房和人联系到一起。但是看过电影之后，把这段台词里面的仓房，换成人，再读一遍。
最后放一张我比较喜欢的图，嗯，这屁股着实不错。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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