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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镇的三十岁姑娘不想当后妈

2018-07-16 11:31:34 作者:风萧蓝黛 阅读:载入中…

螳螂镇的三十岁姑娘不想当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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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片来源:千图网

 Chapter1 

  周末的早晨,松子从曹溪寺上完香回来,桐家生刚把铺子开开。

  他从烟绿色的木窗里探出头来喊她:“喂!一大早去哪?”

  松子被他突然的叫喊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大清早的,吓死人哪!”

  呵呵呵,桐家生挠挠头笑了,说:“喝豆浆不?刚磨的。”

  “来一碗。”

  松子进了他的小店,把手套摘了,放桌子上。他端了一碗豆浆来,深蓝色上釉的青花碗,奶白色的豆浆,上面飘着切好的玫瑰花丝。

  “我靠,你这啥豆浆?”

  “刚研究的,玫瑰花豆浆,你尝尝呗,给点意见。”

  松子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点点头:“不错哦,有玫瑰香气。”

  “真的?”桐家生得到肯定,很激动

  松子歪过头看他,这个二十五岁的邻家大男孩,在外地闯荡了两年,回到镇上开了早餐铺,他有着一双星子般的眼睛,笑起来一派天真

  松子笃定地点头:“真的。”

 Chapter2 

  从桐家生的铺子里出来,松子径直回了家。

  螳螂镇的清晨泛着雾气露水冬日萧索,花木苍凉,但还是有顽强的香樟和松柏依旧深绿。松子搓搓冰凉的手,叹了一口气,好像鼓足了很多勇气,才敢推开家里的门。

  父亲病了很久了,肾衰竭,家里的积蓄花得差不多了,最近两个月他已经彻底放弃治疗拒绝一切无用的救赎。谁再多劝一句,他就恶狠狠地威胁:“再逼我我就自行了断!”

  心情不好时父亲就把松子的母亲臭骂一顿,母亲是不还嘴的,谁会和一个即将离开的人吵架呢。心情好时候,他就给母亲梳头,一把谭木匠的花梨木梳,把母亲的头发梳得起了静电。

  在松子的印象中,那是既温柔又悲悯的画面。父亲的手微微颤抖,母亲的眼神空洞空气中有一点点腐朽烟火味,灰尘在里面安静地飘浮。每个婚姻的走向,大抵如此,总有一个人要先走,也总要留一个人徒伤悲

  父亲这两天状况已经很不好了,今早松子去寺里烧香,人力医学无法改变事情,只能求助佛祖,可佛祖俯看众生,大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松子每天都在等待那个结局。之前她在杭州工作,想请假,但主管冷漠地说批不了这么长的假,要不,等老人去了你又请?

  松子听听受不了

  人死了有假又有什么用呢?她只希望能看到活着的父亲,能听到他说话,也能围着炉子一起热乎乎地吃顿饭。

  于是她辞了职,带着不多的积蓄回到镇上。明知父亲要离开的这种等待是煎熬的,她也只能在胆战心惊中认命。而母亲就淡定多了,她掩耳盗铃方式就是偶尔和隔壁的姜婶打打麻将,或者张罗几个适龄的男人,催松子去相亲。

  “你都二十九了,等你爸走了,你一个人要怎么办?”母亲经常念叨,但话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松子不担心自己,她对婚姻宁缺匆滥,毕竟她还年轻,还有光阴可以挥霍,可母亲呢?

 Chapter3 

  松子推门进去,小院里站着一个人,他回转身来朝她笑,面容温和

  是她的高中同学梁桉,离异有孩,最近见了几次面,怀念起青葱岁月感情来,对她有了意思

  阳光冲破白雾透进小院里,松子觉得恍惚。看着梁桉拎了很多营养品放在桌上,看着母亲热情过头地招呼他,看着病榻上憔悴的父亲眼底有了光,她就觉得,她的婚姻好像能给很多人带来希望和安慰

  那天吃了午饭,她随他去螳螂河边坐了坐,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干枯的柳枝在眼前拂摆,就着还算暖和太阳,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久的天,但内容空洞客套,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回来时路过桐家生的店,他坐在窗边,看了看她,挤出一丝笑。

 Chapter4 

  从那天起,父母一直念叨着梁桉,工作不错,家境不错,人也不错,车房都有了,嫁给他,就去市里一起生活,不必窝在螳螂镇了。

  松子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在心里拼命想了想梁桉,他像一场莽撞的骤雨,却没法给她留下深刻涟漪。旧时同窗之谊,在记忆里也已模糊不堪。

  烦心的时候松子就喜欢和桐家生呆着,到他店里去,像模像样地给他提点意见,或者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窗檐的木桌旁,听听螳螂镇的风声,看这个男孩在案几上和面蒸馒头,白衬衫,深蓝围裙,短头发整齐精神,炉边的蒸气在他背后形成幻觉般的白烟。

  铺子关门的时候他常常骑着那张电动车载她去景区后山,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湖,湖面是泛滥的水葫芦,绿油油一大片铺陈开来。

  他们坐在湖边看夕阳,桐家生知道松子在烦什么,他去看过松子的父亲,他经常讲一些笑话逗她,然后兀自笑得打滚。

  “松子,你记得回去把笑话讲给伯父听。”

  “松子,明天我要蒸豆沙松子包,你来尝尝。”

  松子坐在湖边,经常会觉得回到了小时候。桐家生穿着开裆裤,跟在她屁股后头,叫她松子姐,恳求她摘树上的酸枣给他。高中的时候她转去市里上学,小学年级的桐家生说:“松子姐,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了我才娶你哦。”松子哭笑不得嚷嚷着把他赶回了家。

  现在他长大了,像一个男人了,他不叫她松子姐了,他依旧年轻、温暖,且富有活力。而她快三十岁了,心苦涩迅速苍老了。

  那天回来时坐在后座的松子拽拽桐家生的衣服说:“那天你看到的那个男的,觉得咋样?”

  “那个啊,不配你。”

  “哪里不配?”

  “哪里都不配,咋看咋不顺眼根本不如我。”

  “滚!”

  松子佯怒,桐家生嘻嘻笑。自从松子回来后,他经常开类似玩笑,她也总是用这个字回答他。电动车顺着笔架山的公路飞驰,风打过耳垂,像粗鲁亲吻

  到家时,桐家生把车停住,说:“你要嫁给他?你确定?”

  松子未作声。他一本正经地说:“好,就算你一直以来都当我是弟弟,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我喜欢你。这不是玩笑,是真的。”

  松子愣了愣,“小屁孩!”她嘟囔着回了家。

 Chapter5 

  梁桉来得越发频繁,拿出了十足的劲头来追松子。

  他对松子说:“没想到还能在失败的婚姻之后遇到你。”

  松子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

  某一天他走后,父亲把松子叫到床边,忧伤地说:“如果能看到你嫁人,过上安稳幸福生活,我也就走得安心了。”

  松子看着父亲,他眼窝深陷,憔悴得像一株随时会倒伏的植物。她走出房间步履沉重,像临刑前。

  那天晚上送走梁桉,她走回小巷树影幽深猫咪轻盈地在墙头穿过。一个黑影突然跳出来,松子吓了一跳,只听见那个声音说:“走!酒吧来了一个新歌手,去听听。”

  松子跟着桐家生去了酒吧,黑夜里他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

  小镇的酒吧里大多是外地的游客气氛松驰悠闲。他们坐在角落里,灯光在空中投射出斑斓的颜色。新歌手是个男的,声线似河水般苍凉,桐家生点了一点酒,还有一个果盘,他摇头晃脑地跟着哼歌,时不时瞟瞟她,满含笑意

  松子的心渐渐静下来,自从父亲生病,她好像紧绷得太久了。在嘈杂环境里,她喝了点酒,缩在沙发上,看着酒吧喧闹人群,昏昏入睡。

  那一觉似乎睡了很久,醒来时歌手已经走了,仅剩三两客人借着酒意诉说心事。桐家生安静地看着她,温热手掌握住她的一只手,眼底似一片深邃的海。松子在那一刻突然想借这个现有肩膀靠一靠,但也只是想想

  踏着月色归家,桐家生说:“你是不是嫌弃我?守着一个小店,没房没车没前途的。”

  松子说:“我也一样啊,有什么可嫌弃的?我连店都没有。”

  桐家生忽然雀跃:“真的不嫌弃?不准反悔哟!”

  他蹦起来,笑嘻嘻的脸上是极致认真。松子也笑了,但想了想,又说:“你年轻,应该找个比你小的。”

  “是政府还是法律规定的?”

  “没有规定……”

  “那不就结了!我就喜欢你,我不管你几岁。”

  “我当你是弟弟......”

  “现在不就流行姐弟恋吗?咱们试试?”

  “滚!”松子白了他一眼,他又凑上来说:“我不是冲动,我知道你会喜欢我的。我等你。”

  “你等吧,万一我明天就嫁人了……”

  “你真的爱他?真要嫁他?”

  松子不说话,疾步向前,后面没了脚步声,她回头,桐家生靠在墙边,一脸的垂头丧气,她忽然觉得心疼

 Chapter6 

  松子问母亲:“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男人和一个什么都有的离异男人,怎么选才是对的?”

  母亲正在给父亲煨一副偏方中药,药罐扑扑冒着热气,她回过头来:“无论怎么选,这个男人将来都会离开你。人生太短了,短得什么都来不及。”

  松子遇到隔壁的林婆,也这样问,林婆说:“丫头,一定要选什么都有的!”

  “当后妈也不怕?”

  “怕啥,孩子嘛,打两顿就乖了。”

  “没爱情也不怕?”

  “爱情有几两?能吃能喝还是能治病?”

  林婆咯咯笑着走了,松子忧伤地看着巷口的泡桐树,愣了许久。她不知道其他未婚的女孩子是不是和她一样,面临过这样艰难的选择题。一边是父母的期许,是无需操心的生活,一边是年轻的男孩,是一无所有未来,她不知道要怎么选,才能在将来不后悔

  父亲的时间不多了,松子想要尽快做出抉择,让他在有生之年看到女儿有了归宿,可矛盾洪水,肆意的倾泄使她心乱如麻。

  那天父亲已有些神志不清,他把她叫到床边,喊着她的乳名:小囡!她握住他的手,枯木一般,泛着冷静凉意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想想人生不就这样,万般追求拼力权衡终是梦一场。

  第二天梁桉再次邀请她去他家,之前她一直找借口不去,那天她什么都没说,痛快地答应了。

  梁桉的母亲热情地招待了她,忙忙碌碌地做了一桌子菜,把那个五岁的男孩拉到饭桌前,逼着他叫阿姨

  男孩不说话,眼睛盯着天花板。松子笑笑说:“不用了不用了。”

  男孩斜着眼看她,然后把盘子里的鸡翅全夹进自己的碗里。梁桉吼他,他端起碗飞快地跑了。

  “这孩子,太调皮,你别介意。”梁桉夹了最后一只鸡翅到她碗里,她小口地啃着,沉默不语

  晚上他送她回家,穿过冬季萧索的街道,沿着螳螂河一路向西驶进小镇。她觉得他们应该聊得更深入一点,可她却连他为什么离婚都没有兴趣去探究。她自己的生活都还没经营好, 如何去打理一个家庭,如何去当一个孩子妈妈?她坐在他身边,心像一只空洞的酒瓶,里面没有酒,也没有欲望

  在巷口下车之前,她转回头说:“对不起,我实在不能跟你在一起。最近这段时间,多谢你。”

  梁桉坐在车里,一半的脸陷在灯光的阴影里,他没有再挽留,只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

  “嗯。”

  “再见。”

  车子顺着公路驶离,像一只未能按计划停泊的船。松子独自站在那里,瑟瑟的凉风里,是一颗了然的心。

 Chapter7 

  父亲是在正月里离开的。

  过完了春节,过完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年。

  临走前一晚,他的精神有好转。松子把他推到小院的屋檐下,天空呈现深蓝色,嵌着温柔的白月光细碎雪花安静地飘落下来,她像小时候一样伏在他的腿上。父亲摸摸她的头发叹气:“小囡,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她笑了,说:“爸,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会很幸福很幸福。你不相信我吗?不信我你也要信你自己,你一定会让我和妈妈都幸福的,对不对?”

  “傻囡啊。不过,或许你是对的,我也不想你委屈地当人家后妈。”说完他咳了两声,呼吸沉重。复又说:“那桐家那孩子也还行啊,你不考虑下?”

  “爸呀......”她晃着身子撒娇,他虚弱地笑了,拍拍她的背。

  母亲从里屋端了中药出来,他摆摆手:“不想喝。”

  母亲无奈地放下药,在松子旁边坐下来,拿起箩筐里的毛衣来织。父亲说:“别织啦,我又穿不上。”

  母亲嘟囔:“你不穿我给咱女儿穿。” 松子瞄了他们一眼,笑。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有烟花冲向天空,在与雪的撞击中绽放

  父亲第二天昏迷,被送进了医院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松子不想回忆片段。预知它必然发生,却不愿相信它已然发生。

  所有关于父亲的记忆被沉淀被封存,像一枚琥珀,凝结于松子的心上。松子想,父亲的病终于好了,他不再疼痛,亦不再悲伤

 Chapter8 

  办完父亲的后事,松子走了。

  安顿好母亲,她去了离家五十公里的省城,有朋友做了一个网上商城,约她一起创业

  三十岁又怎样?她不应该急着嫁人,不应该急于在仓促之间交付自己的婚姻。既然不知如何选择,那不如不选。现在父亲走了,她得努力赚钱创造更好的生活。她不希望以后母亲有事的时候,也同父亲一样,为了不给家人增加负担,为了不给女儿留下债务,而选择最保守最心酸的方式,走完最后那一程。

  松子要用一个女人的肩膀,扛起另一个女人的晚年。

  桐家生来送她,在小镇的路边,他递给她还在热乎的豆沙松子包。她和他拥抱,拍拍他的后背,说:“找个适合你的女孩子,我永远是你姐。”

  他笑:“还好不是输给那个男人,我还不至于太绝望。”

  松子挥挥手,拖着行李走进车站。旅途中的人群熙来攘往,她走在丧父之后的天空下,觉得未来还是广阔且充满希望的。

  那一天松子穿着母亲织就的灰色毛衣,穿着这件本来属于父亲的毛衣,坐上了去省城的客车。

  螳螂镇的春天来了,蓝雾树发了新芽,沉寂了很久的枯木逢了春。客车驶离小镇,拖在车尾的笔架山呈现青灰色,绵延地悬在天际,河水开始破冰,所有的事物,都有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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