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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杯完了,今晚早点陪我睡吧。

2018-07-16 22:16:39 作者:九八鹿 阅读:载入中…

世界杯完了,今晚早点陪我睡吧。

  作为一个伪球迷,每届世界杯我都是走马观花,唯独决赛不会落下。昨晚看法兰西对阵克罗地亚,直到比赛结束前1秒钟,我仍然希望克罗地亚能反败为胜,在通往世界各地的镜头前,捧起大力神杯,接受冠军的加冕。

  或者,这是克罗地亚最近世界杯冠军的一场比赛,又或者下届的冠军,正正就是这支缺了点运气队伍。致敬每一个在绿茵场上奔跑的球员英雄是不会退场的,下届再见。

  《何其所幸,今生相遇》

   文丨九八鹿 

  1

  阿根廷队被淘汰后,何遇失眠了。

  我把脑袋埋在他的脖颈,能闻见薄荷味洗发水的味道。他一动不动地侧躺着,鼻息悬在头顶。我看不见何遇在黑暗中的表情,却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的清醒难过

  何遇是这样内敛的一个人,笑起来温暖得让人过目难忘沉默时候五官却能长时间紧绷成几条乌黑的线条,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但要是难过起来,他就成了一块石头棱角锋利纹丝不动浑身遍布深绿色的苔藓,触手冰凉。

  过去几年,每次我们闹别扭,何遇都会瞬间“石化”,再往前推,是中学时代,再往前,是在儿时那条巷子里。但这次,似乎跟之前的有所不同

  我忍不住靠近一寸,手指沿他凸起的喉结一路摸上下巴,在人中处狠狠捏一把,然后抬起头,见何遇只是皱了下眉,继续顽强地佯睡。

  我盯住他,撇了撇嘴,问:“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何遇瞬间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怎么可能?说什么呢?”

  我憋住笑意,问:“那我为什么听见你半夜狂喊别人的名字?”

  “喊谁?” 

  “没太听清,”我清了清嗓子,假装悲伤说:“好像姓梅。”

  何遇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不会是梅西吧?”他看着我,终于笑了,眉眼发亮,环绕着的手臂收紧。我把双手贴住他冰冷的脊背,心里跳跃一下,问:“要是我跟梅西同时掉进河里,你会先救谁?”

  何遇思考了一下说:“救球啊……”

  2

  何遇八岁那年搬进我家隔壁,怀里抱着一颗比他脑袋还大的破烂足球

  百米长的巷子层层叠叠地堆砌几十户人家道路狭窄,两人迎面就要尴尬地侧身。何遇却成天像陀螺一样盘旋在巷道里,一边用膝盖颠球,一边安静地转圈,即使迎面来了骑摩托车的人,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带球从缝隙里穿行。

  日子久了,大家便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小球痴”,带点赞叹,也带点调侃,都说这小家伙踢球比讲话多。我觉得何遇有意思,常常像蚂蚱一样在他身后跳蹿,试图寻找各种机会来抢夺他脚背上的足球,当然,从未成功过。球抢不到,只好一直跟在他身后。

  何遇踢球的时候总是沉默的,洗到褪色的天蓝色衣领灌满了风,整个人也如一只清爽的虎头风筝,每一次脚跟离地都像要迎风飞起,下一秒又稳稳地落到地上,那颗足球在他膝头张扬地跳跃,像是太阳倒影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何遇的印象就是一截苍白绷紧的脚腕,和一颗足球的轮廓,伴随耳边有节奏的“砰砰砰”。我甚至从未仔细看过何遇静止样子,那样的他在我心里似乎是不存在的,离开了球的何遇,模糊成一团影子

  渐渐熟悉之后,何遇告诉我,他对我最初的印象也是一团黑影。

  光线混沌的午后,我跟着他,影子就从身后斜斜流淌开来覆盖住他的双脚,我那时沉迷美少女战士,爱扎双马尾,脑袋两旁的辫子在地上滑稽跳动,总是让他很难集中注意,他生性腼腆不好意思赶走我,后来竟慢慢习惯走在我的黑影里。

  3

  也许是受到何遇踢球的启发,几个月后邻居大爷突发奇想,在巷外空地上清理出一片球场。但后来返现空地面不够大,大爷便拆了一只梯子,在两端竖起高高的篮筐,做成了一个小型篮球场。此后,男孩便聚到那里沸腾整个下午。

  有一次,我被好友拉去看球,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胀,汗臭弥漫的脑袋像在水面涨浮的气泡,聚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发慌。

  每当场上有人进球,我就拉着身边女生一阵尖叫,欢呼声此起彼伏。我突然下意识地扭过头,看见何遇抱着足球,呆呆地站在巷口,眼底凝着一团彷徨雾气人群之外的他就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他愣了一会儿,慢慢退到一株梧桐树前,倚着树干蹲下。

  我松开身边女孩的手,跑过去搡了搡他的肩膀,问:“你不想打篮球么?”

  他摇头,沉默半晌,慢吞吞开口,“我只喜欢踢球。”

  大概是那时的何遇比同龄的男生矮半个头,我下意识将他对篮球的回避归结于身高问题上,点了点头,“嗯,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踢足球。”

  何遇抱着怀里的足球望着我,在树影里笑了笑。

  直到后来何遇的身高一鼓作气越过了男生的平均线后,我仍然无法在任何一片篮球场上看见他的身影。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何遇那时患有轻微小儿麻痹,医生说踢足球是最好的疗愈方式

  我突然意识到他当初说出那句“我只喜欢踢球”时,用了多大力气。“喜欢”这个词,仿佛总是用漫长的时间去酝酿,又投入更漫长的时间去掩藏。

  4

  小升初后,何遇成了重点班的尖子,而我顽强地吊着车尾,被一场场声势浩大的月考联考期末考震荡得头疼欲裂,除此之外,我还要分心经营那些迅速开始又迅速结束的恋情

  何遇喜欢的足球,在这所中学是边缘运动。校队里大多的成员,是身高停留在某一个尴尬位置不甘隐退“江湖”的男孩,跑动的时候没有激情,射门的时候也有气无力。而作为队长的何遇,是一个醒目的存在,一米八的个头,还像多年前那个用脚背颠着球在巷子里穿行的小男孩一样,带着一股默然孤傲

  初二那年学校办过一场足球联赛。体育老师在课上大力宣传,底下还是反响平平。十几岁的我们没有耐心用90分钟的时间期待一次极有可能不进球的足球比赛,相比之下,大比分的篮球比赛就过瘾得多。

  足球联赛那天,刚好碰上了一场篮球比赛。当时我沉浸在自己的第三场恋爱里,男孩是队里的前锋,穿红色的三号球衣,那场比赛我自然不会缺席。

  偌大一个操场,篮筐边被围得水泄不通,而足球场却观众寥寥。我踮起脚,能从人群上方看见何遇飞奔的影子,一瞥过后,又被这边的喝彩声拉回眼前。

  比赛结束后,“三号”大汗淋漓往我这边走来轻轻抱了我一下。透过他的肩膀,我看见了足球场上的何遇,他抱着球走在塑胶跑道上,步态有些踉跄,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

  等何遇走近,我才发现他的膝盖有一块不大不小伤口。经过时,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何遇歪过头,乌黑的眼神往我和“三号”扫来,很快,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消失在操场尽头。

  那时我肯定不会想到,多年后的自己居然会想不起“三号”的模样姓名,但何遇那一瞬间凛冽侧脸,却始终记忆犹新

  也许是因为反响过于微弱,学校从此后再没有举办过类似的足球比赛,那也是整个中学时代,我最后一次看见何遇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

  5

  十五岁那年,何遇跟随父母搬出了巷子,凭借优异成绩转学去了半座小城之外的重点中学。何遇离开那天,我刚和“三号”分手,约了几个朋友去小城外的山上野营散心。

  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见那颗破烂足球安静地趴在我家门口,我心里咯噔一下,飞快跑到何遇家,注意到屋门紧闭着,从一扇半开的窗户里可以看见里面空荡荡的水泥地,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何遇的离开,如同一个决绝手势,终止了我所有的年少无知

  初三一整年,我过得异常艰难,想努力弥补我和何遇之间的差距。尽管后来进步不小,但也只够上县城里最普通高中。而何遇,即使发挥得不算理想,可还是顺利考进了一所不错的重点学校。

  我们的学校离得不算远,家只隔两个街区,奇怪的是高中三年里,我们从未有过照面。我费尽心思从旁人口中打听关于他的一切——他高一班长,个头已经超过了一米九,高二化学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高三被提前保送……何遇的这些,每一个人都知道,但何遇喜欢足球,只有我知道。

  于我,那颗被他遗落下来的破足球,成了我那些年最大的安慰

  何遇的足球被我夹在房间窗户半开的空隙里,夏天的风和阳光沿着那道弧线洒进来,带着橡胶制品厚重气息。每隔三个月,我都会给它充一次气。后来我甚至觉得这颗足球就是何遇的报复,好几次在清晨把球扔进巷子外的垃圾桶里,又在傍晚黑着脸将它在垃圾堆中捡回家。

  那时我已经很久没去看篮球比赛了,而是经常蹲在空旷的足球场边发呆,打量着场上每一个奔跑的身影,总觉得何遇也会出现在那儿。

  6

  高考前一个月,我在家中捧着一本古诗词倒在书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感到一丝温热游移在头顶。我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何遇站在窗外,修长的手臂越过窗框里的足球伸了进来。

  我保持半仰的姿势,他的手掌也跟着僵住。我的脸一阵发烫,正当支支吾吾不知要说什么时,他一下收回手臂,或许是收手太快,足球“嘣”的一声蹦了出去。

  何遇愣了一下,回身捡球,看着他慌乱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抱紧手里的球,在尘埃浮动中闷闷地开口说:“你要加油……”

  看着他拿球的样子,我知道他没变,一点也没变。可是没等我说话,何遇就带着球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等我反应过来,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对着那个背影吼着:“何遇!把我的球还给我!”

  那是我的球,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的心事,虽然这些心事跟他有关,但他凭什么说拿回去就拿回去。

  高考刚结束,巴西世界杯正在南美大陆轰轰烈烈地举办着。每到凌晨,整条巷都会变成滚烫的蒸汽管道,从各个角落漏出雄浑壮烈声的吼叫声

  我爸是阿根廷队的铁杆球迷,又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决赛那天,我爸从隔壁小店搬回了一箱啤酒,硬拉我陪他看球,德国对阿根廷,赛况异常焦灼,我爸抱着酒瓶坐在沙发上,全身紧绷,呼吸几乎要凝固。

  四十分钟后,客厅电话响起,我侧身接听,听到了何遇的声音:“在看球么?”

  我飞快瞟了一眼电视机,看清比分,佯装失望地叹出一口气,“嗯,都过半了,还是0比0。”

  何遇又蹦出一句:“你看一下梅西。”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我支吾一声,心想究竟哪个是梅西?

  何遇像是能捕捉到我的表情,在那端慢悠悠地提醒,“蓝白条纹队服,十号。”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目光屏幕上一阵搜索,定格在那个小个子球员身上。电话里的何遇也没有说话,听筒传来的呼吸声缓缓地敲打着我的耳膜

  飞速变幻的镜头,让我明白那大概是一个真正强大的球员。他好像乘着一阵风,在人群里踉踉跄跄地保持着平衡,在他的眼中,仿佛就只有那个在草坪上滚动的足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遇挂断了电话,我放下了听筒,丧失了所有看球的兴致,懒洋洋地回到房间,突然察觉到某个熟悉的东西重新出现在窗隙里。粘稠月光洒落在球面上,上面写着一行浅浅的字:

  他踢球时的表情,跟我喜欢你一模一样

  7

  2014年的世界杯决赛,阿根廷输了。四年后的今天,这支承载着太多热爱球队倒在了离终点更远的地方,站在绿茵场中央的那个十号球员,手捂额头,目光深邃

  我从浴室出来,看到何遇半躺在沙发上,眼神游离。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头看我,沉沉地说了一句:“输了。”

  我抓着头顶的毛巾,闷头钻进何遇的怀里,傻傻地笑着说:“没有,至少他没有。”

  是的,他没有,我们也没有。

  大学的这些年里,我和何遇磕磕绊绊地爱着。北方城市阴冷干燥,有时空气比那条摆满煤球炉子小巷还要浑浊。当然,也有明晃晃的晴天,那些日子何遇仍然会去踢球,崭新的球,旧的那只已经在半年前彻底开裂,被何遇填满温厚的土壤,种上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摆在了阳台的空地上。

  半个月前,刚毕业的我们搬到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五十平米不到的小屋,塞满了我们琐碎的日常:早上起床,趿拉着拖鞋走进客厅,一头撞进窗外飘来的手抓饼香味里;客厅的沙发很小,躺上去腿都伸不直,却足够两个人挤在一起看球。

  世界杯举行的这段日子里,每当屏幕上出现阿根廷十号控球的画面,我都会忍不住笑,何遇也跟着笑。因为我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会改变,但也有些东西始终如一

  比如,梅西还是那个倔强隐忍的“十号”球员;比如,何遇还是那个踩着我的影子,不爱打篮球的男孩;比如,在这个注定无眠的晚上,英雄不会退场。

  不过喜欢,已慢慢变成了爱。

  编辑李四毛

  投稿邮箱:storybook@storybook2012.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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