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三人组 | 书生、狐狸和将军
1
自古书生进京赶考，路上一定会在破庙投宿。
是破庙就一定有妖精，是妖精就一定会害人。
这是《赶考指南》里写得清清楚楚的，特别提醒各位考生切勿在荒山野岭过夜，还附带一张地图，标出了不能靠近的危险区。
偏偏有个书生特别倒霉，买的赶考指南里缺了这一页。
于是，雪天赶路的书生住进了一座破庙。而且这破庙特别的可疑，阴风阵阵是鬼气森森，正常人但凡多长个心眼都不会走进去。
偏偏这书生读书读得入了迷，低着头一边专心致志地背考点一边就闯了进去，随便抓把稻草盖上就睡。
连庙里的狐狸都蒙了：不是吧，这么可疑的庙都敢住？不会是钓鱼执法吧。
2
狐狸叽里咕噜念个口诀，化身少女来到书生面前。
书生迷迷糊糊间见到面前多了个袅娜少女，瞬间惊醒了。
深夜，破庙，书生，少女。
这桥段有点眼熟，是见鬼的节奏。
书生吓出一身冷汗。
狐狸：“嘁，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个胆小鬼。”
书生抖如筛糠，说的话却并不胆小：“我知道你一定是要吸我阳气，这都怪我出门没好好做攻略，误入宝刹，打扰了姑娘清修。我也知道你们妖界都是有考核指标的，看这个庙这么破，应该很久都没开张了，你一定在为指标发愁。我熟读孔孟，最讲究推己及人、助人为乐，今天既然落到姑娘手里，那我就认命了。就用我这一条贱命，帮你完成点业绩吧。”
狐狸震惊，滴溜溜绕着书生看了半天，心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怎么是个疯子？
她举着煤油灯凑到书生面前，咻咻咻嗅了一番，说：“你fong啦？哪有人会主动请妖精杀他的？”
狐狸的鼻子冰冰凉凉，像窗外飘零的小雪花。
书生敛敛衣襟，身体微微后仰，才不至于碰上狐狸轻轻耸动的鼻子：“唉，其实我这次进京赶考，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来。世间一切皆是因果，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姑娘，那也算是有缘，不如就死在这里，登上报纸，还能给今后赶考的书生做个警示——”
“停停停，从进京赶考那里说起。”狐狸从破旧的供台上抓了把瓜子嗑着，“为什么就不打算活着回来呢？”
3
书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倾诉对象，也来了兴致，盘腿坐起来，如此这般讲了一段，听得狐狸唏嘘不已。
原来这书生年年考试年年落榜，多年来为了考试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已经无力支撑，今年砸锅卖铁，打算再拼最后一次，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谁知却赶上叛军作乱，科举取消……
“那你还进京赶什么考？”
“我进京不是去赶考，而是去为国捐躯。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穷书生，但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难当头怎能苟且偷安——”
“停停停，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了京城能干什么？”
“我虽然不能打仗，但是可以用我的文采折服叛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晕，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没考上呢，你这也太迂腐了。像你这样的去了也是帮倒忙，我劝你啊，死了这条心吧。”
书生低下了头：“你说的对，我确实一事无成。”
灯火微微晃动。
狐狸见书生不说话了，心中有些不忍，踌躇了一会儿，咬咬牙，也说了些平时不愿说的事：“其实我也挺倒霉的，法术差修行浅，毕业分配的时候也是人家挑剩下的才轮到我，这不，给了我这么破一个庙，还妖风阵阵的，谁敢来？好几个月过去了一个人都没抓到，让姥姥知道，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这一晚，两人推心置腹，互诉衷肠，把过往那些未酬之志、憋闷之气通通倾吐了个干净，心下好不畅快，只恨天亮得太快，鸡叫得太早，还恨庙中无酒，不能痛饮高歌。
狐狸：“这好办，我去把鸡抓来烤了，你去附近镇上买壶酒，咱们再聊十块钱的。”
4
庙外下了一夜大雪，已是一片洁白。
却说书生和狐狸一出庙门，就听到一阵狗叫。
远远的只见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连滚带爬地被一只狗追着逃了过来。
问题是，那人身高七尺有余还全副武装，而那狗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幼犬，可能连乳牙都没长齐。
狐狸上前伸手一捞，就把嗷嗷叫着的小狗拎了起来。
破庙里。
酒在锅里咕嘟咕嘟热着，鸡在烤架上滋啦滋啦烤着，狐狸在咔嚓咔嚓嗑瓜子，狗在呼噜呼噜打瞌睡。
“你——当真是个将军？”狐狸望着眼前这个被狗追着跑的人，眯起了眼睛。
将军感到自己受到了质疑，一个怒发冲冠一跃而起冲到狐狸面前：“怎么，你不信？”余光一瞟发现狗就睡在狐狸脚边，顿时慢动作退回原位，拍了拍胸口，“啊，吓死我了。”
“嘻嘻，堂堂将军会怕一只小小的狗？我不信。”
“哼。”将军倒了一碗酒，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仰头喝尽了，这才抹了抹嘴，说：“打仗也不是跟狗打，我怕狗是天生的，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们，一个书生一只狐妖，什么组合？”
书生：“你怎么知道这位姑娘是狐妖？难道你是捉妖的道长？”
“那倒不是。”将军掏出一张证件：“她刚才身份证掉地上了。”
狐狸一把夺过：“切，你看他这样子像是能捉妖的？连狗都捉不了。”
门外，寒风呼啸。三个人吵吵闹闹，喝光了一坛酒。
原来将军的确是个将军，只不过手下没有兵。
他在沙场上卖命厮杀多年，原本早该升职加薪，可是不知道倒了哪门子霉，每次论功行赏的时候都轮不上他，白白地在行伍里蹉跎了多年，落下一身伤病，这次好不容易封了个小小的杂号将军，谁知赶上叛军作乱，他的部下都是怕死之徒，大家分了分财物一哄而散，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在风中凌乱。
书生：“没想到你比我还惨。”
狐狸：“啧，连我都有点同情你了。”
三人聊了一阵，发现人生总是起起落落落落落，出走半生，归来满身故事，写的尽是不得意。又是好笑，又是叹息。
书生喝了酒，话格外的多，认真地拉住将军说了许多家国大义。将军估计也是喝高了，睁大眼睛认真听了许久，连连点头，两人说到高兴处，推杯换盏，忘了庙外风雪，人世炎凉。
狐狸在一旁啃着鸡腿看他俩吹牛，时而莞尔一笑表示赞许，其实心里想的是，这两人真能逼逼，大家都是不可回收垃圾，还装什么不可再生资源。
5
破庙到底是故事多。这大雪连下了几天几夜，搞得三个人哪儿也去不了，只能靠狐狸用妖术变出来的萝卜度日。
书生：“这萝卜纵然健康清爽，但价格便宜又不顶饱，你当年学妖术的时候为什么会想学变萝卜呢？”
狐狸：“嗨，那时候学的其实是变人参，我法力弱，打个折扣就变成萝卜了。”
将军：“啥玩意儿啊，你这折扣力度也太大了。”
狐狸：“有种别吃。”
书生：“将军你也别这么说，如此大雪天中，吃萝卜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所谓安贫乐道，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我不改其乐是也。所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将军：“怎么酒醒了听他叨叨这么头疼，他平时也这样吗？”
狐狸：“怎么了，人家有君子之风！叨叨几句怎么了，我爱听！你爱听听不听滚。”
将军：“……”
这一天，将军从门外的雪地里救回来一个人。
在庙里生起火盆，又喂他喝了点水，这人渐渐地醒转过来。原来他是从京城出来送信的，要去附近的徽州搬救兵，不料在风雪里迷了路，腿又受了伤，晕倒在庙门前。
将军沉吟：“京城的情况，竟这般紧急么？据我所知，徽州的确还有一支精锐守军，如果能前往支援，或许能力挽狂澜。”
那人连声恳求将军代为送信。
将军：“好，拿信来！”
送信的：“信，路上丢了……”
将军：“……”
送信的：“我还记得大致内容，可以再写一封，可是没有公章……”
将军：“这倒不打紧，徽州将领陆山是我的老上级，我去送信，他定然会信我。只是陆山为人十分顽固，又胆小如鼠，现今京城战况告急，他未必肯冒险前去救援。这信到底该怎么写，可得好好措辞一番才行……”
将军背着手在庙里踱步：“难写，难写！既要晓之以理又要动之以情，还要文采斐然信口开河，如果能加上孔孟之道、家国天下那些道道就更好了……可是这荒郊野岭的，有谁能写呢？”
书生正在啃萝卜，突然感觉到四道炙热的目光一齐向他投来。
将军用眼神和狐狸交流：你看呢？
狐狸：我看行。
送信的：我看也行。
狗：汪。
6
徽州。
原来徽州城里也没有余粮了。狐狸塞给守城士兵一车萝卜，士兵就高高兴兴地把他们放了进去。
陆山读着书生写的信。
狐狸用眼神和将军交流：你觉得怎么样？
将军：我觉得能成。
书生这些年的圣贤书，竟没有白读。一封信写得气势磅礴，感天动地。
因为担心文字不足以阐述他的论点，书生还给陆山放了个PPT。
那陆山是个干瘦小老头，披着裘皮大氅抱着汤婆子看着信，PPT放到关键处，偶尔举手向书生提问。
哪知道越看越激动，越看越热血，最后把大氅和汤婆子一丢，站了起来，握住书生的手：“你说得太好了，国士无双，国士无双啊！”
“来人！出兵，进京城！”
将军和狐狸激动得冲上去抱住了书生。
“牛逼牛逼，文曲星下凡啊！”
7
话说三人完成了使命，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陆山拦住。
“别走啊，我说的进京城，是你们进京城。”
书生、狐狸、将军：“？？？”
“这是虎符，这是大印，这是授权书，这是我的高铁票，啊呸，不是。我急着赶车，马上要走了，你们费心，多担待！”说完，陆山一溜烟跑了。
三人沉默许久。
狐狸打破了沉默：“这是什么情况。”
书生：“惭愧惭愧，让姑娘看到这等贪生怕死、玩忽职守之徒，真是丢了我们人类的脸。”
原来，陆山早就得到了最新的情报：京城已经失守。换句话说，国家已经灭亡了，这时候出兵，不过是去送死。
将军一拍桌子：“管他娘的，出兵！”
虽千万人，吾往矣。
8
军队冒着风雪向京城进发，路上天寒地冻、食物匮乏，全靠狐狸的一点蹩脚法术硬撑。
书生拉着每一个士兵苦口婆心地叨叨，从三皇五帝说到精忠报国，把士兵们全说哭了，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将军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举着破旧的令旗，手被刺骨寒风冻得失去了知觉，也丝毫不以为意。
白茫茫大雪中，一点黄色的令旗仿佛微弱烛火，好像转眼就要熄灭，却又一直固执地燃烧。
9
京城。
将军带领的部队成为京城最后一支平叛的军队，怎奈敌强我弱，节节败退，只能退入城池，苦苦防守。
其实就算这城守下来又如何，国家已经灭亡，就连皇帝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可是，他们还是守着这孤城。
狐狸问书生：“你怕死吗？”
书生坐直了身子：“怕，当然怕！可是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能为国捐躯，我自当慷慨赴死，绝不退缩。”
狐狸叹了口气，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故事里的狐狸总是会喜欢上那些穷书生，现在她明白了。
书生的意气，就像美人的眼泪一样，百无一用，却最是迷人。
书生一辈子一事无成，空有一身无用的风骨，却让狐狸着了迷。
书生：“你记住，万一叛军入城，你就化为原型赶紧跑。西门边上有个狗洞，这是地图。你路痴，到时候可别跑错了。”
狐狸：“那你们呢？”
书生：“我走，对不起我读过的书。他走，对不起他手下的兵。”
10
将军这一生打过无数败仗。然而这一次，他没有输。
死守孤城，苦苦支撑三月，熬光了叛军的粮草，也磨尽了叛军的斗志。
城里的人仍然宁死不降。
物质文明靠萝卜，精神文明靠书生，靠着狐狸的萝卜和书生的激情演讲，他们熬过了一天又一天。
终于有一天，将军站上城墙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叛军：“你牛逼，你能熬，我们不玩了。”
将军仰天大笑。
城外漫天大雪，遍地皆白。
11
守下一座城池，守不下国运衰亡。城外的世界，终究还是改朝换代了。
刚刚登基的新王听说了这座城池的事，十分感慨，颁下一道圣旨，对守城的军队不但不杀，还要善待，守城的将领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可是当使者来到城中宣旨的时候，守城的将军却已经不见踪影。桌上只留下一块大印，一道虎符，还有一句诗：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落款，是一个小兽的脚印。
使者追出城去，但见遥远的雪地里，有两个人一只狐慢慢地走着，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12
“我这一生，到底还是一事无成。”
“谁说的，你不还收了一只妖么，嘻嘻。”
“你们不要再秀恩爱了！我心情很差，能不能让我静静。”
“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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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奶茶只喝全糖的神秘作者。
曾经以为自己的主攻方向是科幻，决心问鼎星云奖，后来在阅读《高中物理教材》时发现算不出小球从斜面上滚下的加速度，遂放弃科幻事业，决定瞎jb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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