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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征程 | 丹 增:巴拉格宗记

2018-07-25 11:31:42 作者:丹 增 来源:人民日报文艺 阅读:载入中…

伟大征程 | 丹 增:巴拉格宗记

  从地图上看一目了然大自然造就了这天然的不可思议峡谷。从迪庆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香格里拉市出发,沿着214国道驱车四十分钟,车头往北一调,钻进高耸的峡谷山门。

  这峡谷纵深八十多公里,两边群峰陡峭挺拔,犹如斧砍刀削。山连山、山迭山、山上有山,山峰插进云端千姿百态的峭峰,有的雄伟,有的俏丽,有的粗犷,有的幽邃。白浪滔滔的岗曲河,被驯顺地限制深山峡谷,宛如银色的带子,奔腾不息。河水清澈碧绿,山顶上的雪洁白无瑕。两岸的坡沟被植物覆盖,防止了泥沙的冲刷。蜿蜒、曲折、迂回,卷起闪光浪花,飞速回旋的涡流,浩荡奔流的绿水,这一切让这里成为大自然创造理想漂流地。

  进了山门,沿着岗曲河,汽车行驶在宽敞公路上。这公路是在山如斧削、绝壁千仞的悬崖上开出来的。望头顶见天不见日,有时见光不见天,头上是悬崖,脚下是深渊。路穿越峭壁,水帘似的瀑布,闪着银色的碎光,奏出金属的铙钹声;路依着山势盘旋,微风云雾吹得千姿万态,群峰忽隐忽现;路紧贴着长满杜鹃花的山坡,极目望去仿佛一直通到天上,始终往山顶展去,最后消失在白云深处;路横在山顶上,望四周见证着大自然的伟大创造,这样迷人景色恐怕哪儿也难见。

  路的左边,在蓝海似的天空下,佛塔山上圆下方,浑圆的峰冠不同于一般的山峰,好像是天地宇宙铸就的“坛城”,一切都那么对称和谐神秘。山顶覆盖着奇异、闪光的白雪,这是巴拉格宗群山的主峰。主峰左边是圣僧峰,像一个站立着,双手合十的老僧。右边是经架峰,像一个厚重的、长方形的经书架板。佛塔山经常被大团大团的云裹住而不露真容,在阳光半遮半掩

  公路右边是散发出芳香的嫩绿的草坪草丛点缀着千万朵各色各样花朵,几头牦牛悠闲自如地躺在草地上,几只雄鹰在高空中自由翱翔。往下看峡谷,就像地球裂开了缝,留下一道空隙,两边都是巨大的岩壁。但岩面上绿荫沉沉,树梢簌簌,还有一点清香。岩面上爬满苍翠的常青藤,石缝间钻出茂盛灌木林,山石间长出绿叶茂密整齐庄严树木。岗曲河在谷底仰躺着,看天空行云,反匍着搂抱大地温软

  时空转回到四十年前,这里仍叫巴拉格宗,面积两百七十多平方公里,有三十多户人家,一百六十余人。巴拉村是个名符其实行政村,村中的木杆上飘扬着五星红旗村民家里都挂着毛主席画像村委会有个木刻章子,装在村长腰包里。然而,这里山势险恶,没有交通与世隔绝,巴拉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时巴拉村住的不叫房,叫窝,有土窝、石窝、草窝,许多窝没有窗户,都是黄土拌着草根的泥墙,顶棚是几根木杆上放着树枝再盖上黄泥,中间有个碗口大的通风口,屋内靠那道射下的光线照明。这里吃的是野生红荞磨成的糌粑和山沟里采挖的野菜,还有树枝上掉下的野果,除了来客人,过节很少喝到酥油茶。大部分人穿的是毛竹线编制的又粗又硬的外套小孩多的家庭有一套棉布衣裳,谁出门谁穿。吃饭用的是石头锅、泥巴碗。全村有四户住着两层楼的土房,窗户上镶着三块玻璃,家里还有几只白瓷碗,村里谁家来了贵客,都到这家借瓷碗。这无路可走的穷山沟,易碎的琉璃、瓷碗是绝对奢侈品

  1979年春天很早便来到巴拉格宗,也许是因为改革开放春风吹遍祖国大江南北。这里的春天是生长季节,所有草木吐出了青芽绿叶,也是色彩纷飞的季节,满眼百花斗妍,芳香扑鼻。随着春天的脚步,由在省、州、县担任过要职的,被称为“雪山雄鹰”的七林旺丹——率领地区交通、教育卫生有关部门组成的联合工作队来到巴拉格宗。这是传递中央声音的工作队。二十多名工作队员背着货物,带着干粮,翻雪山,穿丛林,涉江河来到巴拉村。他们传达的是,党的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好政策;他们要办的事是,要致富先修路,决定要从巴拉村到国道线修一条人畜通道,村里要建一所小学和卫生院。这喜讯和喜事使巴拉村一百六十多个老老少少浑身蒸腾起热力,好像眼前出现彩虹。他们满脸堆起笑容,眼里充满兴奋

  真正意义上说,从那时起,巴拉格宗才打开山门,逐渐把视线转向外界,也开始流进外来物品改变生活状态。工作组给巴拉村送来三件礼物收音机手电筒,还有座钟。这收音机是既听党中央的声音,也听外界的发展变化;这手电筒不仅照亮黑夜,还指引前方;这座钟,不仅看时间,还证明时间就是金钱,要抓紧时间。     不久,村里办起了卫生所,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添置了血压计、听诊器、体温表“三大医疗设备”。又把一户村民的大院腾出来,盖上屋顶,摆上桌椅,村小学开学了。一位昆明市毕业老师,领着二十八名学生,让村子里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

  顺着弯弯曲延伸的岗曲河,沿着两山对峙的峡谷,在西面光秃秃的悬崖峭壁上,钻岩石,炸绝壁,挖土石,架板桥,垒石梯,一条宽不到一米的人马驿道修建而成。对于巴拉人来说,这是一条天路,是一条生命通道,也是希望之路。但是,外界人仍然说,“这条路是到巴拉村的崎岖鸟道”“是绝壁上留下的一道疤痕”,要走这条路要过河水十二处,穿绝壁十六洞,绕急弯十八险。还说,“只有不要命人才走这条路,要走这条路,先留下遗书”。

  第一批走上这条路的交通工具是骡马。县供销社组织一批物资,赶着五匹马、三头骡子来到巴拉村。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巴拉格宗偌大的土地上竟没有骡、马和毛驴,一头都没有。他们历史上的家畜只有牦牛、山羊,还有温顺的狗。巴拉村的人第一次看到这长着细长的四条腿、硕大脑袋、耳尖蹄圆、头戴笼套、能背着那么多货物的动物,都惊奇地围上来观看。当货卸完,一匹马突然快活地昂头长嘶,四周人吓得全跑了。不久县政府送来几匹马给巴拉村,当地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开始有的人见了马躲着走,连牵马的人,听到马打个响鼻,都扔下缰绳就跑。

  第二批走上这条路的是电影放映队。这里的人通过走村串乡的商贩口中知道有个叫“电影”的梦幻般的事物。一听说放映队来,巴拉村派出十五个小伙子到国道线迎接,他们身背肩扛,怀抱头顶,硬是把一切器材安全送进村里。夜幕降临,全村人一个不剩地聚集到白色银幕前。发电机发出轰鸣的响声,旁边一盏灯泡发出红色亮光,一位烟民忘了带火柴,拿着烟对着火焰似的灯泡点了半天,没有燃上。他再用手一摸才发现这不是火。这样的事,发生在巴拉格宗并不奇怪

  从这条道上走出一位改变巴拉格宗面貌的领头人,也有人说他不是走出去的,他是飞出高山峡谷的雄鹰,他叫斯那定珠。他的父亲白玛旺堆是个身体硬实,性情豪爽,说话落地有声的长者。他没见过大世面生活苦了一辈子,只盼着儿女有所作为。斯那定珠作为大儿子,从小体格匀称身材高大。他小时候在巴拉村,常听收音机,也是个电影迷,在村里上的小学。他牢记启蒙老师的一句话贫穷可怕,怕的是没有信念,你要有走出大山的信念”。这“早熟”的康巴汉子十四岁那年,经过一个多月的千思万想,理不出自己头绪。作为长子留在村里照顾父母,还是坚定信念走出大山,在“留”和“走”两个字的相互斗争中,拿不定主意。一天他闭上眼睛,想了半天,好像“走”字紧贴着自己,于是抓住它,痛下决心,来到父亲面前,勇敢地说:“爸,我走出去,闯个天下,混个人样,报答您。”

  在离别儿子时候,父亲对儿子说:“好吧,你走出去,挣自己的面子吧,我对你帮不了什么,只有经常祈祷佛山保佑你平安。”父子何时能够重新相见?儿子是否能闯出一条自己的路?这些问号都能从父亲闪着泪光眼神流露出来。父亲想多给儿子一点路费,但是没有可能。他手边仅有的五十元,究竟分多少给他,翻来覆去算了多次,就是全部给他还觉得太少。家里还有六个小孩,一年的生活就靠这点积蓄,但长子出门应该全部给他。母亲滴着锁不住的泪,保持着沉默。斯那定珠拿了三十五元,转身走出大门

  身着破旧干净的藏装,穿着只剩半截的胶鞋,斯那定珠进了县城。那时迪庆县城不大,只有两条小街县里最大的企业之一是一个木材工厂,斯那定珠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来到这个厂。厂房里他听见机器发出的一片隆隆声,看见快速旋转的飞轮,还有在轨道上自动奔跑的巨大圆木。他惊呆了,迅速找到有关领导,要在这里当一名工人。他的师傅有一张粗糙和善的脸,上面留下了半个世纪生活酸甜苦辣痕迹。他对斯那定珠关爱有加,想教他一门技术。可斯那定珠看重的不是技术,而是机械功能木头来源销售渠道。师傅实在按捺不住,一天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到底是来打工的,还是来想当厂长的?”

  时间飞逝,后来的斯那定珠在县城开了一个相当气派豪华火锅城。位置临街、食材卫生、环境优雅价格合理食客络绎不绝,节假日还要提前预约。接着他又开了县城第一家五金机械门市部,生意十分火爆。他还在柜台旁开了个茶室,无论买与不买只要进店便可以免费喝茶、抽烟。买多了可以减价,有的小商品买一送一,买的多的客人店里派人送货。他发现这县城地域不大,人口不多,做大生意还得到大城市。于是他来到省会城市昆明,既做零售,也做批发;既做商贸,也做投资。生意越做越大,名声越传越远,斯那定珠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斯那定珠从离开家的那天起,魂牵梦萦的是父母的音容笑貌恋恋不舍的是故乡山水风情。1998年,他已经是商贾富豪,在大城市里有企业,小城市中有业务银行里有存款,还有借给他人的贷款。但,他认为人价值并不是只求赚钱享受,挥霍奢侈,而是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忧他人之忧,乐他人之乐,用自己的话说“生命长短以时间来计算,生命价值以贡献来计算”。他逐渐明白美丽的巴拉格宗,是金山银山,乡亲们守着金饭碗,过着穷日子。他下决心,返回家乡,领着巴拉村人,脱贫致富,开辟新天地。就在那一年,他把资产变为现款,回到巴拉格宗,同迪庆州旅游局协商,请来省内外的专家学者,描绘巴拉格宗自然生态、历史文化人文景观综合开发蓝图。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巴拉格宗,有胜似仙境的自然风光;有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有独具魅力的宜居乐土。专家们认为这里将成为迪庆州乃至云南观光旅游、休闲旅游的胜地,是避暑、避霾、养生、养心的好地方。唯一的障碍是交通。

  这五十多公里长的公路,勘探人发愁设计人纳闷,在他们的修路经历中还没有碰到过这么险要的地质。但斯那定珠义无反顾,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要以上天揽月的精神把路修通。”当公路通车的那天,巴拉格宗峡谷,人潮像一条波涛汹涌大河兴高采烈的狂欢声,压倒岗曲河的轰鸣。山门终于被人的海洋冲破了,山谷终于被人的兴奋撼动了。大小车辆伴着岗曲河在流动,白天山坡上挥舞着洁白的哈达,夜晚星空下挂满了五彩烟花

  我先后四次到过巴拉格宗,最近的一次是今年“五一”雪山音乐节。如今,巴拉格宗成了当之无愧的“国家4A级旅游景区”和远近闻名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从214国道进入景区的第一站是水庄村。这个村落只有十五户人家,总共不过七十来人。每户占地两亩多,石头围墙,三层小楼,后头是菜园,前边是花园木质地板,还铺上地毯天花板垂下吊灯,那气魄色调、豪华跟城里的豪宅没有太多区别。难怪每户年收入都在五万八千元以上,最多的二十多万。这里有一百来亩平地,是峡谷间地势开阔的地方,平地间流淌欢快宁静平稳的岗曲河。河的左右,傍山临水,坐落着两栋藏式外观的五星级酒店,可以容纳八百多人。

  这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棵菩提树。据说,它不是人工种植,是自然生长,树龄至今有一千多年,传说故事可以编一本厚书。根是从地面沿着笔直的悬崖伸长,茂密的枝叶像巨大的蜘蛛网爬满了岩面,覆盖着整个悬崖,就像是披着绿装的高大城墙

  再往上走三公里路,便是已经举办了三届雪山音乐节的广场。两岸青山、一条河流,用石墙围起的露天剧场,可容纳一万多人,绿色椅子排列整齐,身着盛装听众座无虚席。大自然和音乐紧密相连,鸟儿的啼鸣声,流水的淙淙声,微风的吹拂声,树枝的摇曳声,在这里都可能是美妙乐声

  汽车在公路上继续盘旋、绕弯,来到一个神秘莫测的树林里,一根根竖挺着的老树,抖动着即将飘向空中的残叶,一株株盘根错节的新树,柔嫩的树干长出鲜绿的叶子。这里有个久远的古迹,度姆圣殿。在圣殿对面有面峭壁,笔直的山峰,刀削的崖面,就像苏轼诗选中描述的那样“天工运神巧,渐欲作奇伟……苍崖忽相逼,绝壁凛可悸。”现在,就在这里架起了一点四公里的玻璃栈道。你走在上面就像在天空中腾云驾雾,往下看弥漫山谷的白云还在脚下,云海间偶然露出一座突兀的危崖,一堆雄奇的山峰。云慢慢淡了,浮动着的轻纱般的迷雾,又笼罩着山谷,树木若有若无,迷雾开豁的地方,可以看到岗曲河的银光,雾的浓淡、变幻仿佛是海市蜃楼。

  我想想巴拉格宗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人类要有梦想,对未来的梦想,胜于过去的历史。过去是射出的箭,一去不复返,现在是过去的终结,未来又从今天开始。

  图片选自网络

          刊载于7月25日大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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