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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殿春(4)

2018-08-02 20:03:03 作者:写手阿星 阅读:载入中…

玉殿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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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被喻为“神童”的首辅江惟仁江大人始终记得多年前曾出手帮助他的世家贵女晏清,可那时她身负婚约,他出身寒门,谁都明白这场缘分有因无果。 兜兜转转,当年的温婉少女已经成为了这世间尊贵年轻太后,而他也终于站到权力巅峰,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让彼此错过。 当朝太后又如何,这天下,也只有我能站在你的身侧。

  前情提要:

  第一章、太子之师

  第二章、王府初遇

  第三章、出手相救

  第四章、怅然若失

  第五章、皇帝驾崩

  第六章、风波又起

  第七章  谋反城破

  自新帝登基起,晏清从皇后变成了太后,便由凤仪宫迁至了仁寿宫。

  前来传信的小黄门被拦在宫外,通传到扶缨那儿,她出来后皱着眉问:“什么事儿?这会儿子娘娘在看书,你且告诉我,我到时候禀给娘娘。”

  那小黄门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道:“姑娘恕罪,这消息必须得亲自面禀太后,若是迟了,那就是杀头的罪,请姑娘饶奴才一命。”

  扶缨见他慌成这样,寻思着定然是大事,便道:“行吧,你随我来。”

  晏清的确是在看书,殿内的宫人都被她屏退了,天还未暗下来,便也没有命人来掌灯。扶缨进去的时候,便见她坐在窗边的暖炕上,听到推门声正转了头来。

  “娘娘,司礼监遣人来了,说有急事要面禀。”扶缨道。

  晏清点点头,便见她身后那个小黄门踏进殿内,然后径直跪在地上,颤声道:“禀太后,北契入关了。”

  “啪”的一声,她手里捏着的那册子便掉落在炕桌上。

  愣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问:“已经入了关?”

  嘉定关是横云山唯一的缺口,又有“虎口关”之称,就是因为其易守难攻,横云山是大虞北边的屏障,嘉定若破了,关内一片沃野,北契的骑兵直下,便再无遮挡。

  嘉定一破,则天下危矣。

  “入了,”那小黄门低着头答,“嘉定关的守将郭绪叛了敌。”

  因嘉定关的重要,历来陈兵最重,辎(zī )重最多,北契若要攻城,没有月余实在难以攻下,可若是守将叛敌,那固若金汤的嘉定关,便成了摆设

  晏清猛地站起身来,看着那小黄门问道:“江大……内阁诸位大人如今在哪儿?”

  那小黄门自然没留心,她几乎脱口而出问想问的是江大人,只答道:“阁老们都在文德殿,正等着两位太后前去。”

  ——

  晏清到达文德殿时,殿内几位阁老,司礼监掌印张芳,还有曹太后悉数都在,还有枢密院的几位,也正候着,殿中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像是一面画壁。

  而舆图前,一人卓然而立,正是江惟仁。

  殿内的大臣打算行礼,晏清已先一步摆手道:“不必拘礼了,直接说吧。”

  晏清以为,前方的战报,自然是枢密院的人先来说,谁料竟是江惟仁,转身指着舆图上的几处地方,对着众人道:“急报是从嘉定送出的,在三天之前,嘉定之后就是郢城,行军不过半日便到。

  “郢城守将是王肃,此人虽勇武过人,可运筹帷幄不及郭绪,臣料他至多守到第二日,再来便是涿州,涿州守将刚刚调换,将兵不合,到今日,臣猜想涿州怕是已经破了。”

  急报刚传至京师,谁都未曾料到,他却能这般分条缕析,对几城的守将及守备知道得这样详尽,想来是平日就了如指掌国事如此繁重,他却要事事都了然于心,看来这首辅之位,还真不是其他人能坐得了的。

  “这郭绪为何要反?”晏清突然抬首问。

  谁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问,都有些发怔,还是江惟仁,看着她答:“因为他当初是沈注一手提拔上来的。”

  不仅是郭绪,当初沈注掌权,在军中提拔了众多自己的人,兵部尚书直接成了傀儡,这郭绪被放到嘉定关那样重要的地方去,自然是深得沈注的信任

  可沈注倒台,被发配琼州,朝廷里他的人逐渐被清理,唯独军中,尤其是边关,因忌惮北契而没有大动。

  这郭绪是个能将,虽是沈注一手提拔,可先帝却很是欣赏他。先帝在时,江惟仁自然不敢动他,如今先帝崩殂,新帝年幼,他既然是沈注的人,那江惟仁又如何会放过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不仅如此,”江惟仁又缓缓开口,“当初沈注在军中随意安插亲信,北边几城大量的将领是世家子弟,多是纸上谈兵,少则十余日,多则半月,北契必直抵京师。”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噤声,过了一会儿兵部尚书才弱弱开口:“宣城自古拱卫京师,有三万驻军,城墙上设有数十架去年新制的三弓床弩,想来还是能坚守个十余日的。”

  江惟仁却冷冷一笑,“那好啊,宣城若是失守,第一个便拿崔尚书是问。”

  听了这话,那崔尚书哪里还敢有话说。

  晏清见了却是摇头,堂堂兵部尚书,到了如此关键时刻,也这般不堪为用,她忽然觉得江惟仁所说,或许并非危言耸听

  如今要如何应对,还得等着后头陆续送抵京师的战报,内阁几位与枢密院的人自然别想休息了,晏清与曹定真也坚持守在文德殿。

  终于,在破晓时分,第二封战报传来,印证了江惟仁的第一个猜测

  郢城失守。

  京中三大营,早在昨日就已收到江惟仁的命令,集结待命,按枢密院拟定出来的计划,那便是大军即刻开拔,支援涿州,将敌军击退到嘉定关外。

  这听起来是目前最有效战略,却遭到了一个人反对,那便是首辅大人。

  而接下来江惟仁提出的计划,震惊了所有人。

  “三大营留守京师,寸步不离。”

  这在众人听来几乎匪夷所思,三大营是朝廷最精锐的兵力,若现在立即北上,或许就能遏制北契的攻势,将危机化解在京师之外。

  他这样布置,几乎是放弃了北边几城,直接以京师为战场

  看着众人惊愕目光,江惟仁只能解释道:“北契历来秋后来犯,为何?因为他们不似我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北契行军没有军粮,要靠攻城后四处掠夺,秋后北边各仓粮满,百姓又户户丰收,他们掠够了粮食牲畜,好回草原过冬。

  “可此次初春犯境,又是为何?因为我朝新帝登基,人心不定,又遇上郭绪里通外合,此时南下,不为抢粮,只为彻底倾覆大虞。”

  殿内鸦雀无声,顿了一下,江惟仁才再度开口:“所以,这一次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直取帝京。

  “三大营北上,或许刚走到宣城,北契大军便已赶来。宣城虽然历来都是拱卫京师之用,可向来驻兵不驻民,那宣城才多大,已有三万大军,三大营数万人再一去,挤在城中调度不开。

  “我若是北契主将,只需分兵一半围城,一半绕开直往京师而来,到时候京师无兵可调,便只能坐以待毙。”

  枢密院的众人皆是最善战术谋略的,这会儿听了他的话,也无人再敢反驳

  打仗之事,无论是晏清还是曹定真,都没主意,自然要由内阁和枢密院来商定。江惟仁虽然是首辅,刚才一番话也无可反驳,可让三大营留守帝京,等于是放弃了北边的抵御,若京师再失守,那整个大虞便危如累卵。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是以枢密院几位大人据理力争,江惟仁又岂会让步,最后相持不下,是曹太后出来直接盖棺定论

  既然枢密院坚持让三大营北上,首辅又坚持留守,那便让三大营的士兵一半开拔北上,一半留守京师。

  北上的那一半士兵在第二日便出了京师,当日的夜里,前方战报传至文德殿。

  报的是涿州失守,而这战报,是一日前从涿州发出,是以到达帝京时,北契大军应当已经直指宣城,算下来,不出一日,便能抵达宣城城下。

  三日之后,江惟仁的预言再度应验,宣城被围。

  ——

  第二日早朝时,两位太后破例出现在了御座之后,大臣们还在疑惑,接着内监便宣布了北契兵围宣城的消息。

  北契破关的消息朝廷内外皆知,可究竟敌军如今攻到了哪里,京师里各种消息乱飞。这几日朝廷发的邸报,又都是报喜不报忧,直到此刻,大臣们才知道宣城都已经被围。

  朝堂上自然一下乱了,顿时整个大殿上如沸水一般议论声不断,礼官高声呵斥了几次才安静下来。

  宣城离京师不过六十里之远,北契军很快就能直抵京师。

  便是年少的赵元,也知道如今的情况危急,他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殿内的大臣们为了如何应对而争作一团,只能转头去看两位太后的脸色

  就在此时,礼部侍郎傅镜方手持朝笏(hù)走了出来,“陛下,去岁播州土司杨氏叛乱,朝廷出兵十万前往播州,如今便是星夜兼程也无法赶回,前日三大营又调一半兵力前往宣城,如今就剩了五万,这五万兵力要如何抗敌?”

  他这样一说,身后立马有不少朝臣附和,傅镜方便又道:“臣以为,为今之计,最紧要的是要保障陛下与两位太后的安危,趁敌军还未至,离京暂避。”

  所谓的“离京暂避”,不过就是御驾南逃,前朝时也是外敌入侵,皇室宗族弃城而逃,南渡后成立南朝,从此偏安一隅,终其一朝,也没能将北边的山河收复回来。

  他的话音落,立时又激起议声如沸,不少朝臣站出来对他破口大骂,可更多的,却是附请他的上奏,支持御驾离京。

  正当相持不下时,江惟仁走了出来,他是内阁首辅,大家见了便纷纷噤声。

  “傅大人,我来问你,”他走到傅镜方身前,“御驾出京之后,朝中各位大人,以及那些世家高门,是不是也要携家眷离京出逃,若大人是京师的守军,见到此情形,还愿拼死守城么?”

  “江惟仁的意思很明白,若御驾此时离京,自然立刻军心动摇,那京师必不可保。”

  傅镜方也丝毫不让,“社稷为重,陛下为重,若陛下留在京中,京师依旧不保,则我朝百年国祚(zuò)危在旦夕,首辅大人担得起这个责吗?”

  江惟仁却笑了笑,“那陛下离京之后又待如何,如前朝一样南渡?可今时非往日,前朝十万官兵护着御驾南渡,这才平安抵达江南

  “且前朝高宗正值壮年,苦心孤诣数年,方才稳定朝局,如今陛下年幼,在帝京尚有几万精兵殊死守卫,若是弃城而逃,谁来保证帝驾安危?”

  虽有他这一番话,可底下还是有不少朝臣,支持傅镜方所言。江惟仁虽是首辅,可生死存亡的时刻,大家也顾及不得了

  赵元见两方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更不知如何是好。

  曹太后在后头一言不发,两方的意思她都听了,江惟仁说得没错,帝驾离京会动摇军心,可她是皇帝的生母,在一个母亲眼里,儿子的性命安危永远最重。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料到晏清会突然站起身来。

  她缓缓走上前,直视着底下乌泱泱的大臣们,沉声道:“哀家想请问各位大人,当初前朝偏安一隅,靠着向北边称臣和输岁币来苟且安身。

  “哀家看翰林院编纂的书册,常常能看到诸位大人痛骂前朝的文章,怎么到了现在,却又纷纷效仿起前朝来了?”

  她的一席话,问得满朝文武哑口无声。

  江惟仁此时上前道:“如此关头,不思御敌之计,却散布此等动摇军心的言论,臣以为绝不能姑息。”

  晏清看着他问:“首辅大人,我朝律例,两军对战时阵前思退,当如何处置?”

  “禀太后,”江惟仁答道,“若是我军将士,那便是即刻问斩。”

  晏清冷冷一笑,“军中将士食朝廷俸禄,文官也食朝廷俸禄,将士不能言退,各位大人却能言退,这是什么道理?”

  “太后,”江惟仁扬声道,“礼部侍郎傅镜方战前思退动摇军心,臣奏请传廷杖,以儆效尤。满朝文武若再有附议者,便与傅镜方同罪论处。”

  他说完,朝堂上的大臣们吓得再不敢出声,晏清明白,傅镜方的一番言论已经使得人心动摇。如今内逢幼帝登基,外有国难当头,此时必须上下一心,不杀傅镜方,便不足以立威。

  “张芳,”她转头看向一侧的张芳道,“传哀家懿旨,传廷杖,就在殿外行杖。”

  傅镜方闻声立即跪地求饶,可殿外的侍卫已经进来,司礼监主持廷杖,寻常都是午门外行刑,如今晏清特意吩咐在殿外,就是要让朝上的大臣们都亲眼看着。

  侍卫们很快将人拖出殿外,江惟仁站在众人身前,冷冷道:“帝驾不离京,谁也别想离京,即日起,五城兵马司会守在各城门,凡有出城者,一律问斩。”

  ——

  傅镜方的惨叫声,留在了当日殿上每一位朝臣的脑海中。

  曹太后捂住了皇帝的耳朵,可赵元还是看到了远处那一抹殷红,那抹血色也成了他心中抹不去的记忆

  退朝之后,曹太后带着皇帝回寝殿,晏清则前往文德殿继续听内阁商议守城之策。

  从江惟仁预测到今日的战局时,他已经着手京中布防,这本是兵部尚书的事,可那兵部尚书对京中的守备却还不如他清楚,于是一切事务就都直接由首辅来定夺。

  这几日晏清基本难以成眠,这会儿听着听着眼皮开始打架,在场其余几位大臣哪敢吭声,只是正在禀报守军情况的首辅大人,声音越来越轻。

  等晏清意识到自己差点睡过去时,殿内一片安静,她有些赧然,江惟仁轻声开口道:“娘娘累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逆光而立,她又睡眼惺忪,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听着他此刻的声音,却有一种恍如隔世温柔

  “各位大人也都回去休息吧,”她移开目光,仿佛害怕与他视线相对,“这几日大家都辛苦了。”

  等殿内的人都退下了,过了好一会儿,晏清才缓缓起身,的确是有些累,可真要休息,又觉得心里乱得停不下来。

  等她走出殿外,此刻清风吹来,殿角悬着的檐铃叮当作响。她侧首去看,便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就站在殿外,根本没有离开。

  “江大人,”她率先开口,“听闻江大人已经一连几日未曾休息过了,大人不累么?”

  他缓缓走到她的身侧,“臣不敢休息,一会儿还得去各处城墙上看城防布置。”

  他这样一说,晏清也皱起眉来,担忧地低语,“也不知道京中的守备安排得怎么样了……”

  江惟仁接下来的神情,让晏清觉得他仿佛已经猜到自己会说方才那句话,她竟然看到他笑了起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八章  女扮男装

  直到坐到了马车上,看着自己身上所着的暗青色的襕袍,晏清还是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太久没休息,脑子糊涂了。

  江惟仁命小黄门捧来着身衣服时,她居然真去换上了。

  起初也是有一丝踌躇的,可江惟仁却看着她含笑道:“娘娘放心,这身是臣备在文渊阁的,是未曾穿过的新衣,时间紧迫,只能委屈娘娘了。”

  可这不是重点啊,她看着他眼中的笑,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他想的这是什么馊主意,竟然让她扮成男子,随他一同出宫去城门看守备的情况。

  “虽说底下的将士都不曾见过娘娘玉容,可臣若带着一个女子四处巡视,这消息明日便会传遍朝野了。”他同她解释道。

  她是很想亲自去城楼上看看不错,毕竟这一仗关乎满城的百姓将士们的性命,更关乎整个大虞的国祚(zuò)安危,甚至若是败了,不止输的是一家之天下,到时候天下人便要受蛮族肆意凌掠,万劫不复。

  可这样的法子,总觉得不成。

  就那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江惟仁也静静等着,最后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的,她还是去到偏殿的内室里换好了衣裳,也坐上了这辆马车驶出了右掖门。

  可等车夫催动马匹,行了一会儿,她又有些动摇了,摸了摸自己所戴的折上巾,总觉得这事儿有些荒唐,便开口道:“停车!”

  “不成……”她皱着眉喃喃道,“这不合礼法,太不成体统了。”

  车内宽大,他坐在旁侧,此时正转头看着她,轻声道:“北契大军不日便到,若城破了,礼法和体统能救娘娘,能救天下么?”

  他的话让她无话可答,他吩咐车夫继续赶车,说完又对她道:“待会儿娘娘得注意了,下了这马车,您便是我的随从,可别叫人识破了,冒犯之处,还请娘娘宽宥。”

  “知道了。”晏清冷冷地答,待他转过头去后,趁他没注意便狠狠剜了他一眼。

  京师的外城一共有城门九座,晏清未曾出阁时,常跟着哥哥在京中各处游玩,便熟悉得很。走了一会儿,她掀起车帘子往外瞅了瞅,就发现这是往南边去了。

  果然,最后发现他带她去的是南薰门。

  听闻首辅大人突然驾临,城上的守将自然忙不迭地赶来相迎,虽知这些武将并没有见过自己,可晏清还是避在江惟仁的身后,将头低垂着,尽量不将脸露出来。

  这些时日,江惟仁不仅要在文德殿与兵部、枢密院商谈具体的对策,更会亲自巡视各城门,这些守将们起初还诚惶诚恐,如今倒也习惯了。

  打发走那几位守将,江惟仁转过身,瞧见晏清做贼心虚的模样,心里倒是想笑,却又怕自己笑了会惹她生恼。

  “本来无人注意你的,”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可你要是这样,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说完他转身朝前走,却又被她叫住。

  “哎!”晏清压低声音,见他回身后,先四下瞧了瞧,然后摊开双手,对着他道,“你瞧瞧,有没有什么破绽?”

  自然是有破绽的,纵使她身量纤细可以解释为瘦弱,可眉眼却是太过清丽了,容貌仔细看来还是更近乎女子,可他若说出来,她又要打退堂鼓了。

  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毫不心虚地摇了摇头。

  他如往常一样,先去查看了武备库,又去看了守城士兵的换防情况,晏清一路跟着,好在他走得慢,像是故意缓下步子等着她。

  最后他带她登上了瓮城,从城上便能看到外头的士兵正在加紧加固城墙,城上五步一防,远处的弩台上又架满重弩,一切井然有序。

  “江大人,”她忽然出声问道,“此门守兵多少?”

  “五万。”各处的驻防他了然于胸,不用想便脱口答道。

  晏清却大吃一惊,此前三大营一半留守,约有五万余人,再加各衙的禁军,以及江惟仁一早下令临近的几州迅速入京勤王,这几日陆续赶至的兵将,加起来一共也不过十多万人。

  可偌大的帝京,外城的城门光正门便有九座,这样一分散,每个城门的守军便不过万余。

  宣城在京师的北边,北契的军队若赶来,最近的是北边那三门,大家便总是下意识地,觉得北契会将兵力集中在北边。晏清这几日听城防布置,也总觉得应当是在北边驻军最多。

  可显然,只有江大人不是这般以为。

  “大人是觉得北契会主要从这里攻城?”她问。

  江惟仁点头,看着她质疑的目光,他缓缓道:“北边地势开阔,利于展开攻势,且从宣城而来,最近的便是那里,是以朝中大臣均以为,要在北边驻重防。

  “可他们忘了,南薰门历来是外使进京时用的,正对着内城的朱雀门,朱雀门连着宽阔的御街直通宫城,这里虽然地势狭窄,可一旦攻破城门,能以最快的速度进逼皇宫。”

  这样的话没能让晏清彻底信服,只道:“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可万一北契不按你所料的进攻,别处兵力薄弱,很容易便能破城,江大人此举,是铤而走险!”

  “是铤而走险,”他淡淡答,“可这一次,只能险中求胜。”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

  他抬起手,指向城门内,远处屋檐重重,街市纵横,车马不息,帝京的繁华在眼前如画卷一般铺开,一眼望去,似乎没有尽头。

  江惟仁低声道:“外城城门一共九座,若将兵力分散,每一处只得万余人,要让这万余人去抵抗数万敌军的攻势,必败无疑。这九座城门之间,隔着偌大的京师,且城中街道曲折,想要增援耗时太久,无济于事。”

  所以,不是他太大胆,而是已经没了退路,必须赌。

  若其瞻前顾后,因顾及大局而将每一处的兵力平均,最后总有一处城门会被突破。

  “可如你所说,增援太难,便是北契会让主力进攻此处,可若敌军发现这里根本攻不下来,而转去了别处,到时候又待如何?”她仰头去问。

  江惟仁看着她,忽而低喃道:“清清,你还是同过去一样……”

  一样的机敏,一样的聪慧。

  晏清一怔,那一声呼唤,险些就要揭开那些被她久久尘封起来的回忆,可那些旧疤好不容易痊愈,一旦掀开,势必又要鲜血淋漓。

  江惟仁大约也明白自己有些失态,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接着道:“这就是我在此布兵五万的原因。”

  “我要用这五万人,将敌军牵制在此处,一举歼灭。”晏清惊愕地抬头,见他缓缓道,“若是旁人在这里,听了这样的话必然会笑出来,这听起来简直异想天开。”

  “你的意思是……”晏清怔怔看着他,喃喃问道。

  江惟仁却笑了笑,仿佛是胸有成竹,“别处驻兵少,那是因为其他城门所肩负的重任是守城,而这里,”他对着她,指了指他们所站的脚下,“却是进攻。”

  晏清想,若是兵部和枢密院那几位大人在这里,听着他的话,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一定会说他疯了。

  可她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若说江惟仁是疯子,那这个疯子,是如今整个京师唯一的希望。

  此时黄昏已至,漫天的云霞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远处的山峦的轮廓都在这样的光景中变得朦胧起来。

  远处的天边有一道道如羽毛般的片状云,被霞光一染,像是凤凰的羽翼一般,风从狂野中吹来,呼呼掠过耳侧,她与他并肩立在这城墙上,衣衫飞扬。

  天地似乎都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好似天底下就剩了他们两个人而已。

  “江惟仁,”她低声唤他,“按你的计划,到时候在这里指挥进攻的那个人是谁?”

  他转身,此刻万丈霞光皆在他身后,仿佛是盛大的佛光,他的眉眼静谧的样子好似经历了万古的沧桑,而他的眼中,涌动着水波一般的柔软神情,那是他不曾给与过任何人的目光。

  而她的身影,就静静倒影在他的眼里,那是此刻他眼中唯一的东西。

  他轻轻答:“是我。”

  他们踏着黄昏的霞光走下城楼,他扶她上了马车,两人坐在车内,沿着来时的路,赶回宫中。

  车夫挥鞭,车便又摇晃起来。

  “慢一点。”江惟仁吩咐道。

  他转身去看她,却见她故意回避目光,看向别处。

  她或许并不懂得他方才吩咐车夫慢一点的真正用义,不仅是怕车马颠簸,也是希望这样能和她静静相对的时光,能慢一些,长一些。

  车马行过街市,此时熙攘的行人早已散了,耳边是车轮碾过青石街面的声音,就这样慢慢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再去看她时,却见她已阖着眼,脑袋耷拉着睡着了,连头上的折上巾也偏了,此时随着马车的摇动一晃一晃的,险些要掉落下来。

  她太累了,熬了这么久,撑不住了。

  “停车,”他轻声吩咐车夫,掀了车帘发觉已快行至龙津桥了,看了看外头,便对车夫道,“停到桥边那棵树下去。”

  车夫很快照他吩咐,将车停在石桥旁。

  江惟仁等到车马停稳后,便坐到了晏清那一侧,又向她挪了挪,然后伸出手去,先将她头上的折上巾取下,然后将她的头轻轻地放到自己的肩头。

  终于有了倚靠,晏清头蹭了蹭,找个了最舒服的角度,又安心睡了过去,只是她不知道,此刻被她靠着的首辅大人的唇角,正微微扬起。

  晏清醒来的时候,能听到马车外那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她抬手揉了揉眼,这才发觉自己正枕在谁的肩头,她抬起头一望,外头的灯火透过车帘仍有薄薄的光,让她依稀能看清那人的五官。

  却见他的目光正毫不回避地看向自己,让人感觉他一直就这样,没有移开过目光。

  “冒犯娘娘了。”他低低开口。

  晏清低咳一声,来掩饰此刻的尴尬,掀开车帘一看,街上灯火璀璨,行人摩肩接踵,不远处的叫卖声不断传来,原来夜市都已经开始了。

  江惟仁已吩咐车夫继续赶车,车轮一动,带着他们缓缓地从外头嘈杂的人声里行过。

  “听闻大人连夜不歇,布置防务,大人不累么?”晏清打破车内的尴尬,轻声问。

  怎么不累,他这五六日里,统共睡了三四个时辰,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可方才,她靠在他的肩头,他们坐在石桥边的马车里,他挺直着背脊,一动也不敢动,就怕惊了她的好梦。

  那样静静坐了又大半个时辰,他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想阖眼,也不敢阖眼。

  没有人知道,他等着这一刻,等着她能这样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已经等了多少年。

  他偏过眼,轻轻地答:“不累……”

  守护天下,守护她,他又岂敢言累。

  晏清一早就知道这一晚不会太平。

  斥候的消息是寅时到的,可其实早在丑时,司礼监那边已经派了人过来。

  晏清根本就没歇下,她在等消息,等前方斥候传来的军情,也等江惟仁那边下达的命令,可没想到,她等来的是张芳。

  情况紧急,张芳匆匆向她行了礼,便让官人将漆盘端上来,晏清不解何意,等那两个捧着漆盘的宫人跪在眼前,她才看到那两个漆盘里,一个放着一套粗布衣衫,另一个放着一双千层底布鞋。

  “请娘娘恕罪,”张芳也跟着跪下,“奴才们自作主张,御马监已备好车马,请娘娘换上便装移驾凝玄寺。”

  晏清费力地想了想,想着凝玄寺是何处,无怪她这般茫然,自前朝佛教盛行,至今帝京仍保留寺庙百余座,凝玄寺在一众寺庙里,无论是庙宇之雄伟,亦或是香火之鼎盛,都不算出众,实在只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寺庙。

  晏清只模糊地记得,它应当是位于城西,毗邻着西边的万胜门。

  她盯着张芳,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似乎又不明白,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谁的意思?”

  “是江大人的意思。”

  晏清听了只慢慢地点了点头,却有些失神的样子,忽然又看着张芳问:“陛下和慈懿太后呢?”

  “奴才方才便是打甘露殿那边来的,”张芳答,“陛下和慈懿太后已经知道了江大人的意思,这会儿估摸着已经上了马车了。”

  晏清看了看外头浓重的夜色,若是如那日江惟仁所料,北契军队围住了宣城,下一步就是分兵绕道直奔京师而来,大约这一两天北契就要兵临城下了。

  可她没想到,江惟仁还有这样的打算。

  那日他在朝堂上,请旨廷杖礼部侍郎傅镜方,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擅自离京者斩的话,绝了朝中那些人想弃城而逃的念头,军中的士兵,因为得知陛下和两位太后在危难之际仍留在京中而士气大涨。

  那日江惟仁在堂上高声质问傅镜方的话,想必朝中官员都还记得,可他们一定不知道,其实最早就打算让帝驾南逃的人,就是江惟仁他自己。

  “江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若是帝京城破,陛下与慈懿太后与我,就混在平民中,趁乱从万胜门逃出去?”晏清开口问张芳。

  张芳低着头,答道:“是,江大人一早已密令北衙禁军换上便服,守在凝玄寺内,若京师有失,便由他们护送陛下与两位娘娘出城。”

  晏清起了身,走到那漆盘前,伸手抚上里头那套暗色粗布衣裙,淡淡道:“江大人还真是算无遗策,这样既不会动摇军心,也保全了陛下,是个好法子。”

  晏清并不知道,前一晚江惟仁将她送回宫,便径直调头回了南薰门。

  如他所料,夜里寅时斥候传来了军情,北契主将徒单术都亲自率着十万兵力绕过宣城朝着京师进发,余下的北契军则继续围攻宣城。

  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

  他曾料定的一切,终于还是一一成为了现实,可他却比任何人,都希望是自己错了。

  天还未亮,可依照斥候送信的时间来算,北契的大军已经快要到了。

  一切已准备就绪,其余几个城门的守将也都是他亲自挑选,堪当大任。

  将领们看着江惟仁镇定的模样,想着料事如神的首辅大人如此有信心,想来此仗的胜算极大。

  只是他们并不了解这位首辅大人,他的镇定不是来自于信心,而在他眼中,对一件无可回避的事,冲动与慌乱都是愚蠢。

  他的镇定,是因为他比谁都提早预见了这一仗避无可避。

  他如今唯一担忧的是宫里的情况,可司礼监那边,一直没有遣人来报信。

  外头是淡墨一般不曾消退的夜色,身后的帝京安静得如同还在沉睡中,疾驰的马蹄声打破黑夜的寂静,前来报信的士兵跃下马后即刻朝着城楼上跑去。

  “启禀大人!”传信的士兵单膝跪地,“敌军已至,开始集中兵力进攻北边的广通门。”

  在场的将领有的立刻变了脸色,因为依照大家最初所猜测,最利于敌军展开攻势的就是北边的广通门,可首辅大人却一意孤行,将重兵都驻于此处。

  若这一赌赌输了,那便是一败涂地。

  江惟仁却依旧不见惊慌,只让将领们传令下去,让士兵们准备迎敌。

  可将领们心里想的却是,此刻不该是立即增援北边吗,可首辅大人的决定谁又敢违抗。

  南薰门守城的将士就是在这样的不安中继续坚守,直到半个时辰后,当天边破晓,夜色淡去,由远而近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地面都能感到那种细微的震颤,再过了一会儿便可看见那不远处由连片的战马所掀起的烟尘。

  城墙上眺望的将领迅速估量着来犯敌军的数量,终于明白了首辅大人不下令增援北边的原因,广通门外的敌军不过是佯攻,真的的主力,原来的确是朝着这里而来。

  将士们已经做好准备,弩台上的劲弩蓄势待发,这时首辅大人已经无暇担心这一会儿的战况了,因为宫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

  张芳不会不知道待陛下与两位太后移驾后传信过来,可为何耽误了这么久。

  恰在此时,士兵来报,说是有司礼监的内官赶来了。

  那内监一见到首辅大人,立即道:“大人,张公公命奴才转告大人,一切已安排妥当。”

  江惟仁只点点头,心里却如一块大石落地。

  “只是,”那内监说完又迟疑道,“圣懿太后遣了人随奴才一道前来,要面见大人。”

  江惟仁没料到晏清竟会让人来见他,也想不到所为何事。

  “人呢?”这会儿他终于有些急了。

  却见门外转进来一个身影,缓缓走到他身前。(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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