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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记忆|我的父亲母亲

2018-08-10 18:30:14 作者:汪四武 来源:文乡枞阳 阅读:载入中…

文乡记忆|我的父亲母亲

  父亲十六岁独自一人移庄贵池。二十岁回原籍枞阳雨坛娶我母亲。生养了我们两对儿女。父母的经营之道父亲终其一生,仅靠卖馄饨为生计,却也将家治理得除寒生暖。究其原因,用他的话来讲:做手艺,做生意和做人一样,都是要以真心相待。尤其像我做的这种看起来大家都能做、也都会做的简单手艺,小本买卖就更要用心打理了。

古话讲的好:生铁补锅,手艺赢钱嘛。那种鸡(绝)代的事千万做不得!嗯(你)黑着心,恨不得一碗挖(赚)人嘎(家)两碗钱,人嘎(家)下二回就不来了。那是癞痢头上打苍蝇——打一个,死一个!三分的利还真能把人饿死,一分的利反过来还真能胀死人嘞!消消(即薄薄之意)锅粑,只能慢慢地铲嘞。事实证明父亲的经营之道是正确的。池州城,巴掌大的地方。靠卖馄饨养家糊口的总计不下十家。我家在城南门口,原池州师范在城北门外,相距甚远。从师范到我家沿途有四家专卖馄饨的店。其中有一家紧挨着师范大门。十冬腊月,冰天雪地。寒冷的夜晚,师生们宁可冒雪踏冰舍近求远地光顾我家。记得很清楚,师生们一进门,母亲便立刻将火盆拨旺,请师生们坐下来取暖。父亲动作十分麻利,顷刻之间,馄饨下好,热情奉上。说实在的,我家馄饨价格与他人同等,数量相差无几,人家就是冲着味道来的。本来也是,吃馄饨首选就是味道。至于填肚皮,则次之又次的。有句话,我认为应算谚语了:“馄饨亏本——那是皮厚。”馄饨皮一厚,成本加大为次要。关键是厚皮不入味,入口还不比面条。谁会吃而思再?一次拉倒罢了。别人一斤粉天狠只能擀出八十来张馄饨皮,父亲却能擀出一百一十多张来。父母的相貌音容

  父亲身高总在一米八五以上,人称大个子。终其一生,仅穿对襟布扣褂子,大裆扎脚折腰裤子,理个光头,不苟言笑。待人以诚,处事以庄,古道热肠。

  母亲身高应在一米七五上下,终其一生,也是仅穿对襟布扣褂子,大裆扎脚折腰裤子,寡言少语,慈眉善目,和邻睦里,信佛不迷。她那长发一直全朝后梳,在脑后挽个髻,塞进丝质带银色花点的发兜中网住,用一支银簪插上了事,很是随意,轻妆淡抹却呈现一种天生丽质之美。

  若问我父母生前相貌究竟如何?这么说罢,我的小闺女,她是没见过其祖父祖母的,只见过照片。一次,她说:老爸,我讲了,你不要骂我嗷,爹爹就像蒋介石,奶奶更像宋庆龄。我没骂她,我干嘛要骂她呢?不仅是我,就连我的同事们也都这样认为。这事,曾经还闹过政治笑话呢。

父母的恋乡情结父母一生,只要是老家的人来我们家,都一律热情款待。若有所托,定然全力务办。于这点,两位老人又有自己的观念:在家不答人,出门无人答。爱惜钱有钱用,爱惜人有人缘。百世修缘份,才能住一村。我知道,这是他们眷恋故土的具体行为。然而,他们又时不时地告诉我,老家是块贫瘠的地域。也用他们的话来说罢:山上的柴草包不了灶门,田地里的收获饱不了肚子,泥土是黄的,塘水是浑的,什么财都不发,就发几个人。嗐,就是这块贫瘠的逼着他们远走他乡谋生之地,却始终牵着他们的魂,拴着他们的心!最近几年,他俩越发寝食难安,已达彻夜难眠的程度了。见此况,我好意地说:“那就回去呗,又不远,过江就是。”可我话刚落音,就遭二老的数落:你这个东西,真不是个东西!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哇?就这么不准备(礼物),寡手回去嗷?那叫回去现世去!这趟回去叫人嘎(家)破费去是吧?嗯(你)这个东西,也不好生想想:这些年我嘎(家)清明冬至都没有回去做,都是人嘎代做的。祖坟人嘎(家)帮我嘎(家)看守着,不让我嘎(家)坟塚瘪下去。这种情份嗯拿钱到辣依(那里)买的到呢?哎,人嗄(家)搞有拉(了)想回去看看。我这个样子也想回去,真是看人嘎(家)屙屎屁眼痒啰!我一听这话差点笑出声来……父亲瞪了我一眼,手上的烟袋差点就波(磕)上了我的头。他哪知道我笑的原因啦?我是在想:他老人家怎么会有两千多年前楚霸王项羽的心思呢:富贵不还乡,如穿锦衣过夜市。我得帮他们完成心愿!于是,我信发八方求援了。大姐二姐各自在所在单位弄到了“内销,次品”货物:毛巾,布头,肥皂,香皂。彼时,哥哥在沈阳军区,他的贡献最大:寄回来几大包全是四个兜兜的大半新的军服和鞋。看得出都是蹭首长的,没向战士们伸手。我在贵池死皮赖脸地找人“开后门”,烟酒糖糕点都是我的任务。那年头,什么都凭票呀!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总算弄齐了父母所提出的各种东西的数字。父母的回乡之旅

  越年正月初二就动身回老家了。母亲是小脚,不讲那时无车可乘,就是有车她老人家也不会坐的,因为晕车。是她老人家的小女婿借辆板车将她拉到池口码头的。上了船,看得出来父母两位老人都嫌小火轮开的太慢了。其实那是一条由芜湖发往九江的船,其速度比其他船只要快得多。船上开始卖饭了。两毛钱一碗盖浇饭挺实惠的,还不要粮票。可二老就是不吃。这倒不是不舍得吃,应该是没心思吃,心思全飞到老家去了。

  船到下枞阳,天色已晚。父亲雇了一辆板车将母亲拉到上枞阳一位姓李的亲戚家,在他家过了夜。第二天,不等天大亮,由那位李姓亲戚出面租得一架独轮车。父亲亲自推着我母亲扫湖脚,走小缸窑、大缸窑往老家而去。这一路湖光山色,对我说来是有一股新鲜感。我自不明,为何在别处看到新鲜风景时,就没有今天的这种亲切感?真是莫名其妙了。

  这在我父母心里是怎样的呢?我不得而知了。但我在二位老人的脸上发现了一种无比喜悦之神色。那神色随着离老家越来越近而越来越浓烈了。以至于一个一生不苟言笑、一个一生持重少语的,这么一对已是年过花甲又挂五的老夫老妻,竟然不顾也已成人的儿子在身边,足实忘形地谈笑起自己年轻时对对方的情怀来!逼得做儿子的我,只好挑着担子上前跑。

  没错,父亲早就告诉过我了:尽管拣被踩踏的最为光亮的路走。

  肖嘎(家)店,又喊肖嘎(家)冷(棚)。离雨坛那半爿该(街)至少还有七八里地。而雨坛该(街)离我老家黄泥头又有四里来地。在还没有到肖嘎店时,有两位正在岗沟里赶浅网背(捕)鱼的年青人认出了我们。将渔具就丢在岗沟里,跑了过来。齐声喊道:这不是小太公,小太婆和小爹爹回来了嘛?

  父亲赶紧敬烟,和母亲一样连声叠叠地回诺:回嘎啦、回嘎啦。我心里一乐,感情这二位看年龄要比我大的人还是我孙子辈呀?我今天真理解了什么叫作:摇篮之叔,白头之孙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弟兄俩是我侄辈而非孙辈。之所以喊我为爹,是老家人习惯:跟自己孩子喊,显得更加尊重。)他俩一个接父亲手推车,一个接了我肩上的担子,推着我母亲走在前面。

父亲的家规家训

  这一路上,我再没能好好欣赏这块养育我袓上的圣山灵水了。原因是父亲一直在不厌其烦地教导我:老家规矩。也就是说什么礼貌,礼仪,礼节。在父亲那里就两个字:规矩!嘀嗒不休,意在让我谨记,以免现了世。最后,像似找到破解难题的什么规律了,父亲少有地会心一笑说:好在嗯辈份大。这回嘎去记着:在嗯小爷和母舅家,坐席时脚脖肚子(小腿肚)要朝大门。其余的,人嘎怎么安排嗯就怎么坐。

  教导规矩话题一转,又嘀嘀不休地感叹起老家人穷志不穷来。只听一声长叹说:人情大似债,头顶锅儿卖。饿死不要饭,穷死不做贼。紧紧自己裤腰带,不吃人嘎剩饭菜。地里搞不到,山上搞。山上搞不到,水里搞。嘎里搞不到,那就出去搞。只要嗯肯发狠搞,还怕冬天壳(池州话,没有的意思)棉袄哇?!嗐,老嘎人就这么怪。嗯别敢(讲)老嘎穷,可嗯看那些小伢吉,个是个(一个个)养的红脸花色的!哪像……

  我后来把父亲他老人家形容老家穷,没什么好伙食,可水土养人这些话给归纳总结出这么几句顺口溜:“老嘎伙食嗯看看,一日三顿不一样。早上粥吹三条浪,晚上粥碗照月亮。中午一顿是干饭,山芋片子一大半。人还个个养的壮,主要水土把人旺。老嘎人穷志不穷,被迫出门就变龙。再苦再累再脏活,只要来钱全部拢。省吃俭用不乱花,留着回家好做人。”

少小离家老大回

  说着话赶路,似乎是要快些。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雨坛那半爿街了。也许是正月农闲吧?见到我们,人们都出门围了过来。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十分客气地问声好,道声安。特别是一群孩子,活像一群欢快的麻雀欢过来,旋即又欢过去。

  父亲这时唯有满脸堆笑,朝众人拱手作揖。是男人,哪怕只是个半大孩童也敬上香烟。敬成年人说句:烟不好,请包涵。给那些半大孩童却说:烟不是个好东西,莫吃最好。

  母亲这时说什么也不坐车子了。坚持下了车,从挎在她臂弯上用四方巾结成的兜兜里抓出糖果给孩子们吃。

  这情景让我不由记起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以及忘了作者是谁读来令人心酸又心慰的回乡诗句:“雁门关外五十秋,今朝策杖束离愁。回来月色无有变,所逢玩伴皆白头……。”

  母亲她那双小脚,此时是那么有力而稳健地站在这片让她梦魂牵挂的土地上,步子迈得何等自信呀!显得那么轻快,轻盈。脸上堆满了喜悦的神气,这神气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着的。

  她仔细地掸了又掸那并未沾着尘土的衣裳,又仔细地理了理并未松散的头发,独自上前走了。父亲在她身后一直招呼着她:慢点,别崴了脚,跌倒了。不见母亲应答便自言自语道:嗯看这个鬼老奶奶。哼哼,这又回到做姑娘时啦。

  我听着,肚子里在说父亲:你不也是一样——她在前头跑,你在后面追。那神态不是在追老伴,是在追……我无法不笑了!(小编我也无法不笑了)

老家亲人的热情

  我们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庄子里的人都迎来了。真诚的热情,我找不出词语来形容了。我们直接下榻堂叔家。那个情景是不能用杜甫的“邻人满墙头,感叹亦唏嘘”这联诗句来形容的。因为它不准确,更不够亲切。理由是:一,不是邻人,而是一庄子亲戚六眷;二,不是站在院墙外,而是全挤进我堂叔家,实在挤不进的才站在门外。

  嗐,书到用时方恨少。我又找不到比杜甫更好的诗句来。记得自己彼时情不自禁地糊捏了几句:“掀冲屋顶亲和气,炸堂原是六眷人。门外身高优立显,窗台趴滿孩提心。谈及苦楚泪陪流,话到喜庆笑同声。不尽心语春潮势,情真意切故乡人!”

  毫无夸张,从第二天起老家人算是排着队请我们吃饭,所到人家,都是鱼肉鸡地款待。背地里我不由问父亲,你不是说老家苦吗?

  未等我问完,父亲一声冷笑道,哼,嗯这个东西到什么时候才晓得人情世故哦。嗯可是看嘎嘎请嗯都是大鱼大肉?嗯门朝(明天)测猛子(突然之意)进人嘎锅里(意为到厨房)看看,他们嘎里人到底吃什么东西嗯就晓得了。孔老夫子说的那句什么的来着?克己复礼吧?嗯总还记得吧。……

  我的天哪,我那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老父亲,怎么把那孔丘的“克己复礼”作这种诠释呢?这不是东扯葫芦西扯瓢吗?不过若是依他老人家的只知字面作泛解,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对的存在——不就是把苦难留给自己也不能乱了规矩(礼节)嘛。

  哈哈哈,我的老父亲一生就是这样的人。

  初五我们陪母亲回娘家小脚庄。在那里我拜见了母舅。小脚庄的招待又是另一番滋味了,搁到下回再说吧。

父亲的心愿

  十五那天,一大早生产队长就从大队养猪场拖来一头猪,宰杀了。晚上在队里稻床上喊全队的人陪客请我们。

  那年的正月十五,天气不冷。月光似水,远山深黛。池塘映月,银光闪烁。无风树梢静,有人皆笑语。公社大队都来了人,皆是本家政施家乡的青俊。一团祥和之气,万颗赤诚之心。相亲相爱,不存客套。

  父亲不胜酒力。一盅勉强饮下,再斟满后,他老人家不知怎的,两行清泪从昏花的眼中淌到了腮帮,在月光中甚是晶莹。父亲站了起来,举着手中的酒盅先向四周致意。而后向几位政施乡里的青俊们高声说道:我跟各(今天)晚上凭着全庄老小,向几位领导讨一块薄地。百年之后我跟小伢娘一把老骨头是要回来的!

  那几位身为故乡领导的青俊,一听我父亲讲这事,全都站了起来,几乎是同时各按自己辈份称我父亲。异口同声地说道:您这是骂我们几个是不懂人事的畜牲啦?!讨什么讨呀?您看上哪里就是哪里,等您老百年过后,我江南兄弟吱呼一声,我们都到江边去恭迎您。过江之后一切费用都由庄子上出,不要兄弟花一个大子儿!跟(今)晚月亮在头顶上,乐窝(哪个)说到做不到,他就看不到太阳起山了!我们敢说以后不管乐窝(哪个)接我们的手,都会这样的。

  呀,我明白了父母这次一定要回来的原因所在了。这情景我不由的又想起了父亲的话来:冬瓜长毛,茄子长刺。你种人情,收必是恩!嗐,人生难逃唯乡愁,漂洋过海也回头。故里冷水泡剩饭,胜坐外埠楼上楼…………

  END

  来源:文乡枞阳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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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介绍

  汪四武,网名白浦荷风。

  祖籍枞阳雨坛,

  现居池州。

  一位眷念故土的老人。

  一生只向山水要韵律,

  向人世求情感。

  半个世纪以来

  依兴、依心行文。

  曾有少量文字见于报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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