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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偷偷摸摸都罪无可赦

2022-04-24 03:33:17 作者:我是九爷 来源:我是九爷 阅读:载入中…

不是所有的偷偷摸摸都罪无可赦

  文/圈圈

  1

  大洪酱厂传了多年倒闭,这回终于成真了。

  厂子不大不小,将近百来号人,浩浩荡荡挤在厂房里,外头的大酱缸没人管,全暴晒在太阳底下。

  这时候,出路都没个准,谁还管那些酱。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快把屋顶掀开了。

  李大民没有作声,他仰起头悄悄找春梅,那么嘈杂喧闹的环境,他只用了十秒就找到了。

  春梅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穿越了鼎沸的人群,绞到了一块,热烈,凄苦,还有绝望。

  他们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主任拿着喇叭过来维持秩序,才把视线挪开。

  主任的话无非是说经营如何困难。不过厂子也不是马上就关门,还有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里,一切照旧,工资照发。

  主任让大家伙把最后一批酱做完,到时候,厂里会想办法给每人一些补偿。

  补偿有什么用?还不是丢了工作。

  一群人还在骂骂咧咧,但事已至此,吵也没用,虽然各就各位,但明显松散多了。

  中午时,已经有些人按捺不住,跑出去寻新路子了。

  李大民和春梅没有。

  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食堂寻了个角落吃饭。

  酱厂给不吃员工餐的人每月一百元伙食补贴,李大民和春梅都要了补贴,中饭从家里带。

  食堂比以前空荡了,春梅埋头扒着饭,李大民喊了她一声,她闷闷地应了。

  李大民叹了口气,趁人不注意,夹了几筷子菜给春梅。

  吃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其他的。

  下午上工的时候,春梅和李大民想着法儿挨到一块做事,换作平常,他俩为了避嫌,尽量少挨一块,就怕又被人传了出去。

  现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下岗的阴影里,没空管别的。他俩却在这阴影里咂摸出了一丝隐晦的甜意。

  说是甜意,也不过是胳膊互碰一下,感受到了彼此身上的热度。

  收工的时候,春梅突然伸手抓了一下李大民的手背,低低地说,大民,就剩一个月了。

  李大民的心颤了颤,是啊,他们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失去饭碗,更重要的是,离开酱厂后,两人就没机会见面了。

  他喉头哽得厉害,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2

  李大民和春梅以前处过对象。

  那时候处对象像面试,互相带个媒人,聊天像打报告。

  可两人就是看对眼了,两家条件相当,都穷,谁也别嫌弃谁。

  李大民底下还有对双胞胎弟弟,梅春底下也有一弟一妹,都是家里老大,肩上担子重得很。

  李大民爷爷身体不好,在他们那儿,长辈过世,起码要守孝一年,不能办喜事。

  李家就想让春梅赶紧嫁过来,顺便冲冲喜。

  可也就是那会,她有个小姐妹说,广州能赚到大钱,她就心动了。想着李家爷爷都拖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急于一时。

  她跟李大民说,等她去广州赚了钱,就可以盖幢好点的房子,将来他两个弟弟说亲面上也好看些。

  李大民就同意了。

  他送春梅上车时,想拉一下她的手,可是车启动得很快,没拉到。那时他想,算了,等春梅回来了,他们就结婚,到时他想拉想抱想亲都可以。

  可谁想到呢,春梅去了五年才回来——当年小姐妹根本不是带她去广州打工赚钱,而是把她卖到广西乡下给一个光棍当老婆!

  她被关了整整三年,被骂被打被男人强行按在床上。期间她怀了一个孩子,她不想要,偷偷弄流产了,差点被打死。

  春梅有大半年时间人都是傻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

  就是这期间,她怀上了第二个孩子,等她慢慢清醒的时候,肚子已经老大了,孩子都有胎动了。

  她恨,可也舍不得,那毕竟是长在自己肚子里的一块肉。

  于是就生下来了,是个儿子。

  那家人买老婆最大的目的就是留后,有了儿子之后,对春梅看得就不是那么紧了,她才想办法逃了出去。

  可等春梅好不容易找回了家,李大民已经结婚了。

  那是春梅走后的第二年。爷爷眼看要不行了,李家人就催着李大民结婚,新娘也是别人介绍的,哪儿都不如春梅。

  李大民不想结,他给春梅写信,每次都石沉大海,外面还有风言风语说春梅给有钱人做小去了,看不上他了。

  到后来,李爷爷快拖不下去了,李大民认了。

  李大民跟他老婆关系要死不活,不好不坏。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李爷爷的身体倒真的因为这桩婚事好了点,又活了两年才走。

  春梅拖着一身创伤好不容易逃出来,可是心上人却娶了别人。

  心上人还红着眼睛问她,为什么不回他信,为什么?!

  春梅能怎么说?她被人贩子卖了啊!

  3

  春梅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了整整三天,最后还是去派出所报案,把那个小姐妹告了。

  警察一查才知道,小姐妹不止卖了她,她连亲生的妹妹都卖,有的还卖了不止一次!

  害春梅的人被抓了,可她的遭遇人人都知道了,她的心上人也不在了。

  春梅的家人成天哀声叹气的,觉得她丢人,要把她嫁了。

  春梅心寒了,她遭了那么大的罪,她失去了一切,结果所有人却都认为她有罪,她有错!

  她心灰意冷,嫁就嫁了吧。

  像她那样的情况,好人家难找,最后嫁了一个二婚带着孩子的。

  她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吃喝嫖赌样样都全,还打老婆,第一任老婆就是被打跑的。

  春梅那时也想通了,男人再混账,日子也要过下去不是,春梅就狠起心肠提刀跟男人对打。

  有一回,男人也急眼了,操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棒朝春梅打去。春梅婆婆看到了,替春梅受了这一棒子,当时人就晕了。

  男人吓得当天就跑路了。

  春梅把婆婆送去医院,家底掏了个空,人是救回来了,可是瘫在了床上。

  春梅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怎么熬过来的。

  继子跟她不亲,变着法儿的捣蛋;婆婆瘫在床上要人伺候;公公是个甩手掌柜,酱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老公又不见人影。

  那时候,李大民的第一任老婆得病没了,他托人问春梅愿不愿意嫁给他。他说他找律师问过了,像她这种情况,男人都失踪超过两年了,可以起诉到法院,会判离婚的。

  春梅心动了。

  可想想婆婆替她受的那一棒子,想想继子在她没嫁进来时,成天挂着黄鼻涕乱窜,她要是走了,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可就全毁了。

  她还是回绝了李大民。她做不到!

  4

  命运啊,不会因为你有苦难就停下来等一等你。总是一步错过,各自天涯。

  李大民后来又娶了老婆,他老婆倒是没什么脾气,人也温和,可是小舅子脾气不好。

  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李大民和春梅有过一段、现在也还一直暖昧着,觉得自己姐姐受委屈了,就跑去春梅家闹了一通。

  李大民赶到的时候,家里已经被砸得七七八八,春梅搂着继子坐在地上被吓傻了。

  见到他,春梅就喊了一声,大民啊!然后,哭了。

  那一声,叫得李大民心都要碎了!

  小舅子被李大民老婆教训了一顿,砸坏了东西也赔了钱。可打那以后,春梅和李大民也就没再见过面。

  李大民想,就这样吧,他们都各自有家,缘份散了,他的好心反倒会让她遭罪。

  后来,李大民的女儿出生,先天性心脏病,辗转治了几年,好不容易攒下一点家底也没了。

  老婆一心照顾女儿,一听说哪里能治病,就不管不顾地带着女儿去了,有时候一年有大半年时间在外边。

  那时候,附近镇上的酱厂正在招人,工资不高但是很稳定,李大民就托人把自己弄进去上班了。

  闲的时候,反正家里也冷冷清清没人,就在外面寻活,给人搬东西修水管通下水道。

  就那一次,李大民正在街上寻活计。春梅看到他了,可还是去问他旁边的那个师傅,补个屋顶多少钱。

  那师傅看她是个女人,欺负她不懂行情,报高了两倍。李大民就忍不住把那人凶走了。

  他对春梅说,有这事你找我啊,我还能坑你不成!再说了,你找我也可以让我挣点啊!

  春梅知道他故意这么说的,可没钱也是事实,她也就没吭了。

  人再硬气,硬不过钱,也硬不过命。

  5

  当天李大民的工具不够,约了第二天去修。

  到了第二天,李大民不是一个人去的,并不是他一个人搞不定,而是带个人,心安。

  去之前,他不是没有动过小心思,他跟春梅都多久没见过了?

  但他知道他们不能有啥。

  到了春梅家,他就笑了。

  春梅也不是一个人在家,她喊了一个邻居大妈陪着。

  那一次李大民小舅子闹得太凶,他们都怕了。

  一个老公不在身边的女人,是是非非总是多得很。

  她本就活得艰难,何必再加重她的负担。

  最后李大民就收了个人情价,春梅过意不去,想加。

  李大民就说算了吧,你一个女人要养一个家,不容易。

  过了几个月,酱厂要招人,李大民就偷偷托人告诉春梅,让她也来上班。

  酱厂每个月的千八百块钱,对春梅来说,很重要。

  从此,两人起码能在厂里见上一面。

  吃午饭时,春梅就发现了,李大民的菜很不像样子。

  他呵呵一笑,他老婆经常带着女儿在外面,他自己手艺就那样,随便对付着过。

  春梅就多带了一份菜,偷偷分给李大民。

  李大民过意不去,执意要把伙食补贴给春梅。

  春梅也不扭捏了,爽快地收下,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既然没法给这个男人做一辈子饭菜,那么能让他吃上几顿也是好的。

  于是,到了中午,他俩就偷偷摸摸地把饭菜分了,简单的菜式也能吃出点天长地久的味道。

  两人不想改变什么,也无力改变什么。

  抛家弃子不可能,共续前缘更是不敢想。

  6

  离闭厂的日期越来越近,员工也陆陆续续找到了新去处。

  李大民的一个弟弟在深圳一家医院做护工,他劝李大民也去。

  李大民以前学过一些按摩手法,力气也大,他也不嫌弃伺候人这事。再说,医院里说不定还能找到治女儿病的方法。

  这时候他女儿都13岁了,还是跑两步就发虚,书也没读多少。

  可他能养女儿多久呢?当爹的总是会比孩子早死。

  起码,他想给孩子留个健康的身体。

  而他知道,春梅是不会像他这样离开的。她那个婆婆在床上瘫了十多年,继子慢慢长大,也懂事了些,有时候还会来接她下班。

  果然,春梅很快就给他说了,镇上另外开了个竹胶板厂,那活累了点,但她也能做。

  他们都是小人物,每天顾着活下去就很累了,没有多少儿女情长可以挥霍。

  两人都默认了这样的发展,也默认了将来也许再不会有交集的命运。

  他们连挣扎的念头都不曾有。

  不,李大民是有一点的。

  他还记得,当初送春梅去广州的那辆车。那时候,他满腔温情,想拉一下春梅的手。结果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好好拉过她的手。

  他们把彼此郑重地藏在心里,可是,却没有做过一件热烫的情人该做的事。

  李大民想好好地抱一抱春梅。

  可是,他们没有私人空间。

  一想起这个,李大民心里就像空了一个洞。

  他想找个机会把这个洞填满。填上了,这辈子他才能心安。

  机会来了。有个修缮的老主顾给他介绍了一桩生意。有人在县里刚装修了房子,跟装修队闹翻了,屋里有些装修垃圾没清理干净,问李大民愿不愿意。

  李大民当然愿意。

  房子主人很信任老主顾,把钥匙给了他,他又把钥匙交给了李大民,地址也写在便条上给了李大民。

  拿着钥匙的那一刻,李大民想到了春梅,心跳了。

  他把这事告诉了春梅,春梅的脸轰地红了。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愿意。

  7

  那天,两人把家里第二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可春梅只有三个小时的空档。

  除去车上花的时间,他们只有一小时,可以私会。

  到了县里,两人一前一后地去房主的小区汇合。

  望着小区里密密麻麻的房子,李大民忙掏出便条想找,可是便条不见了!

  也许是忘了带上车,也许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钥匙却还在,李大民凭着记忆试着找了一户去开门,结果门从里面拉开,一个年青男人瞪着他。

  李大民吓着了,赶紧退了出去。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春梅反倒平静了,说,算了吧,咱们就随便走走。

  李大民长叹一口气,既而苦笑。

  两人去了公园,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坐着,没敢太亲密。

  春梅把随身带的包打开,里面是她包的饺子。

  在他们那儿,饺子意味着团圆,意味着一家人。

  李大民嘴里嚼着,突然拿手撑住眼睛,酸得厉害。

  一小时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坐车回去。

  第二天春梅的继子在家,李大民就找老主顾重新要了地址,跑去县城清理房子。

  清理的时候很累,都弄干净后,他有一丝恍惚,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他就能在这里好好地安安稳稳地抱一下他的心上人。

  可是,命运不成全他。

  8

  正式闭厂那天,领了工钱后,春梅突然大声说,哎,咱们大家伙也学一学城里人的告别玩意儿,拥抱一个吧!时髦时髦!

  她这么一说,原本沉闷闷的气氛活跃了些。

  也是,一别,就各奔东西了。

  李大民瞬间就懂了春梅说这话的意思。

  她只是想抱抱他。

  他俩脸上笑着,把泪咽了回去,手是抖的,身体是颤的,却要装作很自然。

  这一生,他们只有这一点点放纵时光,却用尽了一生的力量去保存。

  没几天,李大民去了深圳,春梅去了镇另一头的竹胶板厂。

  生活还在继续。

  时代轰轰烈烈往前开,他们这群被挤压的小人物得把脖子仰着天才能看到一点光亮,那是活下去的信念。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奢侈。

  而他们,能拥有那么一点点拥抱的时光,多么璀璨,足以铭记此生,至死不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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