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过相聚一场，然后烟消云散

　　『读书、喝茶、沙龙、小住，繁华静处遇知音』

　　老莫没有来参加书店的40年聚会。他是书店最早的会员，几乎不错过任何一场沙龙。这段时间，身体抱恙，错过聚会。

　　今年的聚会，我没有邀请很多人，也就十几个老朋友，对，很老的朋友。老人们聚会，除了喝茶追忆，恐怕也不能做其他了。年轻时，常常说，慢书房要做百年老店，到如今，觉得那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能勉强撑到50年，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01/

　　有家科技公司研发了一款叫“云镜书房”的电子眼镜，简单的说，就是人带上之后，会出现一个虚拟的书房。体验过的人说，在虚拟的书房里，人们找书，拿书，翻书都几乎接近真实。出于对书房空间的节省，或者说一本一本购买书确浪费时间，总之云镜的用户越来越多。

　　从前，我们不接受电子书，因为体验感不真实。那么现在，当虚拟变得愈发真实，人们知道这是假的，也会欣然接受。然而，只有我们这些老顽固们，还依旧誓死不渝地坚持爱着纸质书。

　　聚会结束第三天，老莫来了。秋意已浓，开门时一阵凉风吹来，正在打盹的我迎风而醒，看到的是老莫一辈子不变的憨笑。

　　“老鹿，对不住啊，聚会没来，那几天，身体不好。”

　　老莫说话少了点中气，脸上皱纹深了几许，白头发爬满头。我请他上坐，倒了白水。他喝了一口，又起身去巡视书架，像老园丁在看自己种的花一样，偶有几本书，还会抽出来翻阅一下。也不知为何，老莫巡视书店的样子，我虽然看了40年了，而今天，有种莫名的仪式感。

　　“以前看《不老骑士》，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现在我们老了，流不出泪了。”老莫带着叹息，轻缓说道。

　　“对啊，年轻时畅想未来，年纪大了，多活一天也是赚了。”我又请他回坐，说道：“再过10年，慢书房就50年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那天？”

　　“你的身体比我好，肯定行”。老莫笑着说，接着，他停顿了一会，又道：“老鹿，撑到50年，然后，我们都不在了，书店怎么办？”

　　02/

　　倘若是年轻时，我会从书上引来不同的观点，诠释人生的意义。然而老来之后，面对人生之问，好似没有那样的底气。

　　就比如，现在大部分人都迷上了“云镜书房”，我这老骨头守着只有老骨头才来的书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即便慢书房如我所愿，熬过了50年，成为苏州的老字号，那也不过只是历史烟尘中小小的一抹，我又何必为着这一抹支撑一辈子呢？

　　老莫仿佛感知到我的思绪，有点感觉他问得不妥，连忙转移话题：“身体不太好，总是胡思乱想，老鹿不要介意啊。”那一天，我和老莫依旧聊了一个下午，直到日落黄昏，他才伴着夕阳余晖，以有序且缓慢的脚步，从巷子走回家。

　　再一次见到老莫，已经是在医院里。小莫电话说，他父亲昏迷了。医生的意见说，什么时候醒来也未知。年老时常要遇见这样的事，然而当病床上躺的是老莫的时候，我是那么明确地感受到我的老迈。

　　医院的大玻璃窗特别干净，阳光像是被过滤过一样，透明纯净的照射在病床边桌上的鲜花。老莫紧闭双眼，深深沉睡，这花，会在娇艳的时候等到老莫的苏醒吗？我，这个他的书店朋友，能等到老莫的苏醒吗？那一刻，回想这几十年来书店的种种，我竟然开始悲观起来了。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我默默做了一下午。随手翻阅着床头老莫带来的书，一本木心，一本《西西弗神话》。他真是爱书，爱到任何时刻，必须有书陪伴才安心。

　　天色暗下，小莫劝我回去。他把我送到医院门口，跟我说：“父亲醒着的时候，跟我说，想把所有在书店买的签名书送给慢书房，剩下的书都处理了。鹿叔，你看，这也是父亲的愿望。”我转头，看到小莫一双请求的眼神，带着歉意。在他的衬衣口袋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幅云镜书房的眼镜。

　　03/

　　老莫会醒来吗？我不知道。那老莫会死掉吗？早晚的事。那么，死掉之后，他爱了一生的书怎么办呢？不管怎样，至少签名书还有一个慢书房的归处，那，如果慢书房也消失了呢？

　　人们已经不再爱书店了。读了一辈子书的人，最后把书都处理了，开了一辈子书店的人，最后可能就任由书店消失了。原来人生的虚无，就是这样的体味。我们终其一生的热爱，最终的归宿，也不过就是相聚一场，然后烟消云散。

　　路过繁华的街头，抬头望去，电子大屏的广告是云镜书房。它写着：带上眼镜，随时随地都是书房。

　　—FIN—

　　文丨鹿茸

　　图 | 网络

　　排版丨慢师傅

　　编辑丨WEY L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