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礼的尴尬
01
司仪忘了赵玲芳是陈茜后妈的事，非要陈茜和她老公当着众人的面，给赵玲芳行大礼，再感情充沛地叫一声“妈”，然后才能收下赵玲芳手里的红包。
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赵玲芳，全场宾客安静地等着陈茜开口。可等了半天，也没见陈茜有啥反应。
台下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然后突然听见陈茜洪亮地叫了一声：“阿姨。”
宾客们都凌乱了，赵玲芳倒是很淡定。她微微笑了笑，轻声答应，然后把红包塞进了陈茜手里。
于是，全场宾客都知道，那个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只是陈茜的后妈而已。
02
陈茜站在台上，时不时望向赵玲芳 。她想看看，赵玲芳有没有被主持人煽情的话感染到。
赵玲芳并没有。她一直淡定自若，保持良好的姿态，丝毫没有流露出嫁女儿的不舍。
她在台下愉快地和宾客们交谈。因为没有生育过又非常会保养，妆容又很得体，所以赵玲芳比那些同龄女人看起来都年轻。
在陈茜的记忆里，母亲一直对她呵护有加。陈茜永远都忘不了，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拉着她的手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那个要与你携手一生的男人，不能等到你结婚的那天。
其实，赵玲芳会是一个让任何子女都引以为傲的妈妈。可她这一生，恐怕不会有一个女儿在自己的婚礼上，幸福地叫她一声妈妈。
陈茜在心里想着，不知道她会不会也有母亲那样的遗憾。
03
那时的陈茜，仍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当有女人要取代妈妈的位置时，她从心底抗拒。
因为妈妈去世前曾说：“我走后，你和你父亲都需要有人照顾，他要是给你找了新妈妈，你要善待人家。”
初见赵玲芳时，她三十六岁，穿得很素净。进门后第一件事是给陈茜妈妈遗像上香，样子很虔诚，似乎是在安抚灵魂。
赵玲芳送陈茜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本哲学书，还在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愿你一生，岁月静好。
看着那娟秀的字迹，陈茜不由感叹，赵玲芳还真是不寻常的女人啊。
随后陈茜父亲带赵玲芳参观他们的家，赵玲芳一边看一边提意见，神态很权威的样子。
她说：“床头应该对着正北，这样睡觉时不会受磁极的影响；卧室内不该有镜子，风水不和；哎呀！家里的绿色植物怎么可以这样少？这样空气怎么会好呢？小茜房间的窗帘颜色太暗了，看久了会抑郁的……”
站在旁边的父亲一直点头称是。陈茜则一直跟在赵玲芳后面，但赵玲芳却没有回头和陈茜说一句话。
陈茜有些纳闷：电视剧里，后妈登门的第一件事不都是刻意讨好小孩吗？她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
直到最后，赵玲芳才察觉到了陈茜的存在，于是转身问了下她的学习和喜好，神情淡淡的。
随后又补充说：“以后不要再去跳芭蕾了，小腿会变粗的，难看死了，以后连裙子都不能穿。”
04
陈茜父亲说：“这太像斋菜了。”
赵玲芳回：“你看看你那肚子，还有小茜满脸的痘痘，就该吃点清淡的。”
是在后来才知道，赵玲芳是她们那个城里有名的中药医师和营养学家，所以张口闭口都会谈养生。
甚至后来，每次来家里，她都会先看看陈茜的脸色和舌苔。然后下一次来，一定会带一罐营养汤。
凭心而论，赵玲芳的出现让她和父亲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很大改善，但陈茜始终无法与赵玲芳亲近起来。
赵玲芳实在太骄傲了。她走路时脑袋总是扬起来，和陈茜说话经常用“请，你好，谢谢”。
而这些不经意的细节，都让陈茜觉得自己和赵玲芳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
05
赵玲芳知道后，丢下工作直接奔去了学校，然后陪陈茜在医院打了一下午的点滴。
那之后，在赵玲芳的要求下，陈茜每天都会喝一碗叫不出名的汤。一开始，陈茜有些反感，但后来发现，自己再没出现过痛经现象。
为了表示感谢，陈茜用平时攒的零花钱给赵玲芳买了一只水晶手链。
陈茜以为赵玲芳多少会感动。是谁说，不管多么坚硬的女人，内心都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可赵玲芳却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平静地接过手链，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陈茜有些失落。
赵玲芳和陈茜父亲补办婚礼前，陈茜陪赵玲芳去选化妆品。本以为用不了多长时间，赵玲芳却找了个位子悠闲地坐下，然后翻看说明书，一点一点研究成分表，判断会不会对皮肤有伤害。
陈茜等得有些不耐烦，于是说：“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陪你来了！”
赵玲芳扬着脑袋，瞥了陈茜一眼：“年纪轻轻的，怎么对生活质量一点儿追求都没有！”
06
有一次，赵玲芳给陈茜买了很多新衣服，但全都是赵玲芳喜欢的风格，看上去很陈旧的棉麻。
陈茜不想要，可赵玲芳是这么说的：“女孩子在外面要懂得自爱，穿衣要有沉稳的色调，身上更要有一股子傲气。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去浪费时间和精力的，行事要三思，交友要有选择。”
穿个衣服也能扯出一堆道理，陈茜有些无语。
可是，陈茜发现，和赵玲芳相处久了，自己好像慢慢有了一些改变。
某天陈茜站在镜子前，穿上赵玲芳送她的衣服时，竟然也学会了赵玲芳的昂首挺胸。
那一刻陈茜忽然懂得，赵玲芳其实不是孤傲，只是更加尊重自己的内心索求，不做无谓的周旋罢了。
07
在医院迷迷糊糊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赵玲芳。
刚从死亡边缘逃离的陈茜，看到赵玲芳时，忍不住哭了。
她抓着赵玲芳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腕上贴着胶布，旁边的小护士说：“你妈妈刚给你输了800cc的血。”
那一瞬间，陈茜特别想喊她一声妈，她正准备张口，却被赵玲芳阻止了。
她说：“任何人有需要，我都会帮忙的，更何况是你。而且我心里有数，自己能承受住那个抽血量。如果有再多需要，我就准备让医生动用输血库的血了。你不用因此喊我妈，我不想做你的妈妈，因为我没有孕育你，但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陈茜没再说话，可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08
毕业后，陈茜听了赵玲芳的建议直接参加了工作，因为赵玲芳说社会经验更重要。
工作两年后，陈茜认识了第一任男朋友，领回家时被赵玲芳一票否决，她说：“他眼里全都是欲望，不是你的良人。”
赵玲芳果然眼毒。和男友交往半年后，陈茜就发现他劈腿和一个富二代女孩好了。
陈茜很伤心，可赵玲芳就跟没事一样安慰她说，别沮丧了，又可以过单身幸福生活了。
后来，赵玲芳托好友帮陈茜介绍了一个对象，也就是现在的老公。相处两年，陈茜慢慢懂得赵玲芳所说的良人，究竟是什么样。
那场有些尴尬的婚礼过后，陈茜就搬进了新房，每隔一周和老公回家一次。赵玲芳没什么改变，直到陈茜怀孕。
赵玲芳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那天她有些异常的兴奋，还夹杂着些许慌张和不安。她把陈茜安顿好后，就给陈茜父亲打了个电话，然后嘱咐陈茜说：“不准动，等男人们来接，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陈茜等了赵玲芳半个小时，却看到赵玲芳只买了几个苹果回来，嘴里还嘟囔着：“走了一大圈，都不知道买什么，外面东西一样都不敢给你吃。”
09
陈茜在家养胎那段时间，赵玲芳把在中医院坐诊的时间调至了最短。
每天一大早，赵玲芳就起床去厨房忙活，为陈茜炖各种汤。然后还不停地捡陈茜的掉发拿去医院化验，看看缺了什么微量元素。
有天傍晚，赵玲芳从郊区买回两大袋子水果， 把水果扛到楼上时，不小心扭了腰。
看着她有些疲惫的神态，陈茜觉得很难过。那个永远昂首挺胸的赵玲芳到底是老了。
后来，大家都说赵玲芳变了。
她会在去买菜的路上主动和推着儿童车的老人攀谈，向他们请教带孩子的方法，回来后还分析是否符合科学依据。还买了一堆育儿书回来研究。
当然做这些事的时候，赵玲芳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但眼神却是狂热的。
次年五月，陈茜顺产生下六斤八两的男婴。被推出病房时，独独没有看见赵玲芳 。父亲说：“她怕孩子被抱错了，一直在婴儿室门口看着呢。”
这一次，陈茜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在心底默默叫了声，妈妈。
自从有了宝宝，赵玲芳真的变了。她的骄傲和清高统统不见了，她唱儿歌，逗宝宝玩，每天在厨房给他们做好吃的。对孩子，她比谁都上心。
当宝宝咿咿呀呀学叫姥姥时，陈茜看见她的眼里闪着泪花。陈茜自己也偷偷地哭了，亲情在这里得到顺延。
那天赵玲芳端来一碗粥时，陈茜很自然地说了声，妈，谢谢你。
不止是谢谢那碗粥，还谢谢她的爱。
赵玲芳没再说，你不用叫我妈妈，她很自然地回了句，还想吃什么，跟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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