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子
春节回家,吃饭的时分,我妈遽然说“听老家那儿来人说,老疯子死了。”,我问“怎样死的?”,我妈说“老死的吧,他年纪也不小了。”
我爸爸妈妈都是下乡青年,其时落户在那个城镇,举目无亲,好在那个小地方倒也不算欺生,我家和人都共处很好。刚搬到那个村子我还只有四五岁,一直到十五岁之间,都和老疯子家是街坊。
老疯子家有老两口、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一搬曩昔,他人就早早通知我爸,当心,他家老头是疯子呢。
老头果然是十里八村出名的疯子,他那时分大约五六十岁,很瘦弱,衣着破烂,不分冬夏,不发病的时分,看上去也很正常,发病的时分,一个村子的人都躲着他走。
传闻他去县政府里闹,脱掉裤子说“我打过仗呀,我受过伤”,吓得女领导一看到他就溜之大吉;他整天混迹于各个领导职能部门,谁见了他谁锁门;他在远程车上“耍流氓”;他追着冲他扔石头的孩子满大街跑……
我亲眼见他,拎着一把破斧头,追着他的亲生儿子或许老伴,绕着村子跑,扬言一定要剁了他们。
而他的儿子们呢,也一到春秋两季他要发病的时节来到之前,就开端悄悄的预备,他一旦疯的凶猛,就会被锁起来——一条长长的大铁链子,拴在一个小屋里的铁栓上,屋里除了炕,几团乱被子,床下的马桶,简直一无所有。
一拴起他,就是两三个月。儿子每天送一次饭,有时赶上他发病,直接把盘子砸向送饭的人,他家人就会几天不送饭给他。
每到那时分,他就在那间小屋子里,声嘶力竭的叫我爸爸的姓名,让我爸爸给他送吃的。
爸爸是个善夫君,记住那时分走乡串户的乞丐是真正“要饭的”,离乡背井,走街串巷,的确只需一碗饭,一个咸菜,一个大饼子之类。而我们也穷,底子给不出什么好东西。每次我爸在家,遇到乞丐上门,总会把人家让进屋子里,盛了饭菜给他们,家里没有现成的时分,他会下厨房,专门炒一两个菜。
老疯子叫我爸爸,由于我们是街坊,也由于我们家是这个村子少量的几家,不怕老疯子的家庭之一。
爸爸送过饭去,出来时分却常常遇到老疯子的家人,刻薄的说“你倒好意,让他吃饱了更有力气打骂我们!”
于是,无数次爸说,下次不论老疯子怎样叫,我再也不送饭了!——可是,他究竟做不到。我常常看到他做贼相同,悄悄的翻墙曩昔,塞给老疯子一个馒头,一张饼,一瓶水……
后来,爸爸也觉得为难,就让我送去。究竟,他家人不好怪罪我一个小孩子吧?
我一直都记住,老疯子被铁链子锁着,整个脸庞都黯淡无光,唯有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闪着奇特的光,愤恨,压抑,张狂,像狼吗?或许吧。把吃的给他,他目光炯炯,一点也没有污浊的姿态,那个目光一直让我在多年中怀着疑问,他真是疯子吗?
我一点也不怕他。多年之后看金庸的《神雕侠侣》,我十分理解杨过为何不怕欧阳锋。我小时分和动物相同,对他人是否会损伤自己,是否怀着歹意,有着不同成人的敏锐直觉。我一直坚信小孩子都如此,那些仇视、厌憎、冷酷,警觉,都是渐渐被大人们教出来的吧。即便在老疯子最张狂的时分,拿刀砍人、放火烧草堆,我都坚信,他对我不会有歹意。
几个月后,他被放出来,持续他的张狂游走。
老疯子又常常不像是疯的,那时分我们都不锁门的,他每次来我家,都在门前大声咳嗽,暗示他来了——我爸爸说,老疯子这样,应该是由于怕无声无息的进来吓到我或许我妈妈。我其时不觉得,后来想起,深认为然。
他又一次发病,深夜敲我家的窗子,要喝水,那天爸爸出差,妈妈被吵醒,说,大叔,孩子爸爸出差了。他马上应声答道“那我不进去了,别吓着你们。”
我小时分爱爬树,他每次看到,都大喊一声,你加当心,别摔着!
有次他来我家,拉住我,神秘兮兮的翻开一个小包,说“你吃,你吃!”,我一看,是一小包野草莓。我爸爸妈妈不让我要他人东西,可是那草莓我还是吃了。酸的,也有一丝隐约的甜。
后来,我们家搬走了。有时分老家来人,也会提起他。疯得越发凶猛了,放火烧了谁家的草堆,又被儿子锁起来了…………
细细碎碎的叙说中,日子渐渐曩昔。提起他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长大后,就常常想,他是不是真的疯子。如果是疯子,为何他独自和我家共处的时分,完全是个正常人,乃至更有礼貌,更有控制。
不是疯子吗?一个没有疯的人又如何能过那样的日子,铁链加身,数月数年,不知寒暑,不换衣装。
老家人和我爸妈说,他死了,他的儿女们都松了一口气。这个村子总算安定多了。
我没说话,接着吃饭。
晚上睡不着,哭了一场,觉得隐约的,压抑的哀痛。或许不是为了老疯子,更是为了这人世间的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