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贤妻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贤 妻
1
秦亮和肖小全刚工作的时候，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
那个时候师专毕业的学生还可以分配到中学任教，他们都在镇上的一所中学做语文老师。
那年新分配来的老师不少，但男老师不多——中国的老师资源向来是阴盛阳衰，这是在什么年代都是成立的。
好在学校里还有几个早先工作的男老师，当时学校给这些男老师提供宿舍，一群年轻小伙子都没成家，每天除了上课，下班后便经常混在一起踢球或在宿舍里聚个餐，彼此跟哥们儿似的，相处还挺愉快。
肖小全性格有点儿内向，这倒是与他斯文俊秀的外表甚是相配，据说大学时他是个大才子，学校校报就由他负责。本来这也没什么令大家羡慕的，尤其是在理科老师看来，教文科的男老师都不那么阳刚，就像肖小全，连足球都不会踢。
但肖小全最让大家羡慕的，是没工作多久，他就有了女朋友。
虽然学校也有很多年轻的单身女老师，那些男老师倒是有意，可女老师看不上他们。
女老师在任何时代都不愁嫁，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对于她们来说，男朋友的挑选范围简直太大了。
每年那些老教师都会盯着学校刚分配来的女老师，然后开始为她们介绍对象。一般都是公务员，家里开厂的老板的儿子，最差也是在事业单位工作的。
对于女老师来说，嫁给男老师，基本就是最低档的搭配了。但是对于男老师来说，能娶到女老师就是数一数二的结局了。
但是肖小全的女朋友田芸既不是他的大学同学，也不是同事，而是他的高中同学。
2
田芸好看，真好看。过肩长发，乌黑柔顺，在太阳下会泛出干净的光亮。虽然身材姣小，但比例却很标准，因此穿着收腰连衣裙时显得特别轻盈标致。
田芸的五官里，眼睛最漂亮，不是特别大，但是特别清澈，像是含着一汪水儿似的。
学校的单身男老师们私下里偷偷研究过，学校里没有一个年轻女老师能比得上田芸，在田芸面前，她们太土太屯了。这是因为田芸会穿衣服。田芸的衣服都不差，看上去档次就不低，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
当然，那些女老师也看得出来，田芸的每一件衣服都不便宜，这是她们可望不可及的，当时工资才多少啊，一个月几百块钱，不用说买高档衣服了，连普通衣服也不能多买。
是的，田芸家经济好，这就更让那些男老师羡慕了。
——这就是七仙女和董永吗？
还真是，在黄梅戏《天仙配》里，七仙女先对董永动了心，在肖小全和田芸的爱情里，也是田芸先动了心。
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大家都靠BP机联系。但田芸却靠见面。
她每天都估摸好肖小全下班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肖小全宿舍去，给他洗洗脏衣服，收拾收拾床铺，还顺便把宿舍里的地扫了，把乱七八糟的桌子收拾好。
然后肖小全他们就都下班了。
大家回到宿舍一看到田芸在，马上都毕恭毕敬地跟她打招呼，然后知趣地离开，临走再郑重地拍拍肖小全的肩膀，好像把所有重任都交给了他似的。
——不交给肖小全也没办法啊，田芸又不喜欢他们，她只喜欢肖小全。
在这些单身汉眼里，田芸美得不可方物，美得出尘，甚至美得不可接近。令人艳羡，太令人艳羡了。
面对大家的羡慕，肖小全有些羞涩，又有些谦虚。
他说其实他也不太乐意田芸，学历低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没有工作，一直跟家里做酱菜*的生意。
别看只是做酱菜，田芸家把这个生意做得挺红火，因为好吃，所以好卖；因为好卖，所以也赚了不算少的钱。
单身汉们大呼：“肖小全你太不知足了，长得漂亮家里条件又好，你这是要气死人啊！”
肖小全就嘿嘿地笑，继续喝酒，也不说话。
3
一年后，肖小全跟田芸结婚了。
婚礼很热闹，大家情绪都特别高涨，毕竟是所有年轻教师里第一个结婚的，单身汉们把肖小全好一顿整。
看到如此闹洞房，看到肖小全如此被捉弄，可把秦亮吓坏了，赶紧到外面透透风，结果遇到了同样被吓坏了的女老师林莉，两个人在外面聊了很久。
肖小全跟田芸婚后没多久，秦亮跟林莉的恋爱就公开了。
在所有男老师里，秦亮跟肖小全关系最好，但两个人的工作状态却完全不一样。
秦亮积极上进，一直朝着骨干教师的方向使劲儿，相比之下肖小全就得过且过多了。
几年后，秦亮跟林莉结婚了，晋了一级职称，也当上了语文教研组长；肖小全不仅职称没晋上，甚至在几次学生对老师的测评中满意率最低。
为了这事儿，田芸还特意请教过秦亮，自己怎么鼓励肖小全才能让他在工作上进步，然后回家开导他，临走还特意交代秦亮，别跟肖小全说自己来过，怕他自尊心受不了。
田芸走后，林莉感慨道：“田芸这是把一颗心都放在了肖小全身上。你看肖小全平时穿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干净净，裤线笔直，田芸对肖小全真是太好了。”
秦亮说：“那你就学着点儿。”
林莉白了他一眼说：“我们两个人里，我才是后进生。”
在秦亮的“指导”下，田芸特意买了个台式机，到处查资料，督促肖小全写论文，然后肖小全再拿去让秦亮找地方帮忙发表——如果想评职称，那是必须要有论文发表的，而秦亮一直好学，教学论文也写了不少，甚至跟很多教育杂志编辑都成了朋友。
在秦亮的帮助下，在田芸的“辅佐”下，肖小全一年后就评上了高一级职称。
但也是在这一年，田芸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其实几年前田芸的酱菜就有竞争品，对方有品牌意识，注册了商标，有了商标之后便好做广告，最后把自己做成了老字号，把田芸家的酱菜生意挤黄了。
这着实令肖小全懊恼，因为婚前他最介意的田芸没有工作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但是田芸并不像肖小全那般愁眉苦脸，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见到大家依然是面带笑意，穿着当年漂亮的衣服。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田芸这看起来依旧的“风光”，是空的。属于她的繁华，已经不在了。
令大家有些惊奇的是，田芸好像并不在乎。
她先是在秦亮他们学校门口支了个摊儿，炸萝卜丝饼。
秦亮最爱吃炸萝卜丝饼，但他一次也没光顾过田芸的生意。
他实在太不忍心了：当年那个女神一样的田芸，竟然过得这样落魄。倒是林莉拿回来过几次萝卜丝饼，她说田芸看到她就一定要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
“田芸真是挺不容易的。”林莉说，“昨天我路过她的摊子，她还笑着跟我说以前不会弄，结果油在脸上溅出好多泡。我看着都疼，她还说得这么轻松。”
林莉又问秦亮知道不知道肖小全跟田芸吵架的事儿，秦亮有些意外，说肖小全那人内向不太爱说话，不可能吧？
林莉说，她是听跟肖小全住一个单元的同事说的。说是上周末田芸妈妈来了，田芸买了半只烤鸭，结果肖小全大发雷霆，说家里现在都靠他一个人工资生活，吃什么不是吃，还非买烤鸭干嘛？并且肖小全当着田芸妈妈的面把烤鸭扔了出去。
听到妻子的陈述，秦亮心中竟然非常愧疚。这愧疚，是为肖小全而生，甚至是为自己是肖小全的朋友而愧疚。一个男人，受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的扶持和照顾，却做出这么让人看不起的事，怎么能不让人愧疚？怎么能不让田芸心寒？
第二天下班后，秦亮远远看着忙碌的田芸，田芸用一个白纱巾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一定是田芸怕油再溅到她脸上。
令秦亮心中五味杂陈的是，田芸的那双眼睛非常安宁，依然清澈，她在跟身边买饼的孩子说着什么，眼中透出隐隐的笑意。
后来城管取缔路边摊，田芸想让肖小全跟学校说一下，她想承包学校的开水房。不知道肖小全不愿意说还是怎么的，最后是田芸自己出面找的学校领导，经过协商，把学校的开水房承包了下来。
人们见到田芸的次数多了，在他们眼中，虽然田芸的生活经历了繁华到落魄，但她的妆扮和神情却和当年一样，依然逢人就笑，待人友好。
当年的单身汉们也陆续娶妻生子，但是见到田芸时，每个人都能想到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时光。
七八年的时间而已，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安稳，工资越来越高，人也越来越贪图眼下的安逸，只有田芸依然保持住了当年的那份从容和干净。
4
工作到了第十个年头，因为秦亮业务能力强，发表了大量教学论文，也破格晋了高级，加之他人脉广，于是组织调动，到另一个市里的省重点中学做教务主任了，秦亮又找关系，把林莉也调到了同市的一所学校。
虽然过去了十年，大家也都35不到，却也是大都呈现出了中年人的样子。男人一结婚就胖，加之老师工作稳定，很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当年的小伙子们，现在是连球也踢不动了。
大家纷纷祝贺秦亮高升，并且一升就升大城市去了，秦亮说你们奉承这一套都什么时候学的？
有人说秦亮你是有真本事的人，像我们估计一辈子就窝在这里了，一直干到退休，拿着退休金养老，人生是一眼望到头儿了。
这话秦亮没法儿接，安慰不妥，奉劝更不妥。
人越年轻机会越多，若是安于现状，不再钻研，不再提高业务素养，别说抓住机会了，就算把机会送到你面前，你也只能看着它大摇大摆离开。因为你已经配不上它了。尤其是教师这个职业。
倒是田芸说了一句话，让大家都沉默了。
田芸真诚地说：“秦亮确实是值得大家学习的对象，大家都还年轻着呢。”
说完她看了肖小全一眼。
已经开始发福的肖小全并没有看她。只是在众人的沉默中举起酒杯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那次聚会，除了秦亮和肖小全，其他人都没带家属。
当年同一个起跑线上的年轻人，如今能力和未来，已然泾渭分明。
5
秦亮到新学校后，依然勤奋谨慎，甚至作为领导后备力量被培养。
两年后，秦亮得到了一个让他又意外又不意外的消息。
肖小全参加了全国公务员考试，结果考上了临市的公务员。他带着一家人，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开始了新生活。
秦亮意外是因为，一向最不上进最能过且过的肖小全，竟然抓住报考公务员的限制年龄的尾巴考上了；他不意外，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田芸的功劳和力量。
林莉感叹道：“田芸真厉害，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这么有韧性，能吃苦，还能在背后推着肖小全。”
秦亮说：“就这样儿当年肖小全那小子还看不上田芸呢，没有田芸，就肖小全那性格，别说考公务员了，评职称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评上。”
林莉说：“要是我男人这样，我受不了。男人不上进，还能叫男人吗？”
秦亮说：“所以老天这都是配好的。”
林莉说：“秦亮你挖好坑这里等我呢？你是说我不上进呗？”
秦亮嘿嘿笑着说：“田芸那是真爱肖小全，才这么推着他走。同理，我也是爱你，才愿意主动上进。”
林莉说：“当年田芸要跟肖小全结婚，她家里人说啥不同意。以她的条件，明明可以嫁得更好，什么才子不才子的，结婚过日子最不能看这个。”
秦亮说：“那看啥？”
林莉并没有回答：“人是田芸自己选的，不管怎么样，日子都得过下去，既然怎么过都是过，为什么不往好了过？遇上田芸是肖小全最大的福气，他还不满意这不满意那，他要是再不满意，将来会过成什么样。”
秦亮说：“你这就太悲观了。不至于。”
秦亮又想起了刚工作的时候。
田芸披着长头发，穿着连衣裙，为肖小全铺床铺，洗衣服，安静地在宿舍等他；田芸向他请教怎么样能让肖小全评上职称；田芸脸上蒙着白色的纱巾在街边炸萝卜丝饼；田芸在学校热水房边笑着收学生们的水票。
“他们会越过越好的。”秦亮说，“因为肖小全有田芸这个贤妻。”
· end ·
梁咏琪的《沉淀》，推荐一下。昨天就在写这个的时候，听到某一句，眼泪忽然差点儿就出来了。我想起几个男性好朋友对我过的同一句话：你太爱哭了。我说：你管着吗？昨天我在家里划拉了一圈儿，把我现在自用的面膜每样拿出来一个（wis隐形水润面膜+稚优泉深海水母精华补水面膜+滢珂玻尿酸补水面膜+潘达黄瓜保湿舒缓面膜），分了三组，送给三位读者，也就是每人送苏小旗自用同款面膜（）。这些面膜，一半是我自己买的，一半是广告方送的。至于经常推送的hfp和圣雪兰，还有最近推的碧欧，她们有时候会赠送，我就不赠送了。至于送谁，只能看缘分…要不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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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旗
自媒体人，东北女子客居江南三观不错，五官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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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在云之上，眼睛在泥土之下
心在云与泥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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