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最近几个月是秦波终身中最暗淡的一段时间。

　　他在南边运营了一家公司，算起来已有十多年了，就在本年上半年，公司的资金链俄然断裂，银行贷款迟迟批阅不下来，公司难以为继，他迫不得已向黑社会借了高利贷，即便如此，几个大客户相继

　　和他停止了合同。

　　借主像狗皮膏药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粘着他，跟踪跟踪、恫吓电话、催债邮件好像雪片接连不断；职工的薪酬也现已拖欠了两个月，他们几次三番把他堵到办公室讨要说法，更有甚者一纸诉状申请了劳

　　动裁定。

　　公司的现状就像一个遍及细纹的花瓶，哪怕是一阵轻风都会使它四分五裂，秦波谨小慎微，疲于敷衍。长期的紧张、无助和绝望把他面向了溃散的地步，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总算有一天，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主意。

　　他喜爱黄山，那里的景色让他入神，他从前戏说能在黄山落户是他最大的愿望，现在时机来了，他打算在天都峰一跃而下，完毕生命。

　　这件事他筹划了好久，他受够了日子的苦辣味道，他盼着这一天提前到来。

　　在此之前，他要回一趟老家，去看一眼家园，去和老母亲诀别。

　　安排好妻儿，他驱车踏上了返乡的路。

　　2

　　电话里他谎报出差路过，在家里过个夜就走，到家时现已是下午一点多了。

　　母亲和大哥早早地等在了村头，见到儿子母亲老泪纵横，她拉着他的手不放，嘴里不住地想念着：“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秦波平常业务缠身，只要新年才有空回家省亲，娘俩聚少离多，能见上一面真实可贵。岁月不饶人，母亲的年岁一年年渐长，她把每一次团聚都当成最后的团圆，对此分外爱惜。

　　娘仨寒暄了一阵子，一同回了家。

　　喝了水，吃了饭，一家人围着他有说有笑地拉起了家常。

　　说了好一阵子话，秦波站起了身，他冲着母亲轻声说了一句：“娘，我上山去看看爹，有话回头再说吧。”母亲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睛里瞬间没有了神采，她叹了一口气，悻悻地答应着：“唉，早

　　去早回！”

　　3

　　两年前，一场意外夺走了父亲的生命，孤苦伶仃的母亲成了他唯一的挂念，秦波有心想把她接到身边照料，但是老母亲在城里住不惯，时常说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之类的话，秦波拗不过

　　她，只能把她送回乡下，和大哥住到了一同。

　　北方的秋天来得早，山上的树叶大都枯萎发黄了，树下落了一层稀稀疏疏的落叶，一阵风吹过，几片叶子随风飘落，枯黄的山林更显萧索。

　　昨晚下了一场雨，山路高低湿滑，并不好走，此情此景让秦波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他们一路磕磕绊绊，来到了坟前。

　　父亲的坟安顿在一棵松树下，坟头上杂草丛生，各色的树叶散落一地，一片荒芜落败的现象。

　　整理坟头是上坟有必要要做的事，每次整理都要颇费周折。

　　整理完坟头，秦波点上香烛，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小声和父亲啰嗦着自己的事。大哥静心清挖着坟头周围的水沟，下一年开春下过雨坟头是要积水的。

　　纸钱在火堆里忽明忽暗地烧着，化作一阵青烟，留下一团黑炭。秦波看看那团火，又看看父亲的坟，心里五味杂陈。他觉得愧对父亲，他老人家没有享受到清福便撒手人寰，这是他心里的一个遗憾，

　　但是当他想到几天后就能和父亲一同躺在这里，自己总算有时机能来照料他老人家了，他的心里登时有了一丝安慰。

　　4

　　吃罢晚饭，大哥忙着拾掇餐桌，嫂子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有滋有味地看着《延禧攻略》，侄子小强在一旁摆弄着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母亲拉着秦波的手，张家长李家短的，讲着那些她永久说不行的陈年往事，这是他们娘俩每次见面的必修课，不知怎么了，这次她说得分外动情，她的眼睛里时不时眼泪汪汪，提到悲伤处，秦波也跟

　　着一阵心酸。

　　那天晚上娘俩说了大半夜的贴己话，家的温暖将他拉回到另一个实际里，一种久别的亲情充满在他的体内，那些糟心思被他抛到了脑后。

　　晚上秦波睡得分外香，这是公司出事以来他睡的最结壮的一个觉。

　　5

　　第二天一大早，秦波早早地起了床，他要继续他的下一个行程——黄山。

　　母亲和大哥为他预备了许多乡村特产，大包小包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母亲特意为小孙女缝了一双布鞋，吩咐他必定要带回去给孩子穿，她说手艺做的鞋养脚。

　　车子早已发动了，他们在家门口拉拉扯扯，没完没了。离别时母亲的话总是分外多，她抹着眼泪，一遍一遍地说着：“新年的时分你们全家必定要回来啊，我本年特意养了十只鸡，届时给小孙女补补

　　身子……”

　　秦波看着这些东西，听着母亲的啰嗦，他的心里不是味道，他嘴上应承着，不断地向他们摆手，暗示他们回去。

　　临行前，大哥塞给他一个木匣子，神奥秘秘地对他说：“这是我和娘给你的东西，你路上翻开看看……”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此刻眼里模糊噙着泪水，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咳嗽了几声。

　　6

　　车子在乡下小路上行驶着，从老家到黄山有五个小时的旅程，此刻路上没有什么人，窗外凉风阵阵，寒气正浓，路两旁种着许多树，黄绿相间的树叶在风中摇晃，沙沙作响，一副秋日的肃杀现象。

　　车子在一棵杨树下停住了。秦波把那个木匣子抱了过来，仔细端详着。

　　那个木匣子是母亲陪嫁的物件，跟着她老人家现已五十多年了，上面雕龙刻凤，很显陈旧。他抽出了木匣上面的木板，一张白纸出现在他眼前。

　　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那是大哥的笔迹。他拿起那张纸，猎奇地读了起来，纸上写道：

　　小波子，昨日上坟时你和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人活一辈子谁还不遇到几个坎啊，我和娘知道你现在遇到了难处，想想小时分，那时我们家穷的揭不开锅，可现在我们不是照样过得很好吗？遇到难处

　　不要怕，咬咬牙，挺一挺，刮风下雨是暂时的，天总有晴的时分。

　　哥没什么本事，这两年在镇上卖油条攒了一些钱，你拿去应应急，娘那里还有15万现金，那都是你每年春节给她的，娘一分钱没花，她放在那里给你留着，娘说这些钱是从你这里来的迟早要还给你，现在正是时候。

　　小波子，不管是富日子还是穷日子，一家人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就是好日子，我和娘都盼着你能平平安安，你可不能做傻事啊，娘还指望着春节给小孙女炖鸡肉、发压岁钱呢，你千万别伤了她老人家的心啊！

　　没等他看完，豆大的泪珠扑扑簌簌掉了下来，在纸上画出了一朵一朵动人的桃花。

　　读完了信，他的目光移到了木匣子里。

　　木匣子的一边是一摞用一块红布裹着的纸币，那是母亲的15万。另一边是用油纸包着的一沓厚厚的钱，有三捆100的，更多的是50、20和10块的，还有一些硬币散落其间，这些钱皱巴巴的，上面油渍斑斑，带着油条特有的香气。

　　他知道，和他欠下的债务相比这些钱显得微不足道，但是这却是母亲和大哥所能给他的全部。

　　他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他趴在方向盘上肆意地哭了起来。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太阳跃出了地平线，将耀眼的霞光迸射出来，在云层中形成了无数道又粗又大的七彩光柱，虽然窗外寒气逼人，可是这些光照得他心里暖烘烘的，亮堂堂的。

　　他抹去了眼泪，抖了抖精神，调转车头，向着南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