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为这一夜情说对不起。
1，
真奇怪，以前他打她电话，劈头就开始咋咋呼呼说事情，今天这是怎么了？
芒果小心翼翼地问：“嗯？”
芒果问：“叫上大道吗？”
“别叫他。”
他说了地点跟时间，芒果懵懵地挂了电话。这个逗逼男人不太对头啊？有什么天大的事还非要跟她一个人说？
2，
芒果，小罗，以及芒果的老公徐大道，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小罗小一岁，跟徐大道前后差一年去参的军。都是当了两年兵回来，通过关系进了现在的事业单位，连托的关系都是同一个人。
三人熟得不能再熟了，甚至睡在一张床上看电视剧。他们一起喝酒，K歌，看电影，分享工作、家庭所有的琐事。后来小罗有了女朋友，四个人出去旅游，故意交换了情侣抱着拍照，青春有无敌的力量，让他们觉得什么都好玩儿。
她的心咣咣直响，推门进去，小罗看到她，把脸抹了一把。
“怎么了？”
小罗不说话。
小罗还是不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芒果急了。
小罗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其实拿出来的那一瞬间芒果就猜到是怎么回事，那个透明的文件袋的左下角，放着的是一张医院的卡。这时她看到交警在外面给车贴条子，她也顾不上管了，一把将袋子抢过来，把病例和检查单拿出来看。
检查的单子她都看不懂，只瞧见病例上写着：胃癌？需进一步确定。里面夹着一张住院申请单。
“今天没有床位了，我就先回来了，明天床腾出来了护士再打电话通知我去住院。”
芒果的手有点抖：“这不是待确定吗？”
“那不是还可以把胃切掉一部分嘛！”
“你不知道，胃癌死亡率非常高。”
小罗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一个人说。”
3，
他说他从小就喜欢她，但是觉得自己家条件没有徐大道好，大道攻势又猛，而且似乎她更喜欢大道，他就没有表白。
他说他和她念高中时植树节一起种下的小树，他到现在每年都回去维护。
他说有一次他们三个人出去玩，在一个小旅店过夜，她睡床上，他和大道打地铺，半夜她上厕所，不小心从两个人身上踩过去，大道叫得杀猪一样逗她笑，小罗说她正好踩在他肚子上，不是不疼，只是不想像徐大道那么夸张。
他说：“你还记得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喝成了傻逼吗，被人抬回去的。不是因为我哥们儿结婚了我高兴，是我知道我永远也没有可能了。我回去吐了一夜，第二天被送到医院去抢救。”
芒果以前知道小罗对她好，但是没想到这好里面还有这层意思。小罗把她也说哭了。
然后问她什么时候要孩子，芒果说顺其自然。
小罗说，多好，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长大，送他读书，看他结婚，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爱过的人。
4，
到了吃饭时间，小罗吃不进去东西，芒果心情也不好，陪着喝了一点清粥。小罗说他老婆在出差，明天才能赶回来，问她晚上能不能一起走走。芒果便陪他到江堤上去走。小罗说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他们都幸福吗。
他累了，靠在栏杆上。芒果忍住眼泪上去拥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芒果。”
他看定她，他的对面是一个游乐场，灯光都闪烁在他的眼睛里，孩子们的欢笑和尖叫回荡在耳边。
呼吸近了。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他们吻上彼此。他的气味有一点陌生，从最初的胆怯，到最后的疯狂。他吮吸她的舌头，像一个饿极了的孩子。芒果的身子松软在他怀里。
“你这辈子爱过几个人？”他问她。
“两个。”
“另一个是谁？”
“念高中的时候，隔壁班的XX。我们还在班里的桌子上那个了。”
“妈的，那个臭小子。”小罗有点生气，两只手钳子一样抓住她的手臂。
“你呢？”
“爱你，也和我老婆很合拍，对她更多是感激吧……当兵的时候还喜欢过小卖部的一个姑娘。”
“上床没？”
“哪有，那时候管得那么严，我年纪又小，不敢。”
“后悔不？”
小罗推开她，忽然笑了。
“那，你跟多少人发生过关系？”
小罗想了想：“三个。”
“怎么这么多？！都谁呀。”
“不就比你多一个吗？一个是以前谈过恋爱的女孩，你见过，还有一次在酒吧喝醉了，不知道咋回事就那啥了。”
芒果推了他一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想他的现状，又说：“不过都是挺有意思的回忆。”
他们抱着又吻了一次。小罗说：“今天晚上晚点回去，可以吗？给我凑成四个，我是四月生的，我喜欢这个数字。”
5，
他们选了一家规格比较高的酒店，其实没有什么性欲，心里都是凄凉。衣服脱完了，还有些尴尬，两个人都躲在被子里。吻着，抚摸着，慢慢才放开，掀了被子。
芒果知道他身体不好，很体恤地占了主动，小声问他：“这样可以吗？”中间有两次她觉得小罗快要到了，因为他的手按住她不要她再动，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他忍了两次，终于忍到芒果也快到了，两人一起感受到惊人的震颤，最后她伏倒在他身上，在一片眩晕中，听他胸膛里鼓点一样的心跳。
“我爱你。”
6，
旁边摆夜市的摊子说，是这个位置的夜市店主锁的，并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芒果不服，打电话叫徐大道来解决。
徐大道来扯皮，扯着扯着就把派出所和城管都扯来了。芒果手机没电关机了，徐大道公文包里有充电宝，那充电宝特别重，她干脆把手机放到他的公文包里充。派出所叫他们到警亭协商解决，徐大道过去了，芒果在车边上等着。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徐大道黑着脸过来，给了五百块钱，摊主当面开锁。
上了车，徐大道开车，已经是凌晨，芒果困得不行，他却炯炯有神的样子。开了十几分钟，徐大道没忍住，把她的手机从包里掏出来扔到她腿上：“你看看。”
芒果说：“不是关机了吗？”
“充上电不就自己开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密码？”
“你所有的密码不就那一个吗？”
“你看我手机干嘛？”
“我找XX的电话。”
XX是她表哥，在当协警。
芒果心慌慌地打开微信，看到小罗发来的那句话：“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夜。生生世世铭记。”
她脑子轰地一声。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徐大道愤怒地问：“我以为你要辩解的。”
“我没什么可辩解的。”
“说，多长时间了。”
“就今天晚上。”
“呵，当小姐的永远都说自己是才做。”
“是真的。”芒果说他得了胃癌。徐大道吓了一大跳，又一细问，不还没确诊吗，再说，得癌症的多了，你芒果是不是每一个都去慰安呢？
芒果知错，一言不发。
她越这样，徐大道越气。他拍打着方向盘大声吼叫了一波，最后颓废地平静下来。
7，
芒果不敢再和小罗联系，她也不知道徐大道有没有去找他，她又不敢说被徐大道发现的事，说了，怕他病恹恹的身子受不了。
一周后的夜里，徐大道回来，说刚去看了小罗。
“放心吧。”他鄙视地说：“是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动手术了。你们那破事，我提都没提。但是你——不是被白玩儿了吗？”
各种恶性情绪在芒果心里发酵，冒泡，膨胀，长毛。她用力把它们吞下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晚上徐大道睡客房。早上刷牙时两个人碰到。徐大道说：“我早就知道小罗惦记你，但是他这么做，还有你，你俩，太不厚道。”
芒果关了电动牙刷，表示自己还想听下去，但是徐大道什么也没再说，摔门而去。
8，
两人还是不说话，冷战了半个月。
一天晚上，徐大道回来，芒果看他胡子拉碴的，背也驼着，不忍心，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徐大道看了她一眼，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我想着小罗病好了，我心里有气，准备去找他算账。”
芒果不敢呼吸，紧张地看着他。她想其实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关心过小罗一句，他应该已经猜到什么。现在他死里逃生，面对哥们的质问，他该怎么回答？她在想，自己罪大恶极。
没想到徐大道说：“胃癌是没有，但是他查出来黑色素癌，已经到了晚期。”
芒果惊呆在那里。
“其实当年是我……我发现他对你有意思，我先下的手。”
停了很久，芒果问：“你问他那事了吗？”
“没有，但他心里有数。他看我气势汹汹地去，就抓着我的手交待后事。说叫我照顾好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我看他爸妈都在那儿哭，又转了病房，才知道他的事。”
“他是家里的独苗，父母怎么受得了打击？我爸妈也去了，我妈哭得不行。”徐大道说：“他小时候还吃过我妈的奶呢。好好的一个人，医生说没多长时间了……”
芒果还站在那儿，喉咙痛得发不出声。
“你过来。”徐大道说。
芒果踉跄着走过去。
徐大道坐起来，把她抱在怀里：“人活着，说不定哪一天就死了。”
9，
芒果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谅解，丈夫也因为哥们的死亡，而从愤怒中获释。小罗的追悼会是在殡仪馆举行的，他的那个厅叫海棠厅，芒果回娘家了，没去。她想海棠厅挺好的，他四月出生，喜欢四，而四月海棠正茂。
他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提小罗。徐大道叫芒果吃叶酸和维生素，开始备孕。有一次他清理电脑，看到未婚时四个人旅游的相片，他抱着小罗的女友，小罗抱着芒果，请一个游客给拍的，四个人笑得一脸灿烂。明显小罗抱芒果是真抱，他抱小罗的女友只是手搭在她肩膀上。他看了一会儿，翻页了。
次年清明徐大道买了瓶好酒，叫芒果一起去给小罗扫墓。芒果不肯去。徐大道叹了口气：“这件事没有谁应该给谁说对不起。”芒果这才小心翼翼地去了。两人在路边买了一捧花，一叠黄纸。从陵园离开时扫墓的人多了起来，在山坡上像蚂蚁一样在墓碑前穿梭。
放眼望去，别人碑前都是菊花，只有小罗碑前是一棒海棠，中间别着一朵黄色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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