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

　　还没读学前班之前，关于那所小学，印象中就两个片段。

　　一个片段关于我和姑姑。姑姑带着我去上学，她坐在第一排第一位，老师在讲课，她在听课，而我不是在教室外候着，却是坐在她课桌底下。已经不记得她那时候有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就更别提有没有从她老师那里得到什么启蒙教育，但我蹲坐在那里的动作至今难忘。那时候姑姑上五年级，一年之后她辍学回家，帮着家里劳活，她再不用带着我上学了。

　　另一个片段关于我和我的父母。他们带着我来到校长的办公室，已经忘了当时那个问我简单问题的人长什么模样，也忘了当时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就知道那时候面对真紧张，但面对生人也还不至于说错名字，不至于不知道自己几岁，也不至于算不出简单的一加一和一加二。

　　较之同龄人，我上学要晚一年，他们一般都是七岁，而我上学前班的时候已经八岁。我的父亲在我六岁的时候，早已不在外地打工，他和母亲回到家里务农，可能是他觉得我快到上学年龄了，应该回来好好关心孩子的教育问题。

　　六七岁那两年，父亲跟村里其它稍大点的孩子，凑来他们已经读过的语文书数学书。他每天督促我学算术，背乘法口诀，学新词，背古诗，而我每天就是背背背写写写。

　　我至今仍旧觉得我走过认真读书的时候，我认真的不是在教室课堂待的那十七年，而是毛坯房大厅父亲坐在我身边站在我面前那两年。

　　父亲有粉笔，还有小黑板；他有戒尺，也有藏在门背后的藤条。他是我蒙学的第一位老师，也正是拜他所赐，等到我正式接受学前教育的时候，我可以说是已经掌握了二年级的知识。

　　学前班第一次考试，我得了双百，父亲没有表现出喜悦；每次期中考期末考得到优异的成绩，父亲也没有什么鼓励的话；成绩单上得到班主任漂亮的评语，他看了也似乎无动于衷；在住了好多年的土胚房的大厅，在我和弟弟的房间，墙上贴满三好学生和优秀少先队员的奖状，他也没表示。

　　如果硬要找出可以当作是他对我表示过奖励的证据，我想就是那个质量很差很差的篮球，那是他在镇上一飞书店买回来，那是我年少时候收到的唯一的玩具，他给买的。

　　尽管没撑完那个年，那个篮球就已经严重变形了，难逃早早破烂掉的命运，最后也不知扔到那片荆棘里面去了。

　　说起小学，想到的最多还是它的简陋它的破，读书那时候是这样，现在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这样。

　　在那里读书七年，厕所七年一个样，又脏又乱；跑道七年一个样，沙尘滚滚；教室倒是换了七个，但感觉也是也一个样。在那七年里也算过了把班干部瘾，除了文娱委员，班长到小组长都干了个遍。

　　帮老师出了什么黑板报，已经忘了，帮老师出了什么作业，已经忘了，但也有记得挺清楚的。那是二年级的某次绘画比赛，本来就没我什么事，由于班里参赛的人撂挑子不去了，班主任就让本该和大家一起去河边野炊的我给顶上。

　　我的天哪，在别人画花草画树木花升旗台画国旗的时候，我只是在教室里发呆，我手中的铅笔动弹不得，根本不知道画什么；在他们给自己的作品上色的时候，我发现我自己连画笔都没，就带了一支铅笔跟一块橡皮擦；等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交上去的时候，我也终于没让自己交白卷，我画了一只苹果，一只不大像苹果的苹果，就匆匆忙忙溜了……

　　等我到五年级的时候，老师交待了手抄报作业，我做了老大的一份手抄报，我画了梅兰菊竹四君子，画了天安门，画了些花草树木……小学毕业后，我再没有过画画的经历，我也画不出东西来，所以那时候是我画天安门最像天安门的时候，那时候就是我画画的“巅峰”时刻……

　　上小学那时候，学校还没设英语这门课程。我们这些小学，比镇上的小学，学门英语都要完上一两年。其实也理解，镇上的小学自然比村里的小学好，镇上的小学自然也比不得城里的小学，哪怕等我中学毕业都深以为然。

　　就像我跑过的那条跑道，就像我上过的那个厕所，就像我玩过的单杠双杠，我知道，在其他地方的某个学校，它们跟我接触到的并不一样。

　　小学毕业后，我几乎再进去过那里。每次从广州回来，家里接我的车总会路过那里，它大多时候都以紧闭的大门视我，它并没有变得比以前好，这我是知道的，单从那扇进进出出七年的大门就可以看出来，我从大门之上已经缺了一个字的学校名字也看出来了。

　　今年的正月初一，我们管理区组织辖内的村庄举行篮球比赛，这是组织并不严谨的比赛，在我看来显然是临时临急组织的一次活动。我被通知已经给报了名参加，无奈之下也得早早从床上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身上裹上几层也就去了。

　　因为这场组织并不算成功的比赛，我时隔多年回到了我的母校，比赛的地点正是这里。来到之后才得知比赛并不是一条村一支队，甚至不是跟我们邻近村子一支队，却是分到了不别的村子，那条村子来到现场的青年就足足可以凑一支整编的篮球队了。

　　尴尬之余，我也放弃加入其中，干脆当起了观众。中间去了一趟厕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是以前的模样。在这里上学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以前的几间教室弄起了一个小幼儿园，我不知道在这里念幼儿园的孩子多不多，我知道村里并没有孩子在这里念幼儿园，也知道村里再大一点的孩子都跑到镇上的中心去念小学了。

　　正月初一这天，这里聚集了不少乡亲，都是来看热闹的。在我记忆中，这算是我们管理区政府组织的第一次活动，这样的活动可能明年还会有，只是希望不要像今年这样就好。对我这样一个出走多年再回到这里的人来说，今天这里除了显得热闹之外，也显得破败多了。

　　小学里面的草坪大多是我们读书那时候亲自到家里周边或者学校附近有草的地方掘来的。掘出来的时候它们有的是正方形，有的是长方形，有的是圆形，我们将他们拼凑在一起，劳动日那天还从学校附近的池塘挑水浇灌它们。

　　早在我们小学毕业，它们就长成了一片，已经没了刚掘出来的模样，它自然比不上现在看到的那些草坪，但对于我们来说，在那里光脚嬉戏翻滚打闹都可以。尤其是学校晚上组织放电影，什么地道战地雷战这些，或躺或坐在草地上面，感觉总比坐在凳子坐在球场要舒服，也感觉要津津有味得多……

　　关于小学，关于那时的人事，很多已经看不真切。小学升初中，我忘了语文考了几分，也忘了数学考了几分，但我记得的语文全年级第一，数学全年级第三，总成绩全年级第二，我考进了镇上初中的尖子班。

　　我觉得，那个时候父亲是真的高兴了；然而，在读书这条路上，我也就那个时候让父亲高兴了一下，往后我再也没有拿出能让父亲感到欣慰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