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如破处。
1，
和大多数刚结婚的小青年一样，唐中南认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出轨，结婚后出轨的都是渣男，他怎么可能变渣男。
老际参加公司的饭局都是公然带着小三儿的，大家都知道那是三儿，还一口一个“嫂子”，看得唐中南三观乱崩。
有一天老际在楼上开会，发微信给唐中南：“你嫂子来了，你下去接一下。”
进公司要门禁卡，没有卡的必须下来人接。唐中南心里带着点瞧不起，下楼去了。门外站着一个女的，不是他的三儿。这女人40岁左右，瘦，穿米色风衣，里面是一条棕色长裙。裙边露出半寸，下面是赤白苗条的小腿。远远的，整体气质就把唐中南震住了，最后看脸，非常标致。
唐中南四下看看，没有别人。他缓过神来，弱弱地问了一句：“找际主任的吗？”
女人微笑点头，示意保安不用开闸，她递过来一个文件袋：“他在开会，材料落在家里了，你给他送去，他现在就要用。”
“你不进来？”
唐中南恍恍惚惚地把东西给老际送到会议室，他真想不通，有这样好的老婆，他为什么还要出轨。
2，
唐中南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步行街的一家金店。唐中南给老婆选生日礼物，老际的老婆和另一个女人在看吊坠。这一次的她比上次明艳，穿一件棕红色针织衫，有半边衣襟很长，搭在另一边肩上，看上去有点像披肩。她手伸出去点柜台里的饰品时，露出手腕上一条金镶玉的链子，白皙的手指有一种骨感美，指甲健康亮泽。当唐中南发现自己在观察她时，已经过去了半分钟。他惊醒过来，小声打招呼：“嫂子。”
他从没叫过老际的小三“嫂子”，所以他觉得只有他有资格这样叫她。
她回过头来，笑：“别叫嫂子，一听就想起‘嫂子借我一双大手’，我叫唐珊。”
“你也姓唐？”
两人搭起话来，唐珊问他买什么，又帮他参考了一条手链。价格有点高，其实他不想买，但又怕在她面前失了面子，咬牙也给买了。
唐中南以前送老婆生日礼物都在两千块钱以内，这次一下子花了一万多，把老婆惊呆。
“你不该瞎花钱。”老婆对着镜子嗔怪。
3，
难怪气质那么好，她端坐在沙发上，包裙，双膝并拢微斜，裸色高跟鞋把她的小腿拔得极美。
她在讲女人的感情问题，顺便秀了一下恩爱，讲自己遇到同样的问题时是怎么怎么样收服老公的。强势中透着聪慧和温婉，很有说服力的样子。实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唐中南的脑子嗡嗡的，到后面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笑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想推倒她，告诉她真相。
唐中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4，
第四次见唐珊是唐中南刻意安排的。他以前从不送礼，这次过年要送。他挑老际不在家的时候，外表是避免受贿嫌疑，实则是只想见唐珊。
唐珊说他不该买东西，让“走动”这个词有了不该有的意思。她去倒水，问唐中南喜欢喝什么茶。唐中南处于游魂状态，他踱到阳台，客厅的阳台封上做了琴室。
“你会弹钢琴？”
“给孩子买的。”
唐中南掀开琴盖，坐端正了，开始弹Playing Love。
唐中南沉浸在琴声中，没有说话。
最后一声琴键静止了，两人之间也静止了好大一会儿。
唐中南坐回到沙发上，唐珊用一双美好的手开始做茶道。沉默是胜似千言万语的交流，在此时，在此刻。
茶具很考究，开水淋过三遍，颜色由深入浅又迅速干掉。绿盈盈的茶水斟进陶土色茶盅里，仍泛着青光。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唐中南半晌说。
“那个栏目的制片人是我大学同学，偶尔叫我去帮忙站个台。”她笑。
“我自己的婚姻问题都一大堆。台上说的，都是节目需要而已。”她坦白。
“哦？”唐中南继续刨根问底，想知道她知道多少。
“怎么了？”她反击，想知道他知道多少。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各自笑了。
“我来。”
唐珊坐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忽然之间，五指翻飞。前面一段非常自我、独断、激亢，到了20秒才从高音节上下来。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下来摁第一个低音节。
5，
他们加了微信，开始约去看话剧。那天看的是《一个人的莎士比亚》，英文版的，全程只有一个演员。当演到残障儿子朗读“to be or not to be”时，唐珊落泪：“这是怎样的一种对待父亲喜爱莎士比亚的认同啊，才能断断续续的念出那段经典独白。”
外面的风很冷，唐中南的车停得远，问她要不要自己的外套。唐中南说：“我今天才穿的，没有味道。”“我不是嫌脏，我是嫌很丑。”两人哈哈大笑，唐中南揽住她单薄的肩。
再后来又约去滑冰，唐中南蹲着帮她绑护膝，系鞋带。唐珊滑得不好，唐中南全程拉着她的手。玩了一个多小时，唐珊摔了几次，屁股都是湿的。唐中南带她到楼上去买衣服。他执意为她付了钱，又吃甜品，最后天色暗下来，他们一起去散步。
“过日子。”她答。
“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好吗？”
“怎么玩？”
“简单点，剪子布包锤。”
第一局，唐珊胜。
“你爱你老婆吗？”
“爱。”
第二局，唐中南胜。
“你爱老际吗？”
“有一种树叫胡杨，死了，一百年不倒。”
“什么意思？”
“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
唐中南又胜。
“解释你刚才的话。”
“可是没有爱的家维持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再说一遍哦，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
两人又笑起来，再来。
唐珊胜。
“你喜欢我吗？”
“喜欢。”
然后唐中南胜，他已经不想问刚才的问题了。
他问：“你们还有性生活吗？”
唐珊想了想说：“他有肾结石。”
“嗯……很少。”
“少到什么程度？”
唐珊忽然叹了口气：“唐中南，我们走得太远了，往回走吧。”
回去的路上，唐中南又揽住了她的肩。她轻轻把他的手拿掉。
“你小我12岁。”她说：“你还是个孩子。”
“但是我不傻。”他不服气。
“我一直在想你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你知道我老公的事，对吧，你对我有同情，有好感，你又看到我在电视里演戏，你想戳破谎言，你像个小孩子一样想展现男子汉的力量。可是唐中南，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老际的感情不好，但是也没有那么糟糕。我还想告诉你一件让你看不起我的事。我也有情人。”
“是谁？”
唐珊说了一个名字，唐中南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在电视和报纸上经常出现的名字。
6，
唐珊一下子从女神变成了一个娼妓。曾经有一次唐中南送她回家，看到风吹起她的长裙，露出她白月光一样美丽的小腿，他宁愿折寿十年去亲吻它一下。而现在，他想出一百元钱，把她摁在最差的旅店里干一次。那旅店应该是黑色的，潮湿的，发霉的，浴室里的花洒永远关不严，他想在那嘎吱乱响的破床上凌辱她，掐住她的脖子不让她叫，如果她真的不叫，他要扇她耳光让她叫，他幻想用最下作的方式报复这两个使他颠覆三观的人。
唐中南做了很多次关于唐珊的春梦。有时她面目模糊。做的时候是她，起身的时候是他的高中老师。有时开始的时候是他老婆，结束的时候变成了她。总是这样变来变去，唐中南觉得这张床太邪性，换了张床，又把方向换了，这才慢慢走出来一点。
孩子出生了，唐中南开始忙起来。有时候看着妻子一边用黑色的乳头给孩子喂奶，一边骂他一点用都没有，他感到一种人到中年的无力。他再问自己，真的一辈子不会出轨吗，他忽然回答不了。
过了一年多，他又看到唐珊，是老际的车坏了，唐珊开车来送他上班。唐中南认得她的车，透过车窗户往里瞄了她一眼。
她还是那么好看。
他的心忽然一阵剧痛。
他根本无法否认他爱过她。
车开走了，他还站在那儿。
7，
唐中南开始和同事们一样去赌馆和酒馆，有时候还在外面过夜。他开始逢年过节都给老际送礼，直接送给老际。他开始接受老际的指点，去适应社会上的那一套。他成了老际的心腹，他得到了提拔，他在家里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他不再讨厌老际，从工作到感情都不再反感他，是他和唐珊突然加速他的成熟和放荡，让他从一个清洁的男孩终于堕落成一个臭男人。
他最后一次见到唐珊是在一个高级会所，听说是一个官员的老婆在自己家别墅开的，里面的菜争芳斗艳，奇贵无比。别墅楼下是影视厅，一楼吃饭，二楼打牌，三楼还有客房。
唐珊在一间棋牌室打了一会儿麻将，见唐中南还在一楼坐着等他公司的一把手，便问他要不要到楼下去看一会儿电影。
“你想看什么？”
他还没有回答，她选了《海上钢琴师》。
她竟然还记得。
影音室的躺椅分得很开，他们几乎各自坐在两边，当女主角出现在窗口时，那段熟悉的音乐响起来。暗影里，唐中南看到唐珊的手指在扶手上弹动，她陶醉其间，表情伤感。
他必须承认，她是如此美丽。美丽成一片和谐。她手指的力度和速度更使她美得惊人，当那一声低音垂下来，她的手不动了，宽容和柔顺被这姿势铸在那里。她静着，却宽恕了所有楼上躁动和放荡的人，宽恕了所有的居高临下者。她眼底带着对美好和纯粹仅存的碎片，看完了这部注定孤独的电影。她的整个人，她的整个气息，让唐中南看到更为含蓄和丰富的东西：压抑，无奈，接受与融合。
她和她的一切，都是他堕落的捷径。唐中南忽然很想落泪。他站起来，小声说：“嫂子，我要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阻止他叫嫂子。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漫长的一眼，心疼而又欣慰的一眼。他推开门出去，门没有自动关严，它像他的心一样颤了颤，留下一条怅然若失的宽缝，露出些灰白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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