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完全认识一个人，一定要认识他的恐惧
他是滴滴司机，祖籍陕西西安，三个月前来到杭州工作。他说他是个不安分的人，所以才满中国跑，上一站是青岛。青岛空气好，就是不像一个都市。后来他才说，他之所以不留在西安，是在躲债。
4万的高利贷债款，他现在还还不起。
他有个女朋友在西安，这是他恋爱这么久以来年纪最小的一个了。他们打算今年结婚，具体还没确定。因为跟我说他的故事的时候，女朋友已经两个月没来大姨妈。如果怀孕了，他们就在五月底结婚。如果没有，那么就在今年国庆。
聊天结束后，他说，女友跟他说了一个好消息，她验了，没有怀孕。
他松了口气，露出紧张过后全身松弛的微笑。我猜想他并不想那么快结婚。
现任女友，并不是他最爱的那个女人。
他最爱的女人是两年前，同居了四个月的二十九岁酒馆女服务员明子。
他们同居了四个月，住在铁皮屋子里，房租一向是明子交的。明子说她比他大，交房租是应该的。那时候他比现在还年轻，刚毕业一年，整天游手好闲，白天睡觉，看村上春树的小说，晚上就去泡网吧。三四点的时候回家，不用开灯，他能够听到明子在床上睡觉的气息。摸黑走过去，钻进被子里，亲吻她的脸。明子身材并不十分好，缺乏运动，有一种果子即将掉落地面的成熟味道。渡边航狂热地迷恋这种味道，每一次他都要像一场暴风雨一样迅猛粗糙地想要卷走这种气息。
我有恋母情结。渡边航说。
这种情结在大学时初次接触村上春树的小说后开始出现。他读的第一本是《舞！舞！舞！》，第二本是《挪威森林》，这一次阅读给了他很大的震撼，让他整个世界观都改变了，觉得原来人生还能这样过。
怎么过？
任性地过。
在小说结尾，男主人公渡边和离异妇女玲子发生***。他完全被文字吸引，向往这种跨越年龄和身份的爱恋。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年轻青涩的同龄女生。可是他对直子绿子的感觉，远远不及玲子那么深沉。
他好像第一次拿着一把钥匙，打开心里的秘密通道，并且在里面发现自己潮湿而真实的渴望。
渴望投影在现实当中，他缓过来时已经开始了一段恋情。和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
那时候渡边航爸爸生病摔折了腿，住在医院里。他每天去照顾他。清晨去医院附近买早餐，认识了只有自己在卖早餐的女人离。
有天他问离要了电话号码，两人开始联系。在一个无聊的午后，他让离送一份餐食到他家里。
他靠近她，亲吻她，离没有拒绝。他有些诧异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但后来想想，都是老女人了，也想不到拒绝别人的理由。
几次之后，渡边航把自己的租房退了，搬到离家里，开始有免费的早餐吃了。
他始终无法得知离具体的年龄。离也从来不愿意告诉他，在一起一年半，他没见过离的身份证。
离结过一次婚，也离过一次婚，婚姻中发现丈夫出轨，还好那时候还没有孩子，离婚也容易。离丈夫有了情人时，刚好是他们结婚一周年。她也不闹，丈夫也不挽留，颇有些有聚好散。
几年光阴，离唯一得到的是已经不再年轻了。
渡边航有些不明白，只因为丈夫跟别的女人睡过，就不能原谅了吗？
在渡边航看来，肉体出轨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只要还懂得回来，就可以原谅。组成一个家庭不容易，不应该因为一两次出轨就解散。
离也从来不问渡边航要过什么。两人不过任何节日，见面了就吃饭，吃完饭就上床，狭小房间之外的世界，他们很少讨论。
一年半后渡边航要去别的城市了，两人也就渐渐没了联系。因为开始得模糊，也无所谓什么分手。
后来遇到明子，渡边航开心极了。
明子比离要漂亮，年轻。明子二十九岁，喜欢打扮，穿紧身裙，涂大红唇，不用靠近就能闻到甜厉厉的香水味，眸子里看过来都是黑夜里半明半昧的蛊惑。
他太年轻，没想过有一天明子会消失。
凌晨四点回来，闻不到明子的气息，摸黑走到床边，被窝里空荡荡。
渡边航打开灯，房间亮起来那一秒钟他看见关于明子的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他又一次用了半个小时，整个房间确认了一遍。明子的高跟鞋，明子的卷发器，明子的晒在阳台的丁字裤，明子前天晚上带回来的放在冰箱里的凉茶，明子订阅的时尚杂志，全都没有了。连一个香水因子都没有。仿佛明子从来没有来过。
没有落款，没有日子，没有再不再见。
他打电话给她，忙音了十九次。他给她发信息。
我会去找工作。
替别人打游戏可以赚钱，每小时三十块。一天十小时的话就有三百，一个月有小一万。
养一只狗怎样。
昨天我生日了。
你什么时候生日？
下雨了。
我在柜子底下，找到你上次弄丢的耳钉。
臭婊子。
你就是贱货。有人要就舔着脸过去的贱货。
……在吗？
对不起……
求求你。
他哭得鼻涕都来不及擦。睡在床上，想象那时候明子还在的时候。他想打一次飞机，试了几次，没有办法完成。他像瘾君子找不到毒品，脑袋扣着水泥墙。
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他走了，离开那一座城市，删掉所有联系方式，断绝所有和明子有关的人际关系，开始去酒吧，睡不同的女人。
“当你下定决心要去忘记一个人，你就可以去忘记她，让她从此在你的生活里消失，就算偶尔想起，也会因为记忆已经删除了而无疾而终。”
后来家里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创业。他和别人一起去创业，倒卖五金，结果欠了钱赔了款。所以才来的杭州。
来杭州后，他开始尝试写长篇小说。每天当八个小时司机，其余时间都在写小说，每天写四千字。学着村上春树的写作手法。
村上春树出了新书，到现在只有日语版本，已经是拉着火车皮一厢一厢地出版了。他很想快点看到，甚至想去学日语。
现任女友是他在创业时认识的，认识第三天就在一起。渡边航觉得她很乖，从来不过问他在外边的生活，只认钱。每个月寄回去生活费就行了。这是他想要结婚的女人。
“那你结婚后会出轨吗？”
“如果只是出去睡别的女人，算出轨吗？哈哈。但肯定不会带回家。”
“那你能接受另一半出轨吗？” “没有人不爱新鲜。只要她不让我知道就行。还能回家就行。”
“想了很久，还是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现实中的生活远远不止你看到的那几种，每个人都在寻求。也不必深究什么黑白对错，你知道的，很多可能，就这样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