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微信专稿 | 文君印象记：大美不过一个静字（旧海棠）
吴文君
吴文君，1971年生，小说见《清明》《作家》等刊，部分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转载、收入短篇小说年度佳作。出版小说集《红马》《一切都还好》《去圣伯多禄的路上》。居浙江海宁。
印象记
大美不过一个静字
y 旧海棠
文君的这个印象记不好写。
不记得初次见面的情景了，等有鲜明印象，应该是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我心一惊，“大美不过一个静字吧”。教室里，她坐在我后面，我一回头，她认真地做着笔记，没受周边环境的任何影响。我屡屡回头，她抬眼看台上的老师，还是认真。轮换座位，她在我左侧，我便往左看。有次她在我很远的后面，我回了几次头找。她上海的同学请她吃饭，刚好也认识我，三个人吃过一餐饭后，我才算光明正大地认识文君。这是2012年的春天在北京鲁院。
从三月到五月，院子里的花开不断，先是鹅黄的迎春花，后是芍药、白丁香、紫丁香、海棠，等到喧闹的玉兰花开已经近夏了。再后是银杏挂果，一小粒一小粒躲在叶子里。同学们喜欢吃完晚饭后围着文学馆走几圈。文君不太合群，她一个人走在银杏树下，树上，树下，先都是静着的，等到一个小岔道，过道风一下卷起她，衣裙倾起，人还是静着的向前。这真难得。文君不太合群，我也不太合群，即使是这样一前一后遇着也并不多见。再等在院子里遇着，记得银杏果子已经要离开叶子往下垂了，一班同学要分别了。
文学院的东门有两棵大的海棠树，西府海棠，十几丈高的树，这种属于北方的脾气，不是南方的什么花那样慢慢地开，海棠是几天就开白了一树。黛玉夸过白海棠，说“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我每经过东门看着西府海棠总想白海棠的模样，心想，文君是黛玉说的白海棠。很遗憾未见着文君走在海棠花瓣飘飞的海棠树下，先不管是西府海棠还是白海棠，她若着平素里一身丝制的衣裙走在落花纷飞的海棠树下，一动一静，想是美极了。还是花动人静。因为不合群，怕人多结伴的场合，我一个人见证了东门的海棠树整个的花开和花落。到最后，树上无花了，都在地上，我还是想到过对文君的那个鲜明印象，“大美不过一个静字吧”。
有次中午一个人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我买一块西瓜留给下午看书添趣，付了钱过了十字路口又拐回去买一块提回鲁院挂在文君的门把上。后来给她留言说，我放的，又不想打扰她。她或者从此明白我也不是婆婆妈妈要热烈八卦天下大事的人。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有话才说，说了能在板上钉钉。这样，直到7月毕业了，我跟文君还是不能算熟络。
第二年的春天，上一年相识的季节，忘了我们是怎么约着去乌镇。在乌镇水边的夜晚，一张老木桌前，我们喝三白酒，乌篷船在水乡摇曳，红灯笼三三两两亮在水里，也挂在岸上人家屋檐。次晨，窗外大亮，不知是不是还有像文君一样早起的太阳光斜照玻璃上，我还在酒困，影影绰绰见文君小心地开玻璃门出去酒店房间外面的花园。花园里有一桌两椅，她缓缓地走过去，长衣裙摆动的微风霎时为她铺开一个世界。她似知道自己随身携带着一个世界的吧，也不打算邀请谁，想起来了自己拿出来用用，一用又倾情。我想了想头天给她拍的一张背影，乌镇西栅白墙黑瓦的巷子里，她披着发，穿一身白色长衫走着。觉得还是印象中在北京春天认识的那个她啊，但那背影惆怅起了，袅袅随行。想必是因为这次走近我们说了不少话，我更知道她了。
后来我们在上海一个会上又见着，还是一个房间并排的两张床上，熄了灯了，还在聊。在鲁院她的小说研讨会上，我准备的一番发言未说，终于还是在这次熄灯后黑暗的夜里说了。我很喜欢文君的小说《后屋》和《琉璃》，也是这两篇小说，我们才有了后来见面和聊天的基础。
文君应该在上海渡过了童年吧。我们走在上海的老街上，老悬铃木树下，将近四十岁的文君，背影还像是放学回家的孩子。她走着走着，被什么扰着了，疑迟一下，停下来看看。不知看得是否满意，又不管不顾了，起身仰着头往前走。她在海宁生活了几十年，来上海也不过是从海宁出差了几天回来了上海的感觉，这里有让她舒展开来的东西。看她入情地看着上海，那样悦目赏心的，在这里，或者即使阳光不照处，文君也有青春恰自来，她那样的自在。那种“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傲骨本是她第一次吸引我的东西，她身体里的，雷打不动的，硬质的，这时弱下去了，她却另有一番从里到外柔软的好看模样。我们还是在上海的老街上闲走、拍照，她要跟一堵墙一扇门合影，坐下去或蹲下去，先一口气吐出，随后人软软的像倚在老奶奶的膝盖头。我很难得看到的，她是这样把自己交付出去的。
我们共同喜欢的作家有点多，能从这个聊到那个，再从那个聊回这个。似乎光线上聊还不够，还要线下约着再去苏州看望共同喜欢的前辈，把前辈家50年的老黄酒喝了接着聊。这是聊飞了，忘了年岁，其实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这一年我要35岁了。我跟文君，怎么说也是同行，她又早我写作多年，在聊小说或各自的写作上我们竟毫无顾忌，要希望对方越来越好。
文君说有个小说要刊近期的《收获》，是这个小说我看过的原因吧，她说海棠就你写吧。我觉得这小说我要写“读后感”才过瘾，她定稿的这一文本是我想要看到的独属于她的作品的模样。这个小说，我能看见文君小心打开她尘封在“上海”多年的小箱子、小信封的过程。字里行间，真实与虚构她更自如了，在对于我们谈到的小说的“虚构”能力是给出人物理解的基础这个共识上她做到了。我看到欣然打开自己的文君接通了隐秘的童年记忆，这是写作奖赏给虔诚的作家一道甜蜜的下午茶。
2018年9月 福建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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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5期《收获》
2018-5《收获》目录
息壤 / 盛可以
长篇连载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 黄永玉
中篇小说
夹叉 / 艾玛
弥勒，弥赛亚 / 徐皓峰
短篇小说
法力 / 张悦然
叙事曲 / 吴文君
紫竹提盒 / 肖克凡
行走的年代
叩开圣殿之门 / 朱伟
南林孤鹤 / 袁敏
北纬40度
沧海文心
无钱买酒卖文章 / 王尧
224页，2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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