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北方冬天的清晨，太阳从寒气中冉冉升起。早上八点，小冰值完夜班，脱下白大褂儿，换上灰色的羊剪绒大衣，拖着疲乏的身躯开车回家。
橘红色的阳光透过车前玻璃投射进来，她的眼镜片儿开始反光。她顺手扳下遮光板，打开车载音乐，孙燕姿“向左向右向前看……”的歌声响起来，她的心在麻木中复苏。如今 ，她急切渴望爱情的降临，她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个爱自己的男人，她想有个孩子。
车在这座古城沿着新修的宽阔马路向前开着，路两边的树叶在这寒冷的冬天开始凋零。
她有些饿了，路边早餐摊儿上热气蒸腾 。她找个停车位停稳车，拣个小凳坐下，要了一碗甜豆腐脑，一根油条。热乎乎的豆腐脑温暖了她的肠胃，现炸的油条很脆，她“嘎吱嘎吱”慢慢地嚼着。
当饥饿的肠胃得以充实，她憔悴的面容泛起一丝红润，她继续往家开去。
六十多岁的父母已退休，他们天南地北出去旅游，朋友圈儿时常看到他们愉快的合影。只有一次，她请假四天，随父母跟团去青海旅游，北方还是夏天，青海那几天阴雨连绵，在茶卡盐湖，他们穿着羽绒服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
同行者还有一位阿姨，那是他妈妈少女时代在老家的女伴儿。那阿姨有个儿子，也是三十五岁，在上海工作至今未婚。旅游归来，她和父母随阿姨到她所在的又一小城与阿姨的儿子相亲。
两家故交落座，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双方父母为凑成一对大龄青年的姻缘，让二人出去看场电影。男青年多年在上海、深圳这些一线城市工作，谈吐大方得体。
“你做什么工作？”
“在什么科？”
“全科都有。”
“哦。”
双方无语。
小冰没有主动问男青年的工作和其它，他们走进影院，二人看完电影走出影院，一路无语。
当双方父母怀着美好期盼问二人时，男青年说:“人家姑娘都那么大了，不要耽误人家。”
这次相亲无疾而终。
小冰有个姐姐小冉只比她大一岁，嫁到湖南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姐姐的女儿已经八岁了，现在又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
姐姐师专毕业，二十四岁那年去上海找了份家教工作。年轻姑娘只身异地，孤独无助，这时，她认识了来自湖南的欧阳林 ，比她大近十岁，相貌普通，也是做家教的老师。
两人在工作中惺惺相惜，渐渐产生感情。姐姐小冉决定嫁给欧阳林。
欧阳林的老家在一个小山村，家境清贫，下面还有一个兄弟尚未娶妻。
小冉从上海回家后，将自己的事告诉了父母，父母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母亲骂得极其难听。软弱可怜的小冉当时已怀孕，她妹妹小冰觉得姐姐很丢人，对姐姐拳打脚踢，让她滚出家门。
被逼无奈的姐姐在全家人的詈骂和打击下，伤心欲绝，她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泪流满面。她想起从小父母对她姐妹是那样的娇生惯养，几乎没让她们做过任何家务，没有做过一顿饭，父母培养她们姐妹上了大学，爱面子的母亲以女儿为傲，希望女儿将来找一个有钱有地位的丈夫。如今她违背了母亲的意愿，与母亲的期望背道而驰，巨大的心理落差，让爱面子的母亲每日对她恶语相向。
小冉虽然比妹妹只大一岁，但她总是让着妹妹，久而久之，形成她性格的软弱和妹妹的霸道。在顺境中长大的姑娘，当她只身一人离家千里，她脆弱无依。母亲的强势，妹妹的霸道 ，让她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当她孤独无依时，她遇到了欧阳林 ，他像大哥哥一样对她呵护关照，关怀备至。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爱，于是他们走到了一起。而生性懦弱的欧阳林 ，面对小冉强势的母亲和霸道的妹妹，他却没有勇敢地站在小冉一边，因为从相貌，年龄和家庭背景，他根本配不上小冉，面对小冉的痛苦和无助，他只能唯唯诺诺，让小冉自己去面对家人的责难。
走投无路的小冉，最终离家和欧阳林走到一起，因为她不忍心打掉腹中的胎儿。她来到欧阳林的老家，他们在当地小县城首付买了房，两人在县城做老师。
九个月后姐姐小冉生下女儿，重男轻女的农村小个子婆婆对孙女儿爱答不理，月子里只蒸些瘦肉和鸭蛋给小冉吃，可怜的小冉吃到吐。鸭蛋属于凉性，在北方坐月子绝对是不吃鸭蛋的，都是吃鸡蛋。难以下咽的饭让小冉更加伤心。
小冉的女儿一岁后 ，父母将小冉母女接回北方小城，母亲让小冉带着女儿离开欧阳林，并在他们的小城给小冉找了份教师的工作。欧阳林难舍妻女，追到北方，最终岳父母也为他在小城找了份教师的工作。
小冰小冉的父母在小城为小冉夫妻在北方小城买了套房，那时小城的房价很低。
小冉的女儿渐渐长大，女儿四岁时，他们一家三口又回到湖南小城。
雪花纷纷扬扬，由细碎小雪变为鹅毛般的大雪。年后倒春寒，三月桃花雪。腊梅小小的花骨朵露出浅浅微红，金黄的迎春花儿在雪中凌寒独自开。
在这冰天雪地里，小冰和母亲坐火车到母亲的老闺蜜张姨家做客。趁过节放假，很多年轻人都从外地回来。听说张姨给小冰介绍了一个对象。张姨有一儿一女，女儿如今也三十五岁，叫苏珊；儿子早已成家，孙子已上幼儿园。可女儿苏珊还静静地守在自己买的那套房里，过她公主般的生活。
她的床上用品是粉色的，房间装饰品也是粉色的，她有自己的天地。三五天，约自己的一帮闺蜜去唱k歌，去咖啡厅品茗咖啡，生活小资，她仿佛永远长不大，活在自己的少女心里。
小冰的母亲坐在张姨家的客厅里，两个老姐妹正在焦急地谈论着两家女儿的婚姻大事。
“我给小冰介绍了一个对象，那男孩儿刚从外地回来，让他们俩见见面。”
“那多谢你啦。咋弄呢？我急死了！”
“急也没办法呀，都这么大了。”
“但愿这个男孩儿能跟小冰谈成。”
“那男孩儿比小冰小两岁。”
“没关系，只要能谈成结婚，大小都行。你妮儿苏珊现在谈得咋样？谈好朋友没？”
“哎，别提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她死活不愿意找。也不是没人给她介绍，以前她有个嫂子给她介绍了一个，那个男的家庭条件非常好，长相也不错，就是离过婚，她死活不愿意，不愿意找离婚的，说人家再带个孩子，说不定跟前妻还藕断丝连，她不愿意做后妈。”
“那苏珊现在呢？”
“他爸离世前给他姐弟俩留了一些钱。她自己在新区买了一套房子，装修好搬过去了。她说就这样过挺好，不想结婚。为此，她弟弟跟她闹翻了。”
“也有可能，我也没办法，我身体也不好，以前也很着急，现在急不来呀！她不愿意找也不想结婚你说咋办？”
“唉，现在的年轻人，他们都这么大了，你说咋办？”
苏珊带小冰到她的新家去看一看。
这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小县城。雪花还在飞舞，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与远山相连。山野，沟壑、树叶间，车顶上，积雪越来越厚。苏珊的短发上套一顶粉色绒帽，穿著一件雪白的绒毛大衣，她的一双大眼睛在扑闪，哪里像一个三十五岁的大姑娘呢？
小冰仍然穿着她那件鼠灰色羊剪绒大衣，脸色在雪白的积雪映衬下更显苍白。张姨要介绍的对象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有些心累，默默地想着心事。她想起十年前自己谈的对象，那个青春的自己，那张粉红色的脸，那时对爱情的美好憧憬，那个春暖花开的周末。
她和同龄男友手拉手，春风吹拂着她粉红的笑脸，桃花瓣轻轻地飘在她粉色的春装上，人面桃花相映红。男友拈起她身上的花瓣，递给她一束玫瑰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个春风沉醉的周末，她怀着喜悦带男友去见父母。
母亲像法官一样审问了男友家庭的一切，温和的笑脸换作冷若冰霜。他们美好的爱情之火焰最终被母亲强行浇灭。
十年的时光，使她激情燃烧的青春，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失去了最美芳华。细纹悄然爬上她的眼角，对镜梳妆，她常常黯然神伤:我还没有结婚啊，就要老了吗……
“走吧，咱们打的去你的新家。”
小冰来到苏姗的新居。
“哦，好羡慕你拥有自己单独的房子啊！”小冰参观着苏珊装修一新的新家，一脸的羡慕。
“我感觉这样挺好的，无人打扰。我有自己的精品童装店，自己能养活自己，不想结婚。”苏珊动手给小冰冲了一杯咖啡，递给小冰。
“我也想买房，想有自己的空间，我想结婚，想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想有自己的小孩儿，可是到哪里找啊？”小冰抿了一口咖啡，轻轻搅拌着，咖啡的热气在袅袅蒸腾。
“你周围没有合适的吗？我是不想再找了。”苏珊想起父母离婚多年，想起父亲对母亲的背叛，那第三者女人 给她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和阴影。如今，父亲虽然离去，但那个女人还曾经跟她姐弟争财产呢！
“我到哪儿找呢？我天天两点一线，医院上班下班回家，常值夜班，很忙很累，每天下班就想睡觉。”小冰小声说着，像个羞涩的少女。她不再像以前那么霸道，而变得内向，不愿与人交流，她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她开始羡慕姐姐的一双儿女。
是啊，在这四五线的小城，三十五岁尚未结婚的姑娘和男青年，实在是少之又少，毕竟不是那些一线城市，大龄单身是很正常的。
小冰和张姨介绍的三十三岁的男青年如约见面。
他们彼此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不想去，好累。”小冰提不起热情。
“那咱们出去走走吧。”
“我也不想出去走，外边好冷。”小冰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男子沉默了。
小冰也沉默。
“张姨谢谢你了，那我先走了，再见。”那男子识趣地离开了。
“你个死女子，你咋不死呢！”小冰的母亲又开始破口大骂，在张姨的劝说下，她才停止。
“我不知道，我妈说什么样的行我就找什么样的。我妈说了算。”小冰毫无自己的主张。也许是多年来母亲的强权干涉让她对择偶无所适从，她已没有自己的思考，没有自己的主张，她还沉浸在二十几岁年轻姑娘的心态里，对异性从不主动，更无热情，她何时才能找到心仪的终身伴侣呢？
春天，父母来到湖南姐姐所在的小城。
姐姐小冉抱着胖嘟嘟的儿子，姥姥牵着外孙女的手，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走在乡村的田野，一座座整洁的小楼，钟林毓秀的山水，一片片金色的油菜花儿，粉红的桃花，迎来城里的人们流连忘返。
又一个桃红柳绿的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