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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世梦

2022-03-23 03:32:21 作者:感觉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绘世梦

  汽车经过一段颠簸的石子路,徐小尘睁开眼就看到路旁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从遥远的天空里倾斜而下,铺成无形的瀑布。一束束光带穿透肥大的枝叶又显出它们原本的色彩,形状不一的光晕缓慢的跳跃着。

  正是初夏,远处是晒的金黄的油菜花,地里几个孩童抓着泥土打野仗。田坎上带着草帽的农夫挑着扁担晃晃悠悠的走着,他的心也随着扁担晃晃悠悠起来。马上就要到故乡的地界了!

  收回目光,他盯着玻璃上的脸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因为长期皱眉额头隐隐约约有了皱纹,无节制的饮食熬夜让眼睛黯淡无光,小小的鼻子下胡渣子包围住一瓣厚嘴唇。

  他突然想起在哪里看的一句话“吊毛生的比眉毛晚,长得却比眉毛长”。那胡子呢?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又意识到现在不是笑的时候,立马把嘴巴闭拢,玻璃上就有了一个僵硬的笑脸。

  他颓然的抓着头发扯下来,往头顶瞟过去,一根、两根、…有白头发了,小时候总以为不会死,成人后从未想过老。现在老了,那死呢?他不由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他的记忆越来越好,年少事不经意的快乐片段都能回忆出来,仿佛只有回忆那些快乐才能滋润他的生命,为苦难的现在聊以慰藉。他甚至编排了很多以前并未发生过的事情,在每晚睡觉前苦中作乐。

  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能清晰的听到脑子里有钟表滴答的声响,很准的走着。他曾经找过医生,告知是作息紊乱。在睡着之前能感觉有潮湿的东西划过鼻梁又经过右眼。他想在梦境里好好活着,又害怕醒来的明天。

  客车经过一个长长的下坡,拐个弯就看到钢制结构的牌子上写着林场人民欢迎你,他知道到家了。站起来拿出行李招呼司机停车,然后推推身边的男子“到了,下车。”

  。那男子睡眼朦胧的打一个呵欠,跟着他匆匆忙忙的跳下车。

  “小尘,以前还是那种绿皮火车嘎吱嘎吱的时候,坐火车到广州要十几个小时,别人做的屁股发麻哭爹喊娘,只有老子上车就睡,到站就醒,连盒饭钱都省了”。

  徐小尘心思不在这里,离家越近越迈不动路,两条腿似有千斤重。

  苦笑着说“齐景,到我家了你先什么都别说,我爸爸身体不好,怕他受不了,等我慢慢和他说。”

  “现在知道受不了啦,你他妈在桌子上十万十万下的时候呢?当时就算你爹用绳子来拉都拉不住你,现在输爆了就懵逼老实了?真赌狗!”,齐景点了一根烟说道。

  徐小尘低声小语的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这么背,打哪里杀哪里了。好好的长庄长闲,我一跟就断,我一走又红。”

  “跟你说了一百遍,赌场养小鬼,摆风水局。被盯上就是死路一条,你又不按照公式来打,别人拿你当明灯,你不输钱谁输钱?”。齐景卖弄着他的风水论和澳门老油子都知道的那些菠菜公式。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给我两天时间,我好好跟他们说,万一不行是死是活你看着办”。

  “我只要钱不要命。赌狗的命谁沾谁倒霉,我跟你说,上辈子做缺德事,这辈子生儿子。上辈子当王侯,这辈子儿子做赌狗,都是因果。”齐景嘶了一大口烟,长长的呼出来,意犹未尽的又教育刘小尘起来。“

  “你不要看我,我是赌徒你是赌狗我们不同。我老倌跟我算过八字,一命二运我有偏财运,我们小时候是同学吧,那个时候你是班长成绩好,坐在前面正儿八经的读书也不理我们这群差学生,你好像只跟林童关系好吧。我呢整天坐在教室后面看故事会,上面写着一个故事。有户人家生了小孩,路过的道士对他说,你这孩子了不得,以后有用不完的钱享不完的富。然后牛鼻子老道飘飘然而去,等到小孩成年了,父母先后去世,留下他一个人。直到他死,都一直孤苦伶仃,吃了上顿没下顿连个老婆都讨不到,他死后下了阎王殿,忿忿不平向阎王讨要自己的命簿,上面真真切切写着大富大贵,质问阎王自己的命和生死簿上写的不同。阎王说,本君在命里给你安排了大好前程,你家门前的两拢地里就埋了一瓦罐元宝,也没见你去松松土。科举也给了派了个榜眼的头衔,可你书皮都没翻一页,本君没办法,就连城东的赌馆里也放着金山银山让你去赢,可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浑浑噩噩过了一世,一辈子活在了狗身上”

  齐景絮絮叨叨的说着,“嘿!你知道我读书读不好,打工又嫌累。在家里开了两年店,后来去了澳门。角子机第二天就中了多福多财十万,然后去玩百家乐又赢了五十多万,但我不讲狠,不往刀口上面撞,我什么斤两我清楚,命里可能就只给这一次机会,我见好收了,拿着这个钱去做生意,现在也是衣食无忧。哪像你赢不走输不走,荷包空空哭着走。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在瞎打。七上八下,明显的断龙还敢推二十万!”

  说话间就到了小路的尽头,一栋老旧的小楼,爬山虎肆意攀附在墙上,门前长着几颗常青树,因为主人长期没有打理,用红砖垒砌的花圃里,杂草倒是比石竹长的茂盛。一扇历经风雨变得暗红色的大门,肉眼还能察觉曾经大红的色彩。不知是附庸风雅还是性情使然,还镶着一对不合时宜的门环。

  看到那对门环,徐小尘站住身稳了心神,迈上水泥台阶轻轻叩响。不过片刻就听见脚步声,一个瘦憔的中年人开门,看了门外的两人说了句“回来了,进来吧”,就再也不看一眼转身向院子走去。

  徐小尘低下头嘀咕了一句“回来了”,跟着中年男人走进去。四四方方的院子中间有口天井,徐小尘想到院子里面一口井,这不就是“回”字么,他对这种文字游戏一直是很痴迷,西边的拱檐下,长着一颗桃树。一个小女孩蹲在树下面,异常认真的用手绢擦拭桃花上的泥土,放入玻璃瓶。圆乎乎的小脸上沾上了花粉,在落日红霞里五彩斑斓起来。

  以前女儿总是问他,“爸爸、爸爸,桃花能吃吗?爸爸爸爸,毛毛虫有妈妈吗?爸爸爸爸,你喜欢凤姑吗?”,她那小脑袋装了无数个千奇百怪的问题。要是徐小尘答不上来,或者敷衍瞎掰,她总是能分辨出来。嘟起嘴巴瞪着大大的眸子,一本正经的说,“爸爸爸爸,凤姑不是你的小宝贝啦”。

  徐小尘的心抖了抖,对着小女孩的背影颤颤的呢喃。“凤姑,凤姑”。

  十年前,徐小尘刚刚从部队转业回家,新兵连的时候,出早操都是班长起床后,看见还有个人四仰八叉蒙在被子里睡觉,跑过去用力踢床角,“徐叼毛,起床啦,等下排长又要罚五公里啦”,徐小尘总是模仿班长的口音,“中,中,等俺再眯一分钟”。然后拿着帽子腰带汲着鞋鬼哭狼嚎冲到操场。

  梅雨季节的西官市,地上全是泥泞,徐小尘的战术动作总是一遍过,百米障碍,匍匐前进,他一直是有爆发力的那类人,在短时间的工作和生活里总是佼佼者,聪慧热血却无耐力和韧劲。

  没烟抽的时候,徐小尘就去掏排长的背包,在被罚喝烟茶也屡教不改的情况下,排长指着他的脑门,“新兵蛋子,部队是熔炉,我就是烧锅炉的,今天我就来练你,你是好铁把你练成钢,你是人渣把你化成水。”,因为班长有知情不报罪,和他一起罚五公里。徐小尘跑不到一千米就气喘吁吁,“班长,你打死我吧,我不跑了”,然后就倒在路边滚来滚去装死。

  班长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背包绳,系在他腰上,“起来,俺拉你跑呢,跑不完没大饼吃咧。徐叼毛,俺还指望转二级士官的。摊上你,把这几年的五公里全跑完啦。你下连队千万别分到俺班上,我滴个乖乖,小祖宗你翘起尾巴跑起呐”。

  一语成谶,三个月后,徐小尘成绩不错跟着班长下了连队,名字很长叫警卫通信汽车勤务中队,专门保障支队机关。徐小尘班里有开汽车的,接电话的,打针烧菜的,班长是机关家属院的哨长,班副是一个在医务室躺了两年的病号。

  徐小尘有点洁癖,是那种去撒尿看见马桶有屎颗粒都要用尿呲下去的人。问班副什么病两年没治好? 班副也没有隐瞒,大大咧咧的拍拍徐小尘的肩膀。“小兄弟,我的病是天生的,你看我这个眼睛吧,左眼看左边的时候右眼非要看右边,左眼看右边的时候右眼又要看左边。部队看病不花钱,我老娘还等着我治好回家讨婆娘呢。”

  徐小尘知道老兵不过是斗鸡眼没有传染性也就放下了心,他的工作是送报纸,每天早上8点去门房,把支队订好的报纸分类,日报内参等等一样一份送到各部门领导手上,再把昨天的报纸回收,其他的时间就随便躲个角落咪一天。

  这是个肥差,轻松油水多,每个月卖旧报纸能卖几百块。无聊的时候,他就跑到机关招待所看有没有剩下的酒喝。招待所的服务员在新兵连就和他关系不错,那小子是个人精,虽说只是个端盘子上菜的,一顿饭下来,少说少说都能盛小半矿泉水瓶子茅台,有时候还有整盘整盘未动的鲍鱼海参。他告诉徐小尘,他想吃哪盘菜,就把那盘菜端到桌子中间,领导们想吃筷子也够不着。

  “站着不就够着了?”,徐小尘傻傻的问。

  “喝吧,吃饱喝好不想家。”

  和徐小尘一起入伍的同乡们就没这么好命,全部分到了下面的机动中队。有一次基层中队来机关办事,看到徐小尘躺在芒果树下面光着脚晒太阳,旁边散落一堆芒果皮,差点没哭起来。“小尘,你他娘的享福呐,老子在看守所,天天摸泥巴玩,犯人打篮球,老子提着枪保卫他们。他娘的小尘,真是他娘的”。

  基层勤务忙不过来的时候,徐小尘这帮机关兵也去街上巡逻。五人一组,打头的兵拿步枪,依次下来是子弹、盾牌、防暴棍、轮到徐小尘就空着手。徐小尘也想拿枪,但班长不肯。“徐叼毛你行行好吧,虎逼懵懵叉叉,长了脑壳白吃大米,枪丢了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徐小尘吊儿郎当走在队伍后面,这座海滨城市繁华炽热,能闻到海风混着棕榈树叶的气息,他很喜欢这种味道,总是用力的吸吸鼻子然后闭上眼睛,猜想这种空气能清洁肺部和心灵。

  女校的学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一群群的经过,不乏有胆大活泼的女孩子站在这群兵面前,嘴里喊着立正、敬礼!有模有样行一个军礼。然后咯咯笑着跑开,徐小尘失神的看着她们的马尾,一颠一颠奔跑在芒果树荫下。

  徐小尘入伍前是有女朋友的,那时候他十七八岁,高二放暑假的时候,随着父母去了乡下。晚上没事就和一群年轻人去打鸟抓青蛙,领头的叫林童,是徐小尘的小学同学。

  林童知识开的早,小学那会就喜欢趁午休掀女生裙子,在女厕所门口堵人。徐小尘读书早,8岁的时候就读三年级了,比林童小两岁。有一次去撒尿,刚好撞见林童。

  “徐小尘,你鸡果子这么小啊!来看看真正的鸡果子”,说着林童脱下裤子,顺带用手拨拉了两下,那玩意就神奇的变大了。

  “徐小尘,老子的鸡果子才叫鸡果子,像不像老鹰,这个毛就是老鹰翅膀”,他为自己的灵光一闪兴奋不已。

  “对,沙漠之鹰,老子的是沙漠之鹰”。

  他叉着腰撅着屁股,挑衅似的让老鹰在徐小尘面前跳来跳去。

  天哪,徐小尘有什么办法?打又打不过他,只能看着自己蔫头蔫脑的毛毛虫垂头丧气。总不能告诉家长说被林童的鸡果子欺负了,那他妈肯定会跳起来说:“悖时的林童小流氓,明天就把他鸡巴剁了。尘尘啊,你再吃一碗饭,我们比他的还大。”。

  哎,大人动不动就是剁啊砍的,他们把鸡果子叫鸡巴,认为再流氓的逼崽子,剁掉了就能变成好孩子。

  徐小尘为这事去找过林童,让他把鸡果子藏好,但林童一点都不怕。说要是被剁了就来剁他的。徐小尘听信了,固执的认为如果他妈剁了林童的,那林童肯定要剁他的。他和林童两人的鸡果子是相依为命的关系。

  只是有几次碰到林童呲牙咧嘴把老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都恨恨的想:“老子也不要鸡果子了,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不过在四年级的时候,老徐(那时候应该还是小徐)给家里买了Dvd,周末放假林童都来徐小尘家中看录像。后来又在衣柜里翻出老徐藏着的什么金瓶秘史、爱奴,就和徐小尘好似兄弟了。只要老徐和他媳妇不在家,林童就兴匆匆跑来找徐小尘。

  “小尘,这是我新做的弹弓,你拿去门口打鸟,如果你爹回来了,你就在门口唱老师教的让我们荡起双桨,上次的黄飞鸿还没看完。”

  徐小尘说,上次我们不是一起看的吗。林童说你去打鸟吧,我重新看一遍呢。

  徐小尘是个老实孩子,成绩好从一年级就是班长。老师要他回答问题,他故意答错,害怕老师表扬。穿新衣新鞋都要自己踩脏,他不适应集体的生活,在众目睽睽下喜欢脸红。林童送他弹弓了,那他们就是好朋友了,好朋友就必须要对林童好。于是只要林童来看录像,徐小尘就出去打鸟。他才不管黄飞鸿已经看了几十遍呢。

  只是老徐很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回家,儿子都要唱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老徐是小学的校长,还一度跑去问音乐老师,学校这学期只教了学生这一首歌吗?

  徐小尘和林童的关系一直好到初三,后来徐小尘要读高中,老徐就活动了一下工作搬到了城里。和林童见面就少了,有时候林童会跑来看他,提着青蛙斑鸠什么的,洗净切好一顿忙乎,和老徐喝两盅。徐小尘一家人都对林童的厨艺赞不绝口。

  林童大了更是了不得,谁家取了小媳妇,他总要趴窗外听半夜,听到兴起还敲敲玻璃大声喊道,“咪啊咪,两块腊肉皮。”,然后撒起脚丫子疯笑跑过,留下新郎官大声咒骂,“砍脑壳的林童小卵子,老子要日你妈”。

  当徐小尘还在妈妈帮他洗澡的时候,林童就知道谁的媳妇骚,谁的胸大,谁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他坐在小板凳上有板有眼的说,“上个月初五我抓青蛙回来,路过春生家,春生媳妇那晚叫的哼哼啊啊。我一听不对呀,春生怎么这么厉害了?我把蛇皮袋子一放,他家的玻璃下两层是毛玻璃看不清,我就爬上窗檐子,朝上面的透明玻璃看。啧啧,你们是不知道,那野男人真会玩,把床单撕成布条捆着春生小媳妇的手,又捂着眼睛在后脑勺打了一个结。春生媳妇两个奶子被捏的青红紫绿,只翘着两条腿勾住男人的腰,嘴里哇哇的叫唤。”。

  林童一脸意犹未尽,抽了一口烟恨恨说到,“妈了个巴子,老子正看的有味,蛇皮袋子里的青蛙发神经,呱呱叫起来。一只叫其他的跟着叫,那房里就黑了灯。”。

  “说不定男的就是春生?你看到那男的脸啦?”,旁边的齐景看林童不继续讲下去了,想听又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立马认真的为春生抱不平。“再说了,春生媳妇又不是棒槌,被别人搞还叫这么大声。”,齐景从小就跟林童在班里争老大,被打过几次,也就成了林童的跟班。

  林童不知是计拍着胸脯说,“赌什么,十块钱赌不赌?那男的脸被蚊帐遮住了,但是绝对不是春生,春生是去年结婚吧,到今年我起码看了二十回。春生就像深怕把媳妇搞疼一样,次次都是两分钟不到。动作像个七老八十岁的,屁股没力慢慢挪,我都跟他着急。他是不知道一次疼两次痒三次才是爽。那男的不同,屁股一耸一耸像发动机,把小媳妇整的要死要活,她从来没被春生这样整过,要不是手被捆住,床单都要抓破。”,

  林童说到这里,指着手里的烟道,“就像我以前抽芙蓉,觉得还可以,现在我抽了小白沙,才晓得芙蓉清水寡淡没有半点烟味。你还得不得抽回去?”

  林童说完,自己都觉得这个比喻妙不可言,恨不得把这番言辞要去找小学语文老师评点一番,他兴奋的摸摸自己的光头,对着我们说,“你们看啦看啦,春生媳妇抽惯了小白沙,肯定抽不惯春生的芙蓉了。”

  徐小尘那时候虽然是个半大小子了,但未经人事。在他小时候看到母亲换的卫生巾后,就对女人有一种莫名的怜悯,总觉得女人不容易。

  他小的时候怕鬼怕黑,一直和奶奶睡,奶奶去世后,又死皮赖脸要跟妈妈睡,开始老徐不肯,“你都多大啦,老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造出你了,快点滚到楼上去睡。”

  徐小尘滚到床上,闭上眼脑子里就闪过一幕幕的鬼怪故事,他一会瞄瞄床下,一会又拉开窗户,又拉开衣柜。他想着要不干脆把自己一头撞晕了吧,又想着大声咳嗽就不怕了。

  折腾了半夜,鬼没来,老徐跑来了。打开房门就给他一个耳刮子,“你是什么男子汉,你是卵子汗。”,说完还怕徐小尘听不懂,又接着解释道,“卵子吓到出汗,行了滚下去睡吧。”。

  徐小尘睡在中间,往左边看去是妈妈,床的外侧是爸爸,他一会用手指戳戳妈妈,又装着不经意挨到爸爸,他觉得卵子汗也很好,想着想着沉沉的睡去。

  这种好日子过了两年,徐小尘有一次睡到半夜,他迷迷糊糊觉得摸着一坨软绵绵的事物,还有一股馥郁的奶香味,在梦境里喘着气,双腿用力的铰在一起。他翻身压了上去,像是趴在了一艘晃晃悠悠的大船上。

  船儿在水波里晃呀晃呀,他用力的把自己和大船贴在一起,他感觉自己撒尿了,又有点不一样,像是寒冷冬夜里撒完尿后的抽搐,一阵一阵连着全身都筋挛起来,真舒服呀,他在梦里喃喃自语。啪~一记耳光把他打醒了,徐小尘睁开眼发现身下压住的不是什么船,妈妈用手拍着他的脸,“尘尘,你做什么梦了?”

  徐小尘羞红了脸,慌忙跑到楼上,拉开灯锁住门,才看见裤裆湿了一大片。那阵子各个村小学都要合并成中心小学,老徐作为校长,每天开完会很晚才能回来。

  等到老徐回到家,发现儿子不在。就问自己媳妇,“兔崽子呢,这么晚还在外面野?”  老徐媳妇正是似睡非睡,不耐烦的嘀咕,“早睡了在楼上”。侧过身不搭理老徐了,耳边只有老徐自言自语,“咿呵,卵子汗变成男子汉啦!”  他媳妇听到差点没噗嗤笑出声,又怕露了自己儿子的丑,慌忙捂住了嘴巴。

  林童白天在大队部里面赌钱,他们那群年轻人,很早就出了社会。骰子、金花、麻将无所不会。最常玩的是一种叫翻三皮儿的扑克,一人发两张牌,一张铺着一张亮开。亮开的那张大的下注,从3到10有点算点。JQK为11、12、13点,老A是14点,小2是15,小王大王是16、17,黑桃3最大是18点。其余几家要么丢牌要么跟注,然后每人再发一张牌摊开,点数大的再下注,直到把底牌摊开计算点数比大小。这种扑克的规则倒和德州有点相似,但没有牌型不讲花色顺子,只是单纯的比三张牌的点数,所以很容易知道牌力的强弱,也少了些诈唬的成份。

  徐小尘无聊的时候也玩,但对输赢没有兴趣,他觉得这是运气游戏并无技术含量。并且也知道林童手上的扑克是魔术牌,通过后背的花纹就能知道大小点数桃星梅方。只要林童拿到了大牌,就摸自己的光头。齐景一看就懂了拼命加注,抓住机会只需一把就能把那些年轻人口袋赢光。林童和齐景怎么分的,徐小尘不问,但他希望林童赢。他觉得每个人都输点,无所谓的事情,但可以让一个人开心点。

  到了晚上,林童肯定会准时在门外喊,“小尘小尘,走、去抓青蛙你来提袋子”。

  老徐不反对小徐跟这个二流子玩,他是个教育工作者,对于儿子的交友却很开明。又有点书生意气,觉得英雄好汉无非也是绿林草莽,徐小尘过于内向腼腆,沾一点痞气倒是不错。

  雨后的夏夜月明星稀,一场大雨把热气压了下来,青蛙都跳上了岸。鼓着腮帮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童和齐景一人拿一个手电。徐小尘提着袋子走在后面,他们眼神好,手电晃过去一对绿油油的光,正是青蛙的眼睛。就弓身猫腰走过去用手按住,这时徐小尘就扯开蛇皮袋让他们装进去。

  徐小尘是不敢碰青蛙的,他对软绵绵粘粘的爬行动物有着天生的恐惧,和怕鬼怕黑一样。林童和齐景就不同,他们穿着水靴,只往杂草丛生的地方钻。徐小尘跟在后面,不住的用手电瞎晃,深怕回头就看到一张惨白的鬼脸。他不停的催促,够啦够啦抓这么多够吃啦。

  林童知道徐小尘胆子小,就说,“男鬼让他先吃老子,女鬼老子吃她,齐景你帮小尘提一会袋子”。

  还不到半夜就抓到半袋子。回到家徐小尘洗完澡,林童就跑来喊他们一家人去吃宵夜。

  老徐一家人欣然前往,到了林童家的厨房,齐景打下手林童掌勺,一大锅干脆焦黄的蛙已炒好。林童拿来碗筷,又提出一瓶白酒招呼老徐先吃。自己又去后院挖了几个土豆洗净炒丝。

  徐夫人生儿子后才学会做饭,会做的几个菜也是在电视里学到的。无奈天赋不佳,色香味无一学到。偶尔还会发生杀鱼忘记取腮,煮饭忘记放水的笑话。甚至有一次炒了盘鸡,兴高采烈的等徐小尘回家吃。吃到一坨沙沙的东西,徐小尘把苦水都吐出来了。徐夫人心灰意冷,再不提美食之道。给徐小尘生活费翻了几倍,让他吃食堂。

  这顿饭吃的老徐连连咂舌,直说林童这小子不去做厨子浪费可惜了。和林童你来我往,喝的面红耳赤。

  自此隔三差五,林童就喊徐小尘晚上出去,徐小尘夜路走多了也就不怕啦。跟林童嚷嚷天天吃青蛙吃腻了,能不能换点新花样。刚好白天徐小尘打牌运气好,赢了几百块钱,他觉得每天吃林童的青蛙过意不去,就全给了林童。

  林童说,“青蛙有腥气也不好养。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拿你给的钱买个新打鱼器,给你们多打一点鳝鱼带回去,现在的鳝鱼正好做盘鳝,稍微大的可以养着让你妈做火锅”。

  过了几天,打鱼器买回来了。是个打农药的胶皮盒子,上面开了口,里头装了蓄电池接出两根电线,电线缠绕在两根竹子上面,竹子的头一端是网兜一端是铁丝。两根竹竿往水里一放,启动开关吱吱一响,不管是龙虾鳝鱼还是乌龟王八都得翻着肚皮冒上来。

  儿子天天神出鬼没,老徐乐得在家呼邀一桌麻将,待到散场时,准时到林童家里胡吃海喝满腹而归。

  有一日,老徐七对听牌摸了几圈还没自摸,正是心烦意乱。听到门外自家儿子大呼小叫,慌忙出来查看。眼看徐小尘一身湿漉漉的像在水里泡过,光着脚分明还有血污。

  徐小尘慌慌张张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晚上去电鱼的时候,林童脚下一滑跌倒水里。那水里蹊跷埋着个手臂粗的树枝,斜插在水里,冒尖的那头隐在水面下。林童一头栽下去,不偏不倚胸口正扑在尖的那头,捅了个对穿窟窿,两脚扑腾几下就一命归西了。

  徐小尘下水去拉,死活是拉不动,越拉那血呼隆往外冒,正要喊齐景帮忙,也不知道齐景什么时候开溜了。一个人坐在水边哭了半天,才想起跑回来叫大人。

  老徐听完大骇,连忙招呼牌友跑到出事的地方,打鱼器压在林童的背上。头上的矿工灯亮着一汪血水,林童的大光头就在血水里泡着晃晃悠悠。和众人手忙脚乱把林童抬回来。又把鼻里嘴里的沙掏干净。老徐知道儿子胆小,又把自己媳妇唤醒说明了事由,让儿子和她先去睡。

  林童的家人常年在外打工,听到老徐的电话心急火燎买票,也是两天之后到的。看到那个被人咒骂杀千刀砍脑壳的儿子躺在白布上,哭的背过气去。

  徐小尘想,要是地上死了一只鸡,那鸡还热乎。路过的人肯定会捡回去做菜。但是林童死了,别人只会远远的唾一口,“该死的化生子、该死”。

  老徐和媳妇商量,给林童家里送了五万块钱。徐小尘也要跟着去,徐夫人怕儿子看了死人做噩梦,让他在家写作业。

  忙完了林童的丧事,徐小尘一家就回到了城里。中间也没看到齐景,不知道跑哪里躲起来了。

  回去后,徐小尘就发起了高烧,整日迷迷糊糊。临近开学,老徐给班主任打了招呼请好假,就让徐小尘在家休息。

  等到徐小尘身体好了一点,再到学校死活打不起精神,他晚上把房间的灯全打亮,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到白天就睡意沉沉。班主任跑了几趟,让徐夫人好生劝导。临近高考可不能毁了好苗子。

  徐夫人苦口婆心,徐小尘依然把觉留着白天睡。老徐一怒之下动了手,徐夫人连忙拉住自己的丈夫。“三十岁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你儿子是吓的啊。”

  当下就要徐小尘以后和她睡,把老徐赶了出去,老徐气呼呼的跑到儿子房间去睡。

  再过了几个月,徐小尘状态愈加差了起来,整日浑浑噩噩有时候在梦里还胡言乱语,“不是我推的、不是我推的”。

  老徐讲了无数的大道理,小徐油盐不进。只叹自己是个马克思无神论,儿子却神神叨叨。就和媳妇商量着要不就让在家修养,等这个疯病好了来年复读。

  过了几天就办了休学手续。不上学后,徐小尘的作息就反了过来,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就往人多的地方钻,还交了个女朋友。

  二

  徐小尘的女朋友叫陈水凤,在另一所高中读高二。徐小尘老早就听说过她的大名,据说打架比男的还狠,封的什么十二玫瑰还是九大金钗。

  那天他吃完晚饭找家里拿了钱,就跑到网吧玩游戏,网吧的气味不好闻,抽烟泡面还有拖鞋睡觉的。徐小尘不在乎,照例他是要玩一整夜的,只要灯火通明有人就觉得心安。

  突然他面前来了一个女孩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对着门口的几个女孩子兴高采烈的大叫,“啊呀,你们快来看,这个人像不像周杰伦,你们来看呀”。

  徐小尘莫名其妙的抬头看这个女孩子,因为脸小她大大方方的扎着个马尾,分开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很深的双眼皮,一对又黑又亮的眼珠,使得整张脸愈发灵动起来。只看了一眼,徐小尘脸瞬间就红了,这双眼里好似藏着星辰大海把他整个心都融进去了,他抿紧嘴巴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张,手也放了下来。

  没想到这个女孩子拧起他的耳朵,“你害什么羞啊?快抬头。”,然后指着徐小尘对着那群女孩子说,“像不像,终于碰到一个像的了”。那群女孩子就起哄,“水凤,你是一天没男汉,就拿不动筷子吃不下饭吧,你收了罢”。

  徐小尘这才知道,眼前的女孩子就是陈水凤,脸愈发红脑门也热了起来。

  陈水凤左喵右瞧摆弄了他半天,一时让他低头,一时让他张嘴。徐小尘从没有和女生这么接触,吓的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被一团香香的笼罩住,很久未犯的迷糊症好像又犯了。

  然后陈水凤脸对脸的瞪着他,“不许低头看着我,谁先眨眼是小狗”。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徐小尘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无论做过什么,她的眼睛都会为她取得原谅。女孩还故意把眼珠上下呼溜的转动,鼓着腮帮子露出浅浅的酒窝,好逗他发笑。

  “我输了”,徐小尘不敢直视这双能表达所有心意和情感的眼睛,举手投降。

  “那好,你闭上眼”,女孩坏笑着对他说。

  徐小尘慌忙闭上眼,感觉到女孩的发丝拂过他潮湿的脸上,因紧张有点微微颤抖的鼻息慢慢向他靠拢。越来越近越来越热,然后他的脖子被轻咬了一下。

  他睁开眼,女孩像一头得逞的小兽,看着俘获的猎物。

  “我给你做记号啦,你是我的人了”,说着她又对那些起哄的女生笑了笑,“不信你问她们,这是我们的规矩”。

  那群女孩子笑的更大声了,“小骚货你留下来,我们去跟你准备嫁妆啦”,说着疯笑着跑开。

  陈水风笑骂着追打出去,又把头伸进来。“明天要是我看不到你,你等着吧”。

  老半天,徐小尘才攥紧拳头长出一口气,那双眼在他脑子里晃啊晃啊,让他的心就那么悬在半空。他发了一会呆,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回家睡觉吧。

  回到家还不到凌晨,老徐还在客厅看电视。这段时间老徐已经习惯了自己儿子的作息,心想着等他疯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看到小徐今天回来这么早,脸上还挂着痴痴的笑。老徐忙试探自己的儿子正不正常,“咿,今天回来这么早,是不是肚子饿了”,徐小尘嘴里嘟囔着不饿不饿,头也不回跑到了自己的房间。

  进房后就对着镜子,歪着头用手拨拉着脖子上的牙印。又在手机上搜索周杰伦到底长什么样,对着照片挤眉弄眼了半天,一把扑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笑,直笑的咳嗽起来。又怕声音招来老徐,连忙用被子把自己整个捂住。

  这一夜,他忘了夜夜都来的梦魇,闭上眼,陈水凤就在脑子里古灵精怪的笑。他把她说的话、她的脸、她呼吸的动作一遍遍拆散回放,然后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中午,他妈妈做好了饭才来把他叫醒,看到徐小尘做梦都在笑,也眯着眼跟着笑起来。用围腰擦了下手,捏住徐小尘的鼻梁轻揉,“小鬼吃饭啦,做什么好梦了”

  徐小尘看见是妈妈,深怕心事被窥探了去,连忙打个呵欠掩饰。“妈妈,晚上多给我点钱,我要请朋友吃饭”

  徐小尘盘算着,晚上再碰到陈水凤了,应该请她喝杯饮料或者吃个饭。因为他听别人说陈水凤是混的,每天的早餐都是班上的男同学供应,好吃不说,不好吃必定赏两巴掌。

  徐小尘一整天都揣揣不安,一会想着见面说什么呢,一会想着她会不会来呢?陈水凤喜欢吃什么呢?天一擦黑,徐小尘拿到钱直奔网吧,坐在电脑面前心神不宁往门外瞟。估摸着9点钟学校下晚自习的时候,陈水凤来了,这次她是一个人。

  徐小尘看到她进来,连忙假装一本正经的玩游戏,心扑腾扑腾的跳,那团香气越来越近了。

  陈水凤拍拍他的头,“还装、还装”,又用指尖捏着头发揉搓起来,“你的头发是卷的耶”。

  徐小尘转过头,对着她一脸无辜的笑了起来。

  在老徐去上班的时间,徐小尘偷偷把陈水凤带回过家几次。徐夫人每次都手忙脚乱做一大桌子菜,然后眼巴巴笑眯眯的看着陈水凤。“好吃好吃,阿姨做的菜真香”,陈水凤说完又瞪着徐小尘,“徐小尘你看我干嘛,你也快点吃,吃完今天轮到你洗碗”。

  陈水凤这么一说,徐小尘也觉得母亲大人的手艺见涨了许多,忙不迭的对付起鸡鸭鱼来。

  吃完饭,陈水凤强迫着让徐小尘去洗碗,徐夫人连连摆手,又不好意思在姑娘家家面前露了自家儿子酱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短。忙说,“我去洗、我去洗,尘尘你给小凤削苹果”,拉着儿子陪陈水凤看电视。陈水凤也不再强求,只是掐着徐小尘的腰,嘴里笑着手里使劲。

  徐小尘是不敢让老徐看到陈水凤的,老徐十八岁就造出了小徐,绝不准儿子重蹈覆辙。老徐是个搞教育的,用他的话说,男人比较晚熟,大脑性格在三十岁左右才趋于沉稳,生早了怕是要生个傻子。徐小尘不是傻子,那是仗着他老子基因好。老徐有时候生气了骂儿子,“老子还是个娃就生了个娃,你晚跑出来两年,老子能混个县长”。

  这话老徐只敢当着小徐讲,要是徐夫人听到,指定骂回去,“你是不是嫌自己没玩够,要是再看到学校那个小妖精跟你在一起,招呼好你的骨头沫子”,老徐听到总是讪讪的拿起报纸装模作样的看。

  徐小尘也风闻过几处老徐的韵事,说是老徐总借着开会的名义带上某女老师。有几次在街上,女老师还对着徐小尘直笑,邀请他吃早餐。他觉得女老师和自己的父亲都不是坏人,两个好人能做什么坏事呢?

  老徐是一个实打实的好人,只要老徐在家里吃饭,有人打门外经过,老徐准真心实意招呼人吃饭。徐小尘不喜人多,老徐就对他吹胡子瞪眼。要是明天继续来,老徐还是招呼,要是天天走吧,老徐就天天招呼,别人不好意思,出门都要绕过徐小尘家,实在绕不过去的过还没等老徐张口, 赶忙说道,“吃了吃了,饱啦饱啦。”,还夸张的打一个饱嗝,证明自己确实吃多了。

  他有一种发之骨子里的仁慈,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别人求到面前,手里有什么就帮什么。帮人克己又不在日后炫耀自己的帮忙。有侠义心肠,为人出头怜悯弱小。但有一点惧内,只要自己的夫人脸色稍不对劲,他立马住口。徐夫人在外头倒是对老徐言听计从,在家里算总账。

  沾了这个光,徐小尘往往能得到一点小实惠,走在路上总能碰到人,“哟,是徐校长的儿吧,去哪里我送你”,又或者送点小东西。

  徐小尘不懂处事也不会推辞之语,脸红红的接下又不敢拿回家。待到那人走远,才低着头寻着个乞丐,一声不响往地上一放,做了亏心事似得跑开。

  老徐惧怕徐夫人,徐夫人宠溺小徐,而子于父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小徐了解自己的父亲,自己不想上学,老徐可以帮着去请假。但是小徐想早恋,那估计两个徐夫人都不好使。所以陈水凤的事,两母子统一口径一致隐瞒。

  后来陈水凤又来了几次,每次都算好了时间和老徐错开。吃完饭就抢着洗碗,眼睛却瞪着徐小尘,“徐小尘你看着咯,我刚做的指甲你忍心咯”。眼看徐夫人要来抢手里的碗,又换出一副甜死人的表情。“阿姨,您坐着吧,我以后也要洗碗的,以后您还要教我做饭呢!”

  徐夫人乐得直搓手,这个半调子厨师恨不得立马就把徒弟给收了,传授她多年自学与总结出的经验。

  老徐好酒,兴致高的时候在家也要独饮,只恨自己的儿子不会作陪。有一次喝多了两口,指着自己的脸要儿子评价评价。小徐想了半天说到,“还没迂腐的读书人”。老徐对这个评语很赞赏,又要小徐评价他妈,徐小尘张口就道“贤妻良母”,逗得他妈呵呵直笑。徐小尘心里还有三个字不敢说出口,心里想着要是陈水凤在就好了,“贤妻良母好婆婆”。他相信陈水凤和他一样,对于母亲是真心的喜爱。

  徐小尘也去过陈水凤家里,陈水凤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归了父亲,一个男人带着女儿自然有诸多不便,一来二去,她父亲另住一边,只管给钱也不顾陈水凤的生活学习了。有一次徐小尘和陈水凤到了她家门口,正好碰到一个大胖子正夹着个包出门,脖子上挂着个大金链子带着蛤蟆镜,撸起的袖口看见雕龙画凤。徐小尘心想八九不离十就是老丈人了,连忙松开陈水凤的手,立正站好。

  没想到陈水凤跳到他的背上,嘴里不高兴嚷嚷着,“你不牵我那就背我,爸爸你过来,帮我打死这臭小子”,大胖子早已知晓女儿的秉性,哈哈一笑,“小凤,我过来跟你换了床厚被子。别瞎逗闹,我先走啦”。不看徐小尘一眼就走开了。

  两人挨着床上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十二月的天气难得出大太阳,天空裸露在外一览无余,阳光透过窗外的榕树洒进房间的时候,陈水凤就光着脚丫在地上踩那些飘忽不定的光影。徐小尘觉得她哪里都好看,光亮的额头、黑黑的眸子、生气时皱起的鼻头、玉白的脖颈、就连她的脚丫子都是玲珑可爱的。他在心里默想,这辈子我都看不够,真希望我们永远不分开。

  放寒假的时候,陈水凤要去广州看她的妈妈。徐小尘早早的起床,去她家门口等着。过了一会陈水凤的大胖子爸爸提着大包小包的下来,看到徐小尘索着个身子站在门外,连忙招呼他上车里先坐着。徐小尘要帮忙拿东西,大胖子手一挥掏出一百块钱,“不坐也行,去跟水凤买早餐,我吃过了”,徐小尘忙屁巅跑到街头去买陈水凤爱吃的溜饺。

  待到他转回来,陈水凤已经坐在车上了,忙要他快上车。把徐小尘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陈水凤今天穿着件宽松过膝的棉服,带着大绒帽子,一边挂着个线团,头发放下来显的脸更小眼更大了,一张脸红彤彤的。徐小尘心里认定雪国的公主就是长这样,要不就像一只懒在窝里的猫咪,他想着想着傻笑起来。

  陈水凤看他笑,饺子也不吃了,“我还没走就乐成这样,走了你是要上天啊”,徐小尘忙吸气皱眉做哀伤状,“我倒是想跟你一起去呢,你不知道我多怕冷”

  大胖子收拾好东西发动车子,徐小尘连忙把手抽出来从口袋掏出剩余的零钱,其实他自己有钱,倒也用不着那一百块。但他心思敏感,不会施礼圆滑,深怕做错什么引起对于他的误解,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喜爱的人们看,又往往表达不出他的思想。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善良的心灵,却又少了父亲的一份大方从容,不敢由着自己的内心处事,又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了。所以他想着,别人怎么说我怎么做就不会错了。

  大胖子示意他把钱放进扶手箱,陈水凤倒是不顾及父亲在场,瞪着眼看着徐小尘的手,徐小尘忙把手又插进陈水凤的兜里。

  “我也想带你去,可是妈妈指定不会喜欢你”,然后又盯着大胖子,“爸爸,你喜欢他吗?”

  大胖子哈哈一笑,徐小尘又红了脸。

  到了车站,徐小尘帮忙把行李放进去,大胖子反复交代陈水凤,衣服要等到了广州才能脱,到了要打电话,路上有事就找司机,然后又跟司机说了一会话,拜托路上好生照顾。陈水凤不耐烦父亲的唠叨,“爸爸,你只给我盯好他就好啦,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又对着徐小尘做了个手势,“打成猪头的那种”。

  徐小尘觉得鼻子酸酸的,忙抬头看天,看见汽车发动了,就三步两步跑到陈水凤坐着的玻璃下面,笑着挥起手。

  回去的路上,徐小尘和大胖子一路无言。徐小尘爱陈水凤,陈水凤爱她的父亲,但只要中间的那个人离开了,两头的人就显得尴尬陌生起来。

  这个冬天和往年一样冷,第一场雪在夜里无声无息的覆盖住了小城。徐小尘在夜里惊醒,他披好衣服站在窗前,雪花飘飘洒洒的下着,在路灯下跳着耀眼的白光。路灯上黑黝黝的一片,仿佛是小孩坐在路灯上,把手里的小纸片顽皮的向下挥洒。

  近处的几片想要卷进窗台,晃晃悠悠扑打在玻璃上就化成晶莹的小水珠。暖气不能触及的远处,这些小纸片慢慢叠积,在大地上生根发芽又蔓延至远处的山峦。群山就像几堵巨大的白墙耸立在夜里,江上的汽笛从蜿蜒的缝隙里传来,在为小城打更守夜。

  像所有多愁善感的年轻人一般,想为心心念念的爱人记录些什么。他冲动,做事凭自己喜恶。他的心藏不住喷涌的情感,他的脸毫无隐藏的表露出来。他没有心肝,发自内心真诚的喜欢这个世界,但对讨厌的东西绝不拿出好脸色。他客气的远离陌生人,碰到那些吹牛、喧哗、毫无顾忌的人,心里只有逃开的念头。但只要他们表达出一丁点的善意,他又在内心里原谅了他们。

  他眼里不是黑就是白,但黑白经常颠倒。他极容易被事物迷惑,有时候觉得黑的也不错,有时候又觉得白的不过如此。他用单薄的内心、容易被蒙蔽的眼睛去评判世界,他这个世界有多少喜爱,那就有多少再加一点的讨厌。

  有时候觉得父母不甚了解他的心意,他气呼呼的躺在床上不说话,脑子里又想起父母的好。“啊,我怎么能这样!”,他愤恼的拍着自己的头,又连忙眨眨眼对他们歉意的笑。“哎,我都不敢对他们说声对不起”,他又讨厌起自己来。

  总之,他是一个自持封闭,没有多少主见的人。

  他只有在陈水凤面前是快乐放肆的,不需要压抑,也不敢保留。陈水凤有一百种办法强迫他说出心里话。

  他坐在书桌前,他的心却跑在白茫茫的大地上,路的尽头,陈水凤歪着头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只在陈水凤家的杂志上看到过那些地名,也不知道那里会不会下雪。内心却坚持把这些不相及的东西和陈水凤联系在一起。他臆想陈水凤一定属于远方的山河,家乡的小山小水配不上她这样的女孩。他气恼的丢下笔,把纸揉团丢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把纸团捡起拆开铺平看了一遍,拉开窗户丢了出去。

  要是老徐看见这几行字,肯定会打着哈哈,“这、什么狗屁玩意”。老徐喜欢古诗,讲究平仄格律,却只中意文字的顺序排列,惊叹韵律的鬼斧神功,重形而不求意。他也喜欢西方诗的大开大阖,讨厌一切惺惺作态的自怨自哀。老徐总说中国的诗人只会喝醉了顾自怜影,虽然诗做的美,但人也变得小了。就连少活三十年,座位下三排,没前我不怕,屁味实难闻,这种打油诗老徐也是极赞赏的,“敢骂娘,真性情”。

  老徐一再告诫,做人要大气,不能小胳膊小腿小媳妇似的做事。他看不得徐小尘的忧郁和多愁善感,恨不得把他塞进他妈肚子里回炉重造。所以对徐小尘的吃喝用度一直很大方,也放手放脚的让他在外面瞎跑,美名其曰接受社会的早教。徐夫人有时候担心儿子学坏,老徐总是说,“男人嘛,吃不穷玩不穷,坏一点才好”。顺便也对自己的沾花惹草找了个借口。

  这个冬天无疑特别漫长,徐小尘想不起以前那么些年的冬天是怎么度过的。陈水凤走了,带走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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