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母子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母 子
1
母象西莉亚发现自己的儿子巴布鲁不见了的时候，已经快到了草原上暮色四合的时分了。
她一度以为巴布鲁是落在了象群的后面，于是她放慢脚步，甚至与象群逆向而行回去寻找。
还是没有巴布鲁。
西莉亚压抑许久的恐慌终于喷薄而出。夕阳渐渐向西薄去，天地苍阔，象群越走越远，硕大的西莉亚却渺小孤单得像一只蚂蚁。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里。她甚至不能准确形容出自己心中的感觉。
除了恐慌，还有自责，担忧，带有一丝被绝望裹挟着的绝望。
她对她的巴布鲁一直非常小心。
巴布鲁生下来体质便十分孱弱，摇摇晃晃长到现在不太容易，前几天又生了一场大病。
大自然中的动物，一旦发现幼仔生病，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之抛弃，唯有大象不会。
大象特别爱惜象群中的幼仔，因为大象生下一个孩子，太不容易了。
怀孕要近两年，生下小象后，要至少过五年，才会有再次怀孕的机会。
也许正因为此，所以象群才会疏忽了巴布鲁，西莉亚才会疏忽巴布鲁。
西莉亚不再跟着象群跋涉，她要往回走，她要去寻找自己的儿子巴布鲁。
她与象群背道而驰，向着夕阳摇摇欲坠的方向走去。
2
西莉亚并不知道，她永远找不到她的小巴布鲁了。
小巴布鲁掉队后，便被一直盯着它的狮子们拖到了隐秘的高草之中。
这几只母狮子在判定象群中有一只生病的小象后，便跟了很久。所有动物的幼仔，都是凶残食肉动物最好的猎物。
哪怕是力能扛鼎威严不可侵犯的大象，它们的幼仔同样面临被杀死的危险。
如果不杀死巴布鲁，那么母狮子们的孩子就要饿死。
几只母狮子凶残而又快速地将巴布鲁咬死，带着小儿子啖其血食其肉。小巴布鲁甚至没能来得及叫一声“妈妈”，就已经命丧狮口。
母狮子和小儿子们满嘴鲜血。此时，已经是草原上的暮色四合。
西莉亚在到处寻找巴布鲁。她在深草里找，她在沼泽地里找，她在河边找。
草原的傍晚太长了，长到西莉亚顺着原路找了好久，依然见不到巴布鲁的踪影。
西莉亚时不时发出悲伤而绝望的哀嚎。那声音，跟非洲草原的傍晚一样长。
与此同时，另一队象群行至巴布鲁死去的地方。领队的公象一眼看出狮子们吞食的是一只小象，而不远处，守候着几只等待吃小象内脏的鬣狗。
大象愤怒极了，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巴布鲁身边，用鼻子赶走了满嘴鲜血的狮子们，其他大象则赶走了守候多时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的鬣狗。
狮子是无法与成年大象抗衡的，望着这些身躯大自己十几倍的家伙，只能悻悻地离开。
这队象群，突然与降临的夜幕一样安静了下来。
它们围着被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小巴布鲁，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是的，它们并不知道这头小象叫巴布鲁，不知道它的妈妈是谁，甚至不知道它属于哪一队象群。
它们只知道，这是它们的同类，是它们宝贵的幼仔；它们不知道它经历了些什么，但它们知道，它死了。
为首的大象流下了眼泪。
每一头大象，对同类都有着深刻而复杂的感情，仿佛每一个同类，都是它们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会为每一个同类逝去的生命悲伤哀叹。
在领队公象的示意下，众大象将死去的巴布鲁围住，然后每一头象用鼻子卷着巴布鲁身体的不同部位，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不会有一头死去的大象留下完整的残骸。死去大象的家庭成员们，会把死象残骸分解，一一取走，将象牙和每块骨头在密林或草原的不同方向、不同地方散藏好。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而西莉亚还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她用象鼻不停地拨开每一处高草，不停地在水中拨来拨去。
越找不到巴布鲁西莉亚越悲伤，越悲伤西莉亚越不想放弃。除了不停找下去，西莉亚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她并不知道，世间已经永远没有巴布鲁了。
3
西莉亚带着那仅存的不肯放弃的一点点希望，不知道找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也许是七天。
直到她遇到了一只落单的小河马。
她发现这只小河马的一只前腿受伤了。
西莉亚心中突然既柔软又悲伤，她多么希望这就是她的小巴布鲁啊。但是它不是，而自己的小巴布鲁，在哪里呢？它还好吗？生病的它，还活着吗？
对于这些，其实西莉亚是不敢深想的，一旦深想她心中就会生出满满的绝望。
——哪怕巴布鲁像眼前受伤的小河马一样也好啊，哪怕它与小河马一样孤单，与小河马一样虚弱，只要它还活着，只要还能找到它，西莉亚愿意付出所有代价。
可是她连付出代价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西莉亚心中对小河马充满了怜惜。她慢慢地向小河马走去。
小河马并不认识向它走来的庞然大物是什么。除了自己的同类，小河马只认识鳄鱼。
4
小河马的身世经历还没来得及复杂，它便与妈妈走失了。
那天，是它第一次跟着妈妈入水。
它感到新奇极了，跟在保护自己的妈妈的身后，左顾右盼，打量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河马妈妈游得非常谨慎，不时地张开大嘴警告水中的鳄鱼和其他河马不要接近自己的孩子。
鳄鱼们在水中像雕塑一样，张着嘴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
对于河马这种动物，鳄鱼是拎得清的。
长久以来的较量与相处，河马与鳄鱼好像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关系。只要在水中，它们互不冒犯，否则必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厮杀。
因此河马去觅食时，都会将小河马放在水中鳄鱼的身边，以此来获得鳄鱼对自己孩子的保护。
尽管河马妈妈再三告诫小河马不要乱跑，这个草原上未知的凶残动物太多，但初次见到世面的小河马终于是没能够忍住，被岸上的小雉鸻吸引了。
小河马向岸边游去，只要经过前面的一片芦苇，它就可以接近那只傻乎乎的小雉鸻了。
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小雉鸻身上的小河马并不知道自己离安全的环境越来越远，直到它被一只暗藏的小鳄鱼的尖牙刮破了腿。
小河马怕极了，得不到妈妈帮助的它拼命挣脱，向岸上游去。
待它终于脱离鳄口后，它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也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它蜷着受伤的脚歪歪扭扭地走着，它想找到妈妈，却不知道自己离妈妈已经越来越远。
5
这只落单的小河马，看到了眼前的庞然大物。
令它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它不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感受到了像妈妈一样的感觉。
是安全和温和，是怜爱和垂惜。
西莉亚走到小河马身边，轻轻用鼻子碰触着它的身体。她发现，这只小河马的腿似乎是被什么动物咬伤了。
但西莉亚知道，相比于伤口，小河马更需要的，是水。
因为河马总是摆脱不了如何稳定体温的问题，所以在岸上待久了，就要下水去降温。通常情况下，小河马生下来的两个月里，妈妈会带着它安静地享受天伦之乐，小河马要么紧紧地依偎在妈妈的嘴边，要么爬到妈妈的背上或脖子上，由妈妈带下水。
这只小河马将身体像依偎在妈妈嘴边一样，依偎在了西莉亚的鼻子边。
“巴布鲁。”西莉亚轻声地唤着。
小河马不知道谁是巴布鲁。但它看到，这只庞然大物正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然后再一次唤道：“巴布鲁。”
“妈妈。”小河马喃喃说道。
西莉亚跪下四肢，侧躺在地上，露出自己的乳房。
小河马慢慢移到西莉亚的乳房前，含住*，吸吮起来。
西莉亚瞬间热泪盈眶，这感觉，多像是巴布鲁在吸吮自己的*啊。她寻了巴布鲁这么久，奶水已经越来越少了，但小河马依然用力地吸吮着。
“巴布鲁。”西莉亚又轻声唤道。
小河马喝完奶后，西莉亚用鼻子将它卷起，带它来到河边，把它放到水里。
脚受伤的小河马在岸上行走不便，可一到了水里就自由了许多。
西莉亚看到不远处也有一群河马，也许那里有小河马的妈妈，她想。于是她对着河马群仰起脖子，“哞~~”地叫了起来。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理会她。
进了水的小河马仿佛忘记了所有烦恼一样，在水中潜得开心极了。
甚至连西莉亚都受到了这种快乐的感染，她走进河里，把水吸进鼻子里，然后向小河马喷去。
小河马欢快极了，露出整个头去接象妈妈淋下的水。
这简直把旁边雕塑一样的鳄鱼看懵逼了：这是什么组合？
夜晚到来的时候，为了能让小河马像把头依偎到妈妈脖子上那样睡觉，一向站着睡觉的西莉亚跪下双腿。
小河马就那样紧紧依偎在西莉亚身边，沉沉而又甜美地睡去了。
这只小河马有了名字。它叫巴布鲁。
6
西莉亚依然没有放弃寻找自己孩子的念头。
她带着小河马巴布鲁一路走一路停，她也想为小河马找到妈妈。
几个月后，小河马巴布鲁可以开始吃草了，它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每天都要带着它走，一直走。
妈妈说她要找自己的孩子，也要给自己找妈妈。可是她不就是自己的妈妈，自己不就是妈妈的孩子吗？
哦是的，小河马巴布鲁意识到，自己跟妈妈长得并不太像，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再不像，她也是妈妈，我也是孩子啊！
小孩子，是永远不会明白妈妈的心的。妈妈可以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去爱惜他人的孩子，但自己的孩子，也许是永远无法被取代的。
这就是西莉亚的想法，也是所有生灵的妈妈的想法。
那一天，西莉亚带着小河马巴布鲁来到长满芦苇和深草的河边，在不远处，西莉亚看到几只鬣狗在兴奋而又专注地啃食着什么。
没等西莉亚反应过来，她便看到一只鬣狗叼着一头小小的小象向旁边躲去。
西莉亚发出愤怒的吼叫，向着鬣狗群快速跑去。小河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紧跟着妈妈跑了过去。
那群鬣狗吃的，是一头死去的母象。而被那只鬣狗叼走的，是母象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象。
西莉亚用鼻子卷起一只鬣狗向远处甩去，又回来驱赶其他鬣狗。
小河马看到妈妈这样，也张开大嘴向鬣狗示威，帮助妈妈驱赶鬣狗。
鬣狗是一种非常狡猾的动物，它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只小河马会这样勇敢张狂，但它们不会自不量力地与这头巨大的母象鏖战，很快便带着不甘逃离了。
鬣狗们跑远了。西莉亚走到那头母象身边，又走到小象身边。
西莉亚安静极了，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
她知道，这头怀孕的母象因为临近生产，笨重的身体让她落了单，那些可恶凶残的鬣狗找到机会后，便对她下手了。
鬣狗虽然小，行动却极为灵活和凶猛，它们对于庞大的动物，最擅长的就是“掏肛”。
个子矮小的鬣狗咬不到猎物的颈部，它们便会撕开猎物的肛门，咬住肠子，不管猎物如何奔跑，它的肠子都在鬣狗嘴里，跑得越快，肠子越被拉出来更多，直至猎物死去。
西莉亚突然仰起脖子，向天空发出悲伤而又绝望的吼声。
她想到了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生下了小象巴布鲁，她想到了一路照顾小巴布鲁的艰辛，想到了身体羸弱的小巴布鲁对自己的依恋，想到了小巴布鲁的走失，和眼下的死生无踪。
泪水随着西莉亚的吼叫落了下来。小河马巴布鲁看着妈妈，它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妈妈心中的悲伤。它把头贴在西莉亚的腿上，轻轻柔柔地摩挲着。
妈妈腿上的皮肤真的很粗糙，可是真的很温暖啊！
西莉亚感受到了来自腿上的温暖，她垂下头，用鼻子轻轻拱着小河马巴布鲁，轻轻地唤着：“巴布鲁，巴布鲁。”
她突然觉得，这只跟了她几个月的小河马，跟自己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虽然它很小，也是残暴食肉动物的猎物，但它面对那些鬣狗时，却生出了难以言说又令她感动的勇敢。
是的，如果她的小象巴布鲁还在，也一定是个勇敢的小伙子。一定是。
小河马巴布鲁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西莉亚，轻声地叫着：“妈妈。”
就是那一刻，西莉亚决定，她要一直带着小河马巴布鲁，就像真正的母子一样。
不，西莉亚想，它就是我的孩子，我就是它的妈妈。我们就是母子。
7
“妈妈，为什么你的鼻子那么长？身体那么大？我长大会跟你一样吗？”
“哦我的小巴布鲁，我想也许不会。”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长得像你一样？”
“也许上帝觉得你既调皮又可爱，所以想让你比妈妈更灵活一些。”
“妈妈你别开玩笑了，我这么肥胖的身躯，也是笨拙得很哩！”
“好吧儿子，其实上帝是想让妈妈永远保护你，在所有危险面前，只要妈妈在你身边，你就是安全的。”
“可我长大了也要保护妈妈的不是吗？”
“是的我的儿子，因为你很勇敢，所以才会有巨大的嘴巴和尖尖的牙齿，你看，上帝多么宠爱你。你有的这些，妈妈都没有。”
“那我真是太高兴了。妈妈你别急，等我长大，我就来保护你。”
“好的宝贝，妈妈真的非常期待。那么在你长大之前，就先让妈妈保护你好了。”
“可是妈妈为什么我就不能长得像你一样呢？”
西莉亚抬头看着天空。
非洲夜晚的天空十分清澈澄亮，所有的星星都像是镶嵌在大海里。
“你看，巴布鲁。天上的星星，它们长得也不一样，而且离得那么远，但这却丝毫不影响它们互相眨眼表达爱意——只要我们能够依偎在一起，像不像，又有什么要紧呢？”
小巴布鲁抬头看着天空上的星星，果然，它们明明灭灭地眨着眼睛，迷人极了。
它把头紧紧依偎在妈妈的腿上，满足又轻轻地闭上眼睛，说：“妈妈我爱你。”
“是的。巴布鲁，妈妈更爱你。”
· end ·
大家好哇！我又开始凑广告贴片下面的300字了。我觉得我注定是个做不了大事的人，因为我太喜欢什么事都自己做了，比如我为什么就不成立团队呢？比如可以有可以写原创文章的作者，有专门负责排版和回复读者留言的，有专门谈商务的，这是因为我还得给她们工资，我舍不得啊。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人与人的相遇甚至合作，都需要机遇，对于能与我一起打理公众号的人，我实在是太挑剔了。好在我文思如尿崩，所以文章从来不缺；好在我特别爱看读者留言，只要有时间就超级喜欢回复；好在我喜欢跟一些广告主或者广告媒介谈商务，谈着谈着，一些就成朋友了。所以有的时候，一些困难也许不是困难——只要你能从中找到乐趣。比如我现在不再教高考的班级了，但是与中专班的学生们相处得也很愉快，他们除了不爱学习，其实挺可爱。这么一想，世间的难事，是不是就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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