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夜晚

　　下雨的夜晚，是南京最美的景色。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晚上，天空偶尔飘下微微的雨星，雾一样，扑到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就不见了，落到地上，地面都沾不湿，所以她的话效果不明显。他没有太在意。但两个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还是记住了她说的话。

　　他没法不记得她说过的话。

　　他们在一起吃饭，他点了牛蛙这道菜，她把牛蛙解释成：长得很牛的青蛙。他不禁哑然失笑。

　　他跟她聊天的时候，说起居民区那些密集的小高层，说，人住在里面，看到周围都是楼群，感觉很不舒服。她说：嗯，就像坐在井里似的。

　　在他们仅有的几次约会里，有一天晚上，他带着她在玄武湖边走，湖边的椅子都坐上了人。走得脚都酸了，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想等他们走开，就带着她去坐那张椅子。可是那个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那个女人还坐在那里，那个男人只是站起来跟她说话。见此情景，她说：他是坐得太久了，累了，站起来休息一下。没有走的意思。

　　他觉得，她说话常常好像说到他的心里去了，把他的意思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出来。两个人的感觉很契合。

　　她容貌端庄秀丽，身材胖瘦适中，他越看越觉得顺眼。她唯一的不足就是个子不够高，他第一次就面就敏锐地发现了，心里很遗憾。但他还是继续跟她见面了，因为他想见到她，想跟她说话。他很少这样想见到一个人，想跟一个人说话。在那些天里，他频繁地跟她约会，直到他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在朋友的婚礼上，新娘出场时震惊了全场，也震惊了他。新娘是个高个美女，穿着漂亮的婚纱，身材更显高挑，气质也更显得高雅。不难想象，如果置身于人群中，新娘将会有着一种什么样鹤立鸡群的美丽。在周围人的惊叹声中，他不由自主地想，还好，自己还有机会，娶个这样的美女老婆。

　　他没有再约她见面。她等了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消息。她思想斗争了很久，最后还是给他发了短信，也打过电话。她是个比较害羞的人，不擅长在恋爱中主动出击。他礼貌地回复了她的短信，也接了她的电话。但是，最后还是对她说：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既然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她也无话可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哭了。她没料到自己会哭，会这样痛苦，因为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她觉得自己也不应该这样哭，不应该这样痛苦。但她还是躲在角落里，不能遏制地泪流满面，肝肠寸断，痛苦不堪。

　　事实上是，如果他觉得她的话能说到他心里，那一定因为，她懂他的心。并且，她愿意懂他的心。

　　他偶尔想起她的时候，也觉得有点失落有点惆怅。但是，每当想到朋友的婚礼，朋友的新娘，他就没让自己更多的难过。一句话，惊艳的新娘，对于一个未婚男人来说，那该是多大的诱惑！

　　他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相亲，认识了不少女孩子。这些女孩有的很漂亮，也有的不是很漂亮，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个子很高。在这些女孩子中，给他留下印象比较深的有两个。

　　一个很健谈，见了面就跟他谈股票，熊市、牛市、套牢、割肉、庄家，听得他晕头晕脑，云里雾里。他不炒股票，也不是很懂股票。他几次想把话题引开，但是做不到，女孩子太健谈了，把话题又引回股票上。最后还称，他的条件算得上是个绩优股了。后来，这个女孩子还主动联系了他，但他果断地跟她结束了交往。他不能允许自己被别人当成股票来炒。因为，股票升值了很值钱，贬值了也会一钱不值。

　　另一个很高很漂亮，也很娇媚，长相比较符合他的心意。他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她身着婚纱出现在婚礼上，现场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但是在他们吃饭的两个小时里，她不断地给别人回短信、接电话，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很嗲，就像面对他一样娇媚，有时候甚至比面对他还娇媚。让他不能不揣测，电话另一头的人可能是什么身份。后来，每当他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她嗲嗲的声音，他都在想，电话那端的她，此时会不会正在跟另外一个男人吃饭、相亲？

　　所有的相亲和交往都没有结果，原因很简单，再没有人能把话说到他的心里，再没有人的感觉跟他那么契合。

　　有一天晚上，他送一个女孩子回家，也结束了他们之间短暂的交往。那么久的寻觅都没有结果，他觉得很疲惫也很沮丧。在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雨。他开着车在雨中穿行，雨刮在挡风玻璃上一下一下地刮着雨水。路面水淋淋的，两旁的路灯、广告牌和楼房上高高低低的灯火倒映在路面上，光影随着路面上的雨水四处流泻，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车灯更象一道道流动的霓虹，来往穿梭。人行道上自行车的车圈闪着锃亮的光，行人、车辆和树木的影子在路面上重合着，摇荡着，长长短短，错落有致。路边的梧桐树和绿化带在雨水中幽深地绿着，参差的叶片在街灯下泛着光，不时滴下晶莹的水珠。整个街道一片火树银花，色彩斑斓，在淋漓的夜雨中又显得格外的温和，内敛。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下雨的夜晚，是南京最美的景色。这句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是的，下雨的夜晚，是南京最美的景色。

　　其实早就有人告诉过他，但是他没太在意。包括说话的这个人，他都没有太在意。可是，今晚，在这个南京最美的时刻，他想起她说过的话，想起她了，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这才发现，其实她一直都在他的心里。

　　不管他有没有在意，她都在他心里。就象下雨的夜晚，不管他有没有发现，都是南京最美的景色。

　　还有，当他发现了这座城市最美的景色后，南京，就好像特别经常地下雨。至少在他的感觉里，是经常下雨，那么多美丽的夜晚，就好像在向他提醒着什么。

　　他不止一次来到她曾经的住处附近，把车停在远远的树荫下，守候着。他曾经来这里接过她，看着她的身影从小区里走出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他也曾经把她送回到这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离去，心里有过一点点的不舍和依恋。现在，当他再一次悄悄地来到这里，希望看到她的身影，她却再也没在他的视线里出现过。

　　她就象空气一样地消失了。

　　雨水在车窗玻璃上汹涌地流着，象一道道长长的泪痕。他伏在方向盘上，感受着她曾经遭受过的那种痛苦。他没料到自己会这样痛苦，因为他们当初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太长，然后又已经很久不见了。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痛苦，不应该这样难过。但他就是痛苦不堪，陷入深深的忧伤，同样又无话可说。

　　她说过的话在他心里缠绕着他，没有人能够再说出她那样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他鼓足勇气，试着拨打她的电话，可是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他永远都不能跟她说话了。他曾经那么想见到她，那么想跟她说话。他很少有那样的感觉，以前没有，以后恐怕也不一定有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清楚，他在无意识中错过的，是他最不应该错过的人。

　　对于他来说，最严厉的惩罚，不是让他看到她现在过得很好，也不是让他看到她现在过得不好，而是让他根本就看不到她。

　　夜色阑珊，他颓然地驾车离去。车窗外大雨如注，霓虹灯在雨幕中闪烁着朦胧的光影，五彩缤纷。路边的树木在风雨中飘摇着，湿漉漉的长街不知道通往何方。车轮从路面的积水上碾过，激起一片水花，飒飒作响，驶向更深更远的夜色……整个城市在雨中静默着。

　　下雨的夜晚，是南京最美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