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上
天黑了，已经晚上八点了，这个时候还很热闹，挨着墙壁临时搭建出来的一个棚子，灯光昏黄，油光水滑的大黑狼狗在桌子下来回穿梭，邻近的小孩子围着追逐打闹，大人们则聚在一起说一些八卦家常，这个时候，好奇的无非是明天婚礼的主角。
“姨，听说新娘是四川的，他们两个怎么好上的？”
“网上认识的，现在年轻人哟，在网上都能成双成对儿了，往年哪敢信这些，骗子遍地都是。”
“你懂个屁，两个人在外面瞎搞，无媒无证的，还不是女娃儿肚子大了，只有把婚结了撒，才好大点岁数，工作没得工作，你看嘛，以后有苦吃的。”
“是不是哟，我看东子他媳妇还是长得乖——”
“乖顶个什么用，我是看不来的，两个人都没个正行。”
……
苏杨并不知道这些内部八卦，可是听着也没什么吃惊的，大概是受对新人的第一印象的影响。她不禁暗暗想到，新娘这才刚嫁过来，以后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还是老人受罪一点。
其实对于两位新人的性格，今天见面之后多少摸清楚一点，太稚嫩了却又偏偏沾染了浓重的假社会气息，模仿着社会成熟，偏偏又一戳就破的虚高，属于一眼就看穿的人吧。
新人是怎样的人其实没多大关系，做这个行业就得做好和各种人打交道的准备，自己决定走的路啊，不容退缩。
这是苏杨主持婚礼的第一对新人，这几天她一直在认真准备，下午新人不配合彩排的态度实在令她忧虑，要是明天出岔子，婚庆公司不满意怎么办，新人不满意怎么办，这是第一单，总希望能够顺遂一点。
下午的时候，她走到李明海身边，“李哥，我让新人来一遍彩排，他们不愿意。”苏杨盯着他黝黑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她有点担心，如果明天出了什么差错，那么新人不愿意彩排是很大的原因，她这样开脱一番，好像压力减少了一点。 “他们自己结婚都没准备好。”李明海摆了摆头，脸上闪过轻蔑的神色，把一朵玫瑰花道具插在泡沫砖里面，“别管他们，他们一看就不是好人。”
她心里想到，“有出息一点，苏杨，你可以的，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你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不过生活似乎总有点意外，电脑开不了机了，这也代表着放不了背景音乐了，在音乐上耗费了她很多时间和精力，气的她想骂人，不过还好手机上有备份文件，效果影响还不算太大，她突然有些紧张，要是明天朋友把音乐放错了怎么办？
“不会的，序号都一一编号了，节点也定好了，没什么问题的。”这样一想又安心不少。
“音乐调好了吗？”李明海扬了扬下巴。他今天一早就带着家伙什过来了，用货车装着，一个人，从早到晚捯饬了一天，先把铁架搭好，T台，幕布，再一朵一朵、一片一片的插好花叶。
也不能说一直一个人，只是婚庆公司人手不够只来了他一个，不过苏杨下午倒是帮了忙，她总想着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下一次有单子了可以推给她。她有些近乎小心翼翼地讨好，李明海也没有拒绝。
“肯定要回去的，我明早还要跟拍。明早婚车去宾馆接新娘，这里离县城太远了，不回去肯定来不及。你可以留在这里住一晚，明天结婚的人很多，路上可能会堵车。”
李明海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觉得嗓子眼干涩得很，心里实在烦闷。
苏杨笑了笑，“我不住了，和你一起回去吧，明早和我朋友一起上来好了，她帮我放音乐。” 她有着一定的警惕性，周围环境太陌生了，她没有安全感，更别说一个人在新郎家住一晚了。 她想回家。
李明海点了点头，“那你得起早了，来早一点把音乐放着，我把音响收进去了，明天你把它搬出来。”
其实这些事情并不在主持人工作范围内，不过苏杨不敢摆架子，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哥，今天你开车回去吗？”苏杨指了指那辆装道具的货车。
“已经没有其他车了，这地方有些偏了，也没有出租车。明天我跟拍肯定不能开上来，婚礼仪式结束后要把这些道具运回去。”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安排吧，刚好新郎忘拿了扎婚车的鲜花，刚刚他们已经找过我了，要我送过去。”李明海淡淡说，眯了眯眼，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脚踏上去碾了碾。
果然，新郎的二姐一脸欢喜地跑过来，甚至有些雀跃“我给你你安排好了，今晚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光头男子，“他陪你们一起去县城，明天他给你们开上来，他专门开货车的。”
苏杨想，她到底是开心解决了鲜花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也许是前者，又或许，两个都有。不管怎样，今晚可以回家了。
“行。”李明海笑着应了一声，他应该是真的高兴，脸上堆出来层层褶子，摸出烟盒抽一根出来递给他，“辛苦了兄弟。”
车里有点闷，苏杨感觉有些不舒服，两旁坐着的人都点了烟，腿上抱着李明海的摄像机，左腿轻轻抵着变速杆，在李明海每一次换挡的时候她都下意识把腿收了收。
真的太挤了。第一次和陌生男子紧紧坐在一起，挤在副驾驶座位，她有些不自在。
苏杨尽量把自己缩小一点，旁边男子的体温透过衣物传过来，他在玩手机。苏杨突然有点懊恼，留在新郎家不安全，那现在这种情况呢？不也是在陌生人的车里面吗？她的心稍微提起来一点。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这辆车在回家的路上，苏杨觉得自己好像握着一把勇气，紧紧握着，不敢撒手，不然就散了。
她心里安定一点，妈妈在等她。
“还有一会儿。”苏杨回复道，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复，随即按了锁屏，手机没多少电了。
没多久，李明海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在夜晚有点突兀。
“嗯，回来了，在路上。”
“明天去，孩子睡了吧？”
“行，还有一会儿，你先去吃饭。”
这应该是他妻子的电话，等李明海挂了电话，苏杨试着搭话，“哥，我看你朋友圈你好像有个女儿哈，多大了？”
“七岁了。”那一瞬间，苏杨觉得他冷硬的面部线条都柔和了起来。她想，他一定很爱他女儿。
“我看了相片，很可爱。那婚庆是你和姐自己开的吗？” 这个话题转的很生硬，她实在不善言辞，小时候上台腿都紧张地在抖，其实现在怎么偏偏还做了主持，锻炼自己的能力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她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
“对啊，总得养家糊口，前几年，向亲戚凑了点，她一直想开一个婚庆，之前也是干主持这行的，说见证两个人的婚礼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苏杨干巴巴接了句，“挺好的。”话到这儿似乎断了。
不过她努力想接着聊一会儿。“那你们最近应该很忙吧？”
“这段时间都这样，忙过了就好了。”李明海把手伸出窗外谈了谈烟灰。
苏杨不知道再聊些什么，索性沉默下来。周围又恢复安静。货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发动机的声音在夜晚很清晰。
“你多大了？” 李明海说。
“21了。”
“倒是看起来年轻一点。”
苏杨按亮手机。21：16。笑着说，“女孩子看起来年轻一点更好吧。”
李明海也笑了，“你说得对。”
其实，今年她18岁。
她不知道李明海信了没有，虚长几岁的年龄好像更有一种安全感。
货车前置灯延展出前方的路面，灯光的尽头还是一片黑暗，两旁的树木在黑夜里看起来张牙舞爪。风灌进车厢，初秋的晚风有些凉意，吹得刘海不停翻飞，苏杨突然觉得自己坐的不是货车，有一种人生列车的感觉，前方是未知的旅途，不知道通向何方。
一路到了县城，下了车。
“拿着，打个出租车回家，女孩子在外面跑来跑去多累的。”李明海从口袋里摸出20元递给苏杨。
“不了，哥，我有。”
“拿着吧，我也没有多的了，明天记得早起。” 昏暗的路灯下，李明海那一口白牙有些耀眼，他在笑，脸上又爬满了褶子。
“好，谢谢哥，哥早点回去吧。”捏着那20元，苏杨觉得心里一松，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哥，那我先走了。”苏杨朝李明海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