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
第一次见弟妹是在他们离婚后不久，我去过老公老家很多次，从没见过她，能在他们离婚后，见到弟妹，我比较意外。
因为二弟和弟妹常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家，连儿子都无力照顾，六岁了，一直养在公婆身边。
婆婆说，弟妹是特意回老家看我的。
我莫名其妙。
连她自己的儿子都从没享受过这种“特意”，为何要在离婚后，还特意看我？
之前听过很多弟妹的事，对她印象不佳；又听到这样的说法，更对她起了戒备心。
弟妹的事，常听家里人讲起，话语中透着无奈和伤心，却没有人怀有恶意。
比如她嫌贫爱富，因为二弟打工挣钱少，就一直闹离婚，五六年间从没停止；二弟为省钱，租的房间条件不好，弟妹就无休止的闹，搬出去住进宿舍。
比如她任性妄为，没有室友与她相处得来，闹腾一阵就甩手走人；一份工作只维持两三月，拿到钱就辞职，闲上个把月再找新工作。
比如她花钱流水，爱穿商场的衣服，每月工资，大半用来打扮，没钱了就去磨二弟。
比如她目中无人，闹急了就对二弟拳脚相加；儿子玩她手机，她就扇他耳光；长辈说教，她也骂过，邻里玩笑，她也甩过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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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车就看到了“毒瘤”。
她穿一件长款的明粉色风衣，内搭是白色印花T恤和黑色的背带阔腿裤。跟农村老家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格外耀眼。果然，这衣料这款式，每件衣服对于她的工资来说，都应该价格不菲。
她的确一直在打量我，从我下车那一刻就开始了。每次她都表现的不经意，却依然那么明显。我也没有在意，毕竟每次到老公家，都有站在路边的乡邻，一边打招呼一边打量我。我也就当她是乡邻一般。
我并没有打算知道她特意来看我的原因，也没打算跟她有过多的交流。尽管多少次跟她对视的时候，我都有冲动捋掉她睫毛上的苍蝇腿，告诉她腮红靠外一点，阴影扫少一点。
我忍住了，内心有个声音一直提醒我。即使她跟二弟有纠缠不清的恩怨，那也是暂时的，也终将与我们无关。毕竟他们离了婚，她又不关心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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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路上，弟妹加我微信，我想了想还是同意了，但我们谁都没主动聊天。
结婚的前一天，她单独发微信给我，说不能去参加婚礼，祝我们百年好合之类的话。我不解，跟她并无交情可言，为何要参加我们的婚礼？我礼貌性的回复感谢，没有多言。
老公说，他介绍二弟去朋友的工厂，做他擅长的工作，二弟手艺好，去那边收入能翻倍。但他执意不去，离婚后弟妹偶尔还是会去他那小闹，但二弟却一直联系不上她。他怕弟妹回去找不到他，所以不肯走，更不能离开弟妹所在的城市。
二弟说弟妹还年轻，孩子气重，再等几年就好了。
老公说二弟同意离婚也是一时气急，以他的脾气，六年都是被闹腾着过来的，突然安静了，他会发慌的。加上俩人有儿子牵着，二弟更不会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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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在朋友圈发了旅行的照片，弟妹点赞评论后，开始第一次跟我聊天。
她说羡慕我学历高，挣钱多，不必抠搜着过日子；大方也懂事，自由又真实。她说羡慕我想买什么都有能力买，想旅游抬腿就能走。
我听从老公的嘱托，跟她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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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我挣的钱可能比你多一些，但未必比你容易。就因为我学历比你高，所以我才不满足于像你一样，只靠动手去挣钱，这么说来，我也不比你自由；我也标榜自己是高学历人才，所以努力展示自己的脑力，去争取与学历相匹配的工资，这么说来，我也不比你真实。”
“你以为我过日子不必抠搜，实际上，我对自己比起你小气多了，我每月花在穿衣打扮上的钱，未必有你的一半；出去旅游，也都提前准备，订打折机票，住便宜酒店。我恰恰就是那种抠搜着过日子的人。
我们都是起点低的人，你的挣扎我有深刻的体会。毕竟像比我优秀、比我条件好的人遍地都是，若不努力进取、不精打细算，更不可能在城市中立住脚了。”
我也不敢任性自我，工作上遇到不顺，我不能甩手了事，因为那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生活的底气；
我更不敢恼怒计较，遇到不讲理的路人，我宁愿吃点小亏，因为我在这城市没有后盾。
你所看到的大方和懂事，不过就是克制、忍耐和宽容之后，我想让你看到的。”
“我和你的区别，或许在于，我偶尔奢侈，你偶尔节约；我偶尔任性，你偶尔克制；我偶尔计较，你偶尔忍耐。
也在于，你敢于做出格的事，而我不敢；你敢于孤注一掷，而我不敢。因为我被教养束缚着、被长幼亲情束缚着，被生活束缚着。
从这个角度看，你不被这些虚无的人情世事束缚，你才是自由又真实的。
但你为什么还是觉得，活得不自由也不真实呢？如果现在有人赋予我放肆无礼的权利，我依然不打算使用，我并不觉得这是证明自由，挣得面子的正确方式；我依然会选择谦卑，选择尊重，选择包容，我也是在做我自己，这样的世界清净又和睦。
你不妨也试试。”
“那么束缚你的是什么呢？我认为或许是面子，在别人面前已经丝毫不剩，而你依然在努力维护着的面子。当然，没有人是不要面子的。但在我看来，你维护的面子太过浮浅。面子未必是比别人穿的靓丽，未必是离开简陋的房间选择睡高级的床垫，未必是自行其是，听不得长辈邻里劝说，未必是割断深情，脱离农村乡野的尘土砂砾之后，就能轻易得到的。
更可能得到的是没面子。
那些都只能换来一时的兴奋和有限的满足，换不来内心的安宁。短暂的享受之后，你还是要一个人承受孤独、忧思、焦虑。”
“追求漂亮固然没有错，但你是否想过，你精心的打扮，在我看来粗陋又廉价，一味在追逐时髦，却毫无质感，岂不可惜。不妨静下心来，找找属于自己的风格。
追求品质固然没有错，但你是否想过，你执意离开的陋室里，藏着爱你的人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你追求热烈的豪华，被浮华蒙蔽了的双眼，装不下简单的温暖。不妨走进那个房间、走近那个人，感受下他对你的真情。
追求尊重固然没有错，但你是否想过，你横眉竖目中伤过的亲朋，他们能屡次包容你的无礼，并不是因为你更高贵，只是因为他们是真正希望你好的亲人，所以才直截了当，有一说一，但绝无恶意。不妨报以微笑，哪怕听取其中半分，或许就能让你豁然开朗呢。
追求繁华固然没有错，但你是否想过，你身为“农村人”的时候，老家的所有都可以作为你漂泊时的寄托；尽管你唾弃这样的寄托，却也只能在异乡飘摇，落不了地，扎不下根。不妨常回去看看，那里有你自己的孩子，正怀着对你最深切的期盼。
所以，不要再逃避了！
逃避，得不到你想要的面子；面对，才有可能得到。忧思苦恼，化解不了生活的不易；积极面对，才有可能过得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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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怎么面对呢？
他们可能会让你坐在宝马车里哭，你愿意吗？”
“我也曾一度懵懂天真，以为不劳而获的事会降到我的头上，以为自己就是能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就是能得到水晶鞋的灰姑娘。
但后来，我越来越发现，没有什么得到是不需要付出的。哪怕是自己的爱人，你给以真情，对方才会还以爱；你肆意践踏，对方恐将避之不及。况且，依靠别人是多么被动，不劳而获是多么无聊；美丽的鸟儿千万种，白天鹅的美未免单调；灰姑娘的水晶鞋或许不能让她走得出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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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
不妨从做一份擅长的工作，坚持做下去开始；从尝试动手美化自己的房间，装扮成你喜欢的样子开始；从理智消费，穿舒服的衣服，打扮得体干净开始；也可以从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感受他的懂事开始。”
“你也不必着急，我相信这需要一个过程；更不必害怕，只要你愿意面对这样的过程，我相信所有家人朋友都愿意给以耐心。首先，二弟就一直在他原来的地方等你，从没变过。”
“你若愿意，我邀请你回老家，我们去村后的无名山上俯瞰那个小村庄，去山下钓鱼，抚摸河流，体验那种安逸和快乐。
我们的鞋子会沾满泥土，不必着急嫌弃，因为它带我们领略了很多人看不到的风光。
你若愿意，我邀请你到我们在的城市，你来看一看，让你羡慕的我，是不是真的过得比你容易。
你若愿意，我可以用我有限的知识，教你化妆打扮，一起学习如何更好的规划人生。
你若愿意，现在就有一份能让二弟收入翻倍的工作机会，就让这成为你们崭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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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回家，一下车就看到一身休闲装的弟妹，她说要我带儿子去探访山丘，抚摸河流。
她笑了，大家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