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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

2018-10-10 20:36:46 作者:感觉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情人

  老秦单位一把手被双规后,风向立改。向来和一把手站一队的他迅速办理了内退。

  以前忙酒局、牌局、开会,不到晚上十一点回不了家。现在日子忽然空了,老秦非常不适应。在家里把自己关了几天,有次出来遛狗,碰到几个单位熟人正慢慢开着车在小区里找停车位,见到他停都没停。倒是以前和他不对付的人会大声跟他打招呼:“秦总亲自遛狗啊!”怎么听怎么觉着有讽刺意味

  还有次买菜回来,见几个下属在路边聊天,说单位现在人心惶惶,空降来了一把手和另一个管事的副总,另外三个副总都忙着站队。接着又问老秦买的什么菜,老秦报了菜名也没有人再说下去。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只要他说话,话题就可以无限延伸,比如,芹菜呀,芹菜是好东西,减肥降血压韭菜呀,韭菜是好东西,可以壮阳振雄风,如此云云,没完没了。他们又问老秦怎么有黑眼圈,老秦说晚上和壮子睡,睡得不好。他很希望大家问壮子是谁,因为壮子是他家另一条小狗。可是没有一个人问。

  儿媳妇以前在家里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的,现在在他家吃完饭也不收拾桌子,直接看电视去了。作为公公,他也不好说什么,示意儿子,儿子装没看见。

  世态炎凉

  这次败退,对老秦打击不小。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情人小叶还愿意跟他黏糊。

  两人去开房,小叶俯在他身上说:“老当益壮啊。”

  力不从心的老秦说:“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她还像以前那么深情地吻他,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老秦有点感动。8年前给她拨了几百万叫她去搞一个公司分站,被她搞垮了。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可毕竟已经过了8年了,这些年他也只给她带来了点小恩小惠。现在考验人心时刻,她却成了最重情义的人。

  小叶问老秦内退后有没有心理落差,老秦说有点不能接受,但是慢慢也能看开吧。

  小叶说有的官员因为退休还得了抑郁症。叫他凡事好处想,五十多岁了,要钱有钱要闲有闲,也该享受生活了。

  两个人从酒店出来,小叶带老秦去花鸟市场,给他买了一只鹦鹉,几盆多肉。这才是真正的温柔,他高,她就卑微地退下、接受,他低,她就汹涌缠绵覆盖拥抱

  回去的路上,老秦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的,除了小叶,他还有过别的情人,这次内退算是落马,那些女人全部鸟兽散了。

  2,

  老秦心情不好就去找小叶,小叶现在是另一家公司的主管,上班时一身制服,胸前挂着单位的门禁卡,不苟言笑。但到了老秦这里,三十多岁的她总展露出孩子才有的天真

  一天早上两人去吃饭,叫了两笼汤包。

  小叶说:“你知道为什么汤包里面有汤吗?”

  “蒸出来的呗。”

  “那蒸的饺子为什么是瘪的?”

  老秦回答不上来。

  “提示你一下啊,水在物理上分几种状态?”

  老秦还是想不起来。

  “哎呀真笨,”她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芽:“水分液态、固态、气态嘛,汤包是包的时候放了骨头汤的冰块进去的。”

  老秦一拍脑门,还真是冷知识

  小叶以前话没有这么多,现在特别多。比如早上往脸上拍爽肤水,她问他:“你说这爽肤水是都拍得被皮肤吸收了呢,还是被拍干了?”老秦说:“皮肤吸收了吧,要不然你怎么这么嫩。”小叶说:“错!如果皮肤吸了这么多水,我的脸早就成银盆了!”老秦哈哈大笑,这些无趣的探讨让他觉得无论自己多么落魄世界上总是有人愿意和他废话,真好。

  3,

  老秦去溜鸟,这鸟太漂亮可惜只有小孩子来围观,大人们都急匆匆地要去上班。

  老秦在阳台上养多肉。看着它们长胖,长绒毛,也是挺有趣事情

  老秦还去报名了一个老年织布班。换不来真金白银锻炼脑力手力吧。

  回来给老伴做了个布兜,还挺有意思的。

  大半年过去,老秦接受并习惯了没有人再对他点头哈腰生活。他在巨大空旷失落之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乐趣。这一年他老了很多,皱纹让他变得慈眉善目。有时候在小区里碰到不认识小孩子让他帮忙拿个气球,他也笑呵呵地接手。想通了想开了之后他还有了写回忆录念头,他这辈子,虽说干过违法乱纪事儿,但给单位效过犬马之力,功过相抵,他不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马尔克斯的回忆录在中国出版了,里面写到他和他的女人们。老秦也想写写自己的女人们,毕竟这对男人来说是勋章

  老秦问小叶:“我把你写进去行不行?不提你名字。”

  小叶不同意。

  “化名也不成?”

  “你再怎么化,认识你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我!再说你老婆还活得好好的,孩子也都成年了,你何苦去抖这些丑事呢?”

  “经历这么多,我不觉得这是丑事。”

  “你自己倒看得开,也要为我老公颜面想想吧,还有别的那些情妇,她们也都有家有口的。”

  老秦不说话了。

  “你到底有过多少个情妇?”小叶偏过头来。

  “没算过。”他实话实说

  “十个,有没有?”

  “没有。”

  “有我认识的吗?”

  有她认识的,老秦没有吭气。

  小叶叹了口气

  “生气了?”

  “不至于,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什么人。”

  “你是一开始就喜欢我吗,还是刚开始只想着权色交易?”

  “你说呢?”

  老秦赶紧补救:“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感情的,不然不会今天还陪着我。”

  4,

  小叶不高兴了。

  她撤退得如此有章法。先是因为老秦要写回忆录争执一场,然后老秦没拴好鹦鹉脚上的链子,鹦鹉飞跑了,小叶又气鼓鼓地跟他吵了一架,说他不珍惜自己送的东西。再然后去酒店开房时,酒店有了明文规定,入住几个人,必须要几个人的身份证。老秦不想出示自己的身份证,虽然内退了,还是怕被查。两个人在清冷大街上走了很久,大酒店全是新规,小旅店他又不肯住。于是他们半夜喝了点酒,散了。

  大概有半个月没有再联系,一天老秦用缝纫机做了个挂在厕所里的口袋,是用真皮做的,十分费功夫,想送给她。

  小叶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老公……好像对咱的事有察觉。”

  老秦好一阵心酸,只好作罢。

  没过多久犯了高血压,半夜送去医院抢救。第二天住院做全面检查,他老婆一直骂他抽烟喝酒,肯定死得早。老秦忽然感到无限凄惶。他打电话给小叶,她没接。老秦斗胆把电话打到她家的座机上。

  小叶的老公接的,他挺热情:“秦总啊?你怎么了?住院了?心放宽,我明天跟小叶去看你。”

  声音里一点没听出来他发现了什么,第二天两口子拎着果篮,一副慰问老领导样子,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令小叶的谎言不攻自破

  两口子走后,老秦发微信说:“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了,其实不必扯谎找理由的。”

  小叶过了很久才回复:“等你出院了,我请你吃饭。”

  5,

  住了三天院,除了脂肪肝和高血压,没检查出别的毛病。老秦有种死里逃生感,问小叶准备什么时候请他吃饭。 

  小叶来了,她微笑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老秦从她脸上发现某种骄矜和冷酷之色。

  “小叶,你跟以前不一样。”

  “嗯。”

  “其实我知道每个人都是要撤退的,只是你撤退得最慢。”

  小叶要了一瓶白酒,大酒杯,咕咚一声喝了半杯,一双眼睛,鹘伶伶地尽是水光。

  “老秦啊,”她说:“你刚内退的时候,多数人都在看笑话,我怕你想不开,每天开导你。因为我记着,在我二十多岁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给了我什么。虽然是我用上床换的,但是多少女人,跟领导上了床也是白上。你是讲情义的人,我不能不讲情义。我出身苦,又不是名校毕业,跟别人不一样。我很感激你。”

  “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她继续说:“你现在走出来了,我看你精神越来越好,知道已经不需要我了。你应该回归家庭享受真正的退休生活。我也得回归家庭。”

  “其实,我不需要你可怜。”老秦说。不是的,他需要,他太需要了,而且她能做到这样,他太感动了

  “我对你不是可怜,是报答。老秦,你别想那些事了,人要把他一生遭受到的羞辱都记住的话,是活不长的。”

  她又开始说这将近十年的交往,种种细枝末节,她从一个卑微的、没见过市面小女孩,被他亲手调教成职场精英,知道怎么贿赂上司,怎么不着痕迹地让下面拥戴,上面认可,怎样适可而止的贪腐,最终变成一个完美社会人。他是她的情人,老师,兼主人。她着重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有感情的,你感觉不到吗。这将近一年,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偿还了。”

  她喝了酒之后,眼睛不会避人,没有胆怯,不知轻重。那些关于过去的回忆,由她的视角一字一句说出来,带着耻辱激进,掉进老秦又空又荒凉的心,直响回声

  他也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形电梯都满了,她非要挤进来,她刚进单位,还不知道他是副总,她的腰、屁股就那么从他身前挤蹭过去,把凸的凹的柔的颤的全部留在他身上,好久都冷不下去。

  半个月后他就下手把她搞定了。她是如此伶俐乖巧,又懂事

  老秦握酒杯的手有些抖。一丝眼泪浸进眼窝里,是亮晶晶的,纵横的线。

  她跟那些女人一样,又不一样。

  想不开,是伤害更深,最后一根稻草给了他一刀;想开了,却是宽慰。

  两个人说了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最后在门口道别,老秦是真舍不得。她毕竟是他在高位时最后的见证。他紧紧抱着她:“我是坏人吗?”

  “对我来说,不是。”

  “那就好。”他拍了拍她的背:“都走了,也好。”

  她也最后一次,在他肥厚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回去吧。”

  分手后,两人往不同的方向而去,秋风萧瑟,吹散最后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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