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爷爷

　　绿水青山埋白骨，蓝天白云与镜湖。

　　他安眠在松软黄土深处，十二载春夏与秋冬转瞬而逝，漫长的寂寞常侵扰着这把凉灰。

　　一般，他都是一个人待着的。闭眼仔细感知着褐色蚂蚁穿梭的路线，偶尔驻足在黄草杂生的堆前揣度微风的叹息，亦常孤零零地站在那棵枝叶稀疏的桉树下，透过重重叠叠的碧浪，仍能隐隐约约瞥到远处学校白色的楼顶，然后就会想起家里头那几个小萝卜头。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跟着他一串儿去学校报到。

　　深山里的风景如画，清风长存，唯一不足就是太孤单了。唯有清明时分，待到白漆外的扎堆山花如火般燃着，以及蜂蝶嗡嗡地四处嚷嚷时，就会有一大群熟悉的面孔来看他了。

　　基本上，他的盼头就是每年的短暂一聚。他们会气势汹汹上山，背着价格昂贵的鞭炮和烟火，一来就让爆竹噼里啪啦地震醒他，然后黄鸡白酒加上清茶，一堆红艳艳的糖果饼干整整齐齐地摆在泥土上，再差个孙儿握着一把细香燃起袅烟，另一个蓬头小儿笨拙地蘸着香灰点红烛。他的儿子们就会在一旁唠叨些家常，像隔壁旺伯前些日子也去了，某条村的大爷也不行了，这些话，他一听就忍不住落泪。

　　其实，每逢清明他都有预感的，不用特意放炮叫醒他的。每一次有人侵入这片寂静的绿林，厚厚的静美枯叶在咯吱咯吱地叫嚷着时，他就知道，是亲人来了。远远地，一干人的欢声笑语就直钻他的耳里了，挠得他撕心裂肺又兴高采烈的。见到他们，他就会禁不住欢悦，却又强制按捺着，沟壑横生的嘴角僵硬地带出一抹压抑着的笑，如往常般沉默地站在人群外，瞪着一双浑浊蒙雾的眼，仔仔细细地辨别着每一张脸的变化。啊，我的心肝宝贝儿，居然上大学了；那个是我的乖孙女，越来越能干了啊……

　　感慨之余，鼻端一酸，又止不住泪了。

　　可是又何来眼泪呢，木塞堵住了水管，汪洋都被断了出路。

　　等到三巡酒后，一堆黄纸也尽数化为灰烬时，他们一番叩拜祈祷，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他的乖孙，再丢出一卷小炮，噼里啪啦几秒后，一干人就披着一身疲惫归去，留着红烛线香陪他享受这悠悠天地的馈赠，哦，今年他的乖女还托人给他订做了一系列的豪车华服，甚至连智能手机也烧了几个，不管他会不会操作。

　　团聚结束，他仍伫立着，久久才叹。一阵风贴着荒草弥漫的地而来，卷起了少许余温尚存的灰，林间相拥的枝叶也不禁发出沙沙的抽泣声，更远处的镜湖也荡起了圈圈漪沦。

　　热闹不过片刻，更多的是冷清，冷清。

　　可他也习惯了，安静地坐在树下，偶尔敲敲水烟筒，抽一两回过过瘾。也竖着耳朵听过路风吟唱几句时下的流行曲，再赏赏坟前热烈绽放着的野花，红如火，白赛雪，一片片铺成黄土上的毯。这花，真像他当年为了讨老伴开心采的那种野花。

　　可惜没当年了，如今只得安安静静地待着，任由往事一点一点地渗透进虚无里，世俗里的烟火早已在征途的尽头消失殆尽。想这么多，还不如坐在黄土堆高处，对着家的方向，长久地凝视着空阔辽远的青空，无所事事。

　　他想，日子，也就这样了。

　　后记：

　　前些日子午夜梦回故乡的一座山，我的爷爷就长眠在那座山里。醒后满腹心酸，梦中情景久不能忘怀，于是就此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