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小叔子夫妇养孩子
眼看着妻子和弟妹的肚子,
先后鼓了起来,
弟弟归期也将至,
生活又有了盼头。
文/婉兮 图/千图网
前情回顾
1、与细陶同日诞生的男孩
2、“武秀才?不值钱啦!”
3、填不满的无底洞 4、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5、落魄小姐的未婚夫 6、吸血虫般的大舅子
7、卖了妹妹去抵债 8、最后的武举人
9、救了两个卖唱的女人 10、熊孩子的战争
11、这门亲事等于卖女儿
12、那天,他为了五斗米折腰
13、啥都不管了,咱们先结婚
14、干一票大的,就回家种田
得知丈夫要出远门,徐秀秀哭出了声。她坐在床前抽泣,却又讲不出挽留的话。
新婚燕尔的离别必然要被思念和眼泪浸泡,可对生活在困窘中的人们来说,这只是一场不得不面对的常规考验。
向二低声安慰,再三承诺会照顾好自己并马不停蹄地返回家来,徐秀秀慢慢收住哭声,给丈夫收拾了衣裳鞋袜,一家人依依惜别。
不久之后,清军就以破竹之势攻打过来,把义军占领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地收回。
紧接着,周云祥也被诱骗出城外抓捕,随后押解昆明斩首示众。据说他的头被砍下来,在城门外挂了好几天。
村里人传得活灵活现,向汝生却充耳不闻,只购来些工具器械,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摆起了简单的制作工坊——其实这也是向二的意思。
临行前,向二拿到了朱家预付的一半定金,他把这笔钱分做两半,一半给了徐秀秀,另一半则交给向汝生。
他说:“哥,如今世道乱了,我看做个手艺人靠一双手吃饭比较实在,不如咱们也开个陶坊,哪怕做点瓦货呢,好歹也是一门营生。”
向汝生听了弟弟的话,用那笔钱置办了做陶的一些必要工具就开始干了起来。
他对祸国殃民的鸦片深恶痛绝,于是只做些水缸和花盆一类的粗苯瓦货。好在他常年习武身体底子不差,制陶悟性也足够,所以大缸大盆拉起来毫不费劲,一家人。
向二走后没多久,徐老爹旧疾发作,没几天便一命呜呼,徐万田跟着义军残部东躲西藏,根本寻不到踪影。
无奈之下,向汝生只得帮着徐秀秀料理后事,把老人家送上了山。
此时徐秀秀才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
向汝生大喜过望,双喜临门简直冲昏了头。
陈先生迟迟未归,逢春的学业也被中断了。制陶缺乏人手,为了节约成本,向汝生不得不把儿子派上了用场。
先从提盘做起。
拉坯时,需要把泥团放在坯车上,通过坯车运转来提供动力以达到塑形的效果。
动力怎么来呢?这就需要另一个人在旁边踩动轮盘,通过简单装置把人力转换为拉坯的动力。
所以拉坯师都需要搭配一个提盘的小伙计,像小六子这样的小学徒,也都是从提盘开始做的。
你得把配合着师傅完成工作,把师傅伺候好了,才能得到学习机会。
眼下,逢春就跟着自己的亲爹干起了这么苦差事。
向汝生不算暴躁,但也谈不上温和。
父子俩搭手也免不了磕磕碰碰,逢春总是三天两头被爹爹训一场,但他总笑嘻嘻的,每天都乐乐呵呵地用还未长成的小手干活,还会不时跑过去跟母亲或婶婶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说话。
对他来说,那是最好的时光。
父母都陪在身边,也没人逼着去读书练功,提盘苦点累点,却与他最热爱的细陶息息相关。
何况父亲又不会真的打骂他,不过嘴上说一两句,过后仍对他和颜悦色。每当到了挑瓦货进城卖时,总不忘给他带几根香喷喷的油条或卤蛋。
向汝生也觉得心情畅快,眼看着妻子和弟妹的肚子先后鼓了起来,弟弟归期也将至,生活又有了盼头,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可意外总是比明天先来。
坏消息依然是万世雄送来的,他在一个深夜悄悄来了。
当时杨氏刚刚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徐秀秀也已经大腹便便,家门口插了一面红色的小三角旗,以此来表示暂不欢迎客人造访。
但万世雄并不是敲门而进的,他一跃身翻进围墙,忽然出现在正准备睡觉的一家人面前。好在当时徐秀秀和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下,只有向汝生夫妻俩还坐在堂屋里闲话家常。
忽然出现的万世雄把夫妻俩吓了一跳,向汝生右眼皮剧烈抖动起来,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灾难来临。
果然,万世雄直通通朝着向汝生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杨氏慌了神:“万大哥,赶紧起来说话!”
可万世雄抬起头,夫妻俩看见的却是他的满脸泪。他挥起袖子擦了一把泪,这才哭着说:“向二出事了,我对不起你们……”
杨氏大惊失色:“二弟他怎么了?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向汝生却一言不发,只扶着椅子,不声不响地瘫坐下去,嘴唇和手都哆嗦起来,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杨氏见丈夫这样,心里也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
“他,他死了……”
“怎么死的?”杨氏看了弟妹的房门一眼,声音带了哭腔,但还是控制着自己把音量放小了许多。
万世雄又擦了一把眼泪:“我们一路上躲躲藏藏,走了四个多月才到广州,路上已经死了三个弟兄。在广州又躲藏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等来上船机会。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临上船忽然有许多官兵追来。我们拼死保护老爷周全,不想二弟他中了清狗一枪,当场就,就……”
这七尺男儿再也说不下去,回想起当时的惨烈状况,他不由又嚎啕大哭起来。这时,尖利的哭声猛然想起,杨氏慌了神,正要进屋查看,却见徐秀秀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
她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哭得伤心欲绝,却不忘上前去揪着万世雄的衣领叫骂:“你还我的丈夫!还我的丈夫!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万世雄涕泪交加,定定站着任由徐秀秀踢打。向汝生却像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有两行清泪缓缓在脸上流。
杨氏也哭了起来,边哭边试图拉开徐秀秀:“秀秀,你是有身子的人,激动不得,对孩子不好,快住手……”
吵闹声惊醒了睡梦中的两个孩子,可大人似乎都顾不上他们。逢春爬起来将弟弟抱起,轻声细语哄着他,又悄悄打开房门,只见场面一片混乱,四个大人哭作一团。
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二叔不在了,心里难过却不敢哭出声来,只得死死咬住嘴唇,无力地看着这一场混战。
忽然,他看到婶婶脸色一白,双手猛地送开,随即跌坐在地,眉毛拧到了一起:“大嫂,大嫂,我肚子好痛……”
杨氏急忙扶住她,用过来人的经验判断:“哎呀,恐怕是动了胎气了……”
她急得团团住,急忙喊丈夫:“弟妹不好了,你赶紧去把王阿婆叫来!”
可丈夫却像没听见一样,依然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默默垂泪。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万世雄,万世雄却低着头:“我是朝廷钦犯,恐怕久留不得。”
“娘,我去吧!”逢春飞快穿好衣服,边说边跑进了茫茫夜色。
“小心点!”杨氏的声音远远传来。
那可能是向家最慌乱的一个夜晚,王阿婆到来时,只见妯娌俩瘫坐在地上,家里唯一的男人呆若木鸡。
她拍着手怒骂:“受什么刺激了你们?一个产妇一个孕妇,深更半夜地又哭又闹,干什么呢?不要命啦?还不快帮我把她扶到床上去!”
杨氏正待伸手,王阿婆却怒喝:“你还在坐月子!”
逢春急忙上前去,用瘦小的身子扶住婶婶,协助着王阿婆把徐秀秀弄到了床上。王阿婆检查一番后摇摇头:“只怕是要生了!赶紧去烧开水!”
逢春闻言,又急忙跑进厨房,费力地把清水倒进大锅,又手忙脚乱地烧起火来。
徐秀秀的哭喊声不时传过来,她满脸是泪,口口声声都在喊着阿金。
王阿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不耐烦地劝说:“这种事你丈夫帮不了你,全都要靠自己啊!听我的,吸气——呼气——”
可情况似乎并不太妙。胎儿不足月,母体受到强烈刺激气血虚弱,难产已成定局。王阿婆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折腾到第二天清晨,徐秀秀已经精疲力尽,脸上那层层叠叠的泪痕也干得差不多了。
“大嫂。”她气若游丝,杨氏急忙上前去握住她的一双手,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
“大嫂,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孩子我一定会把他生下来,这是阿金唯一的血脉,求你好好照顾他,帮我们把他抚养成人。”
“秀秀,你瞎说什么呢?”杨氏强颜欢笑,“你是他的亲娘啊,你得看着他长大、成亲生孩子呢!”
徐秀秀淡淡一笑,忽然豁出去一般使出浑身力气——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杨氏一愣,再看向徐秀秀时,只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下的褥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是个男孩,早产的,只有三斤四两。王阿婆把他洗净抱出来时,逢春乖巧地接了过去,把小堂弟抱到了父亲面前。
“阿爸你看,他像不像二叔?”
向汝生依然呆坐着,直到孩子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他才如梦初醒般接过去,随即哭得起撕心裂肺。
这个一出生便没了爹娘的孩子被取名向遇春,成了逢春的三弟。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尤其是小遇春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地请大夫吃药,向汝生不得不日以继日地干活,也很少再提及让大儿子上学考科举的事情。
他在现实年前低了头,彻彻底底成为碗窑村的普通汉子,一双大手赚出了全家人的吃穿用度,但内心始终觉得亏欠儿子。
谁料两年后,朝廷又下了一道圣旨废除科举制,再想起王秀才的预言,向汝生只觉得满心凄凉,对功名仕途渐渐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