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肩而过的爱
人啊，有时候真像草甸里的蒲公英，空气里的尘埃，天边的云，大风一吹，就散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1.
我们两个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个人都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要怎么谈。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躲在各自的宿舍里，屏幕一亮就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发着短信。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时候，用了很多很多句晚安来消解暧昧期间的各种腻歪。
有一天，我激他，说：“我们做一辈子的好哥们儿吧。”
他忍不住了，在电话里有点懊恼地说：“我不想做你哥们儿。”
我：“为啥？”
他说：“别逼我啊，不为啥啊。”
我嘚瑟地要死，继续说：“哥们儿，你好！你好，哥们儿！”
他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喃喃地说：“都说了别逼我……”
然后突然用蚊子般的音量说：“我喜欢你……”
我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想到这辈子真的会有帅哥表白，在电话另一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急地不行，追问道：“你笑啥啊，你说话啊，你笑啥啊？”
我边笑边说：“白痴，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楚。”
他回：“傻瓜。”
2.
假期里，我做了一场良性肿瘤切除手术。刚做完那晚，躺在床上不能翻身，背胀地无法入睡，整个人崩溃到不行。
凌晨三点，我哭着给他发信息说：“我睡不着，浑身难受。”
他说：“那我唱歌给你听吧，你听着歌，可能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别，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他：“没事，你用耳机听着就好，不需要跟我说话。”
那晚，他轻轻哼唱了好多歌，就这样陪着我熬了一夜。
我已经不记得他究竟唱了些什么，唯独对那首《黑色幽默》印象深刻。
“不懂，你的黑色幽默……说散，你想很久了吧……”
3.
夏天，军训，男生和女生分开两个阵队训练，我整个人晒得跟树皮一样，又黑又干。
晚上回到宿舍， 他问我：“累不累？”
我回：“还好，但是脚上长了好多水泡，好痛。”
他说：“你到篮球场上来吧，我等你。”
我：“不要，这么晚了，我怕黑，而且……被别人看见不好。”
他：“就一会儿，快点儿。”
我不情愿地走到篮球场，看到他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他的护膝。
他一见到我就叫我把鞋子脱了。我急了：“干嘛脱鞋？不行不行，而且今天还没洗澡，脚很臭。”
他没理我，弯下腰就把我脚拎起来，然后麻溜地把鞋脱了，我差点没站稳。
他一边把护膝往我鞋子里放，一边说：“我的护膝很软，垫着它们，你军训的时候脚就不会痛了。”
我红着脸，慢慢地把脚踩下去时，觉得真软乎。
灯光下，看到蹲在地上的他，背上是一大片的汗。
4.
我老家很少下雪，我跟他说，我好想在杭州看一场大雪。他说肯定会下的，再等等。
那年冬天，我们常常宅在教室里准备社团活动。有一天，他去给我买饭，一回来就激动地说：“傻瓜，你快看外面，下雪了！”
我抬头一看，真的下雪了：“别在这儿耗着了，我们快出去吧。”
他问：“去哪儿？”
我说：“别管去哪儿。”
走出教室，大雪纷飞，他撑着伞搂着我冲了出去。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在鹅毛大雪里狂奔，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这场景说出来真像是被拍烂了的偶像剧剧情，但它就是真实地发生过。反正年少时光里，我们都一样，多少都会不管不顾地做一些傻事情。
下完几场大雪之后，天冷得要命。
一天晚上，我在图书馆自习，喉咙发痛，我给他发信息：“白痴，你给我买个药送来吧。”
他说：“我也不太舒服，要不今天忍一下，我明天给你买药。”
人不就是这样吗，得到越多反而就越任性。我生气了，觉得他不关心我。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叫我出来。我看到他推着辆自行车，拿着两盒消炎药，在雪地里等我。我收拾好东西让他送我回宿舍。
那晚，月光照在雪地上，特别亮，特别冷，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我们踩在雪地上一脚深一脚浅得走着，四周除了脚踩雪地里“咔呲咔呲”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我知道，他一定生气了，平时走在一起，他总是有很多话跟我说。
我为了打破僵局，开口说：“电话里你说不舒服，你怎么了？”
他：“没事，有点发烧。”
我楞了一下，盯着自己的脚，轻轻地说：“那你不应该出来的。”
他没接我的话，继续沉默。
我没忍住，眼泪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好像发烧出门送药的不是他而是我。
他慌了，赶紧说：“雪地里冷，你坐在车上，我推着你走吧。”
我看着他没戴手套的双手紧紧握在车把手上，一脸慌张的样子，我哭得更厉害了。
5.
我跟他，在有些方面真像。
我记得有一次课堂上，大家讨论如果在学校里遇到一些困难， 如何跟父母沟通之类的。他起身说：“我不会跟父母沟通，我们家的氛围就是这样，很难沟通，我一般有事情就自己消化。”我心里一惊，好像听到我自己在说话。
2011年国庆，我接到他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他哭得非常厉害，我忙问他怎么了，他说：“我父母要离婚了，我回家劝了他们好久，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我真的尽力了，为什么要这样啊……”我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跟他说：“我们好像，我家也差不多，看似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其实彼此之间都是横沟，支离破碎的。”
他父母最后倒是没有离婚，但是他变化很大。
大家忙着考证找实习的时候，他突然变得很颓，在寝室里没完没了地玩游戏。
我：“我们去图书馆看书吧。”
他：“不去。”
我：“那我们去校门口的小吃店吃点好吃的？”
他：“不去。”
我：“那出来走走？”
他：“不去。”
那段时间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对话。
两个人闹得不行了，他特别无助地说：“我不想出门，不是不想陪你。是因为出门要花钱……我父母谁都不愿意给我生活费了。”
我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说道：“那你别宅着啊，你有手有脚不会出去赚钱吗？”我那时候真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说：“我试过了，又要考虑上课的时间，很难找到。”
我：“那我先给你点儿？你别多想，就当是借给你的。”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说不要。
那时候我也穷，但是父母给的生活费加上一点奖学金，还是够花的。我默默往他手机里充了一点话费，然后在网上买了一些吃的寄到他宿舍楼下。他质问是不是我干的，我打死没承认。
那年假期，他去了一家工厂应聘上搬运工。为了省钱，每天的中饭都是提前在家里准备好的。有一天，我估摸着他应该下班了，给他打电话，可是一直打不通。
很晚了，他给我回了电话说：“对不起啊，这是我妈的手机。”
我问：“发生什么了？”
他哽咽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我把自己的手机和中饭放在一个袋子里，结果饭盒里的汤不小心撒出来了，我的手机坏了……假期里赚的钱还不够买回一只手机……”
6.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留在杭州，找了一份很傻的工作，每个月3500，他回了老家做银行柜员，每个月工资比我多一点点。每隔一个礼拜，他都要来杭州看我。虽然两个人都比在学校宽裕了很多，但是他依然不舍得乱花钱，会把大部分的工资交到我手里，跟我说：“钱给你攒着，努力在我们结婚前攒个首付……”虽然知道这点工资谈买房子是天方夜谭，但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天真地相信，我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那一年，他对我说了好多次：“你来我家看看不？我妈妈很想见见你。”
我因为内心完全没有准备，非常紧张，每次都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说：“你一直不肯来见我家里人，是因为我没钱吗？”
我说：“不是，因为我没准备好。”
他有点激动地说：“我舅舅要介绍一个姑娘给我，舅舅说我这样的家庭条件，最好找一个家里条件好一点儿的，这样这辈子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我气急了，口无遮拦地反问他：“你什么意思？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还没打算嫁给你，你没有一样让我觉得我可以介绍你给我家人，没车没房就算了，最要命的是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我就是在破碎家庭里长大的啊，对不起，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家庭环境，麻烦你快点和你舅舅介绍的姑娘在一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家庭不和，我不能选择我的父母。没车没房，我真的在努力。傻瓜，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跟我舅舅说，我不在乎有多困难，这辈子会多辛苦，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从学校里走出来，一起努力，就像我表哥表嫂他们一样，将来也会很幸福的。”
最后我们两个都哭地不行。我心里开始慢慢觉得，我们两个人，太像了。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真的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排吗？
7.
2015年，我因为家庭原因还有工作上的种种不顺，疯了一样想要以出国留学的方式逃离当时的环境。他对我的决定没有说一个“不”字，但是劝我一定要考虑清楚，毕竟出国要花很多钱，而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的学费在哪里。我为了考雅思还有准备各种材料，变得整天神经兮兮， 裸辞后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动不动就冲他吼，觉得他很烦。
我自私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
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周末要来看我，我当时因为第一次雅思考试失败，整个人非常刻薄，对他说了很多冷言冷语的话，大概意思是你来了只会让我分心，麻烦你别来。
他说：“这样跟分手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分手算了。”
我知道他是100%的气话，但我就是想装糊涂，非常干脆地说：“那就分啊。你别来找我了。”
我们冷战了一个礼拜。
后来他跟我各种道歉，我都假装看不到，不回短信不接电话。
这次，他真的慌了。
他在工作日下班后匆匆忙忙赶到杭州，跟我约在麦当劳。
我给自己点了一杯可乐，他什么都没要，他只想要跟我和好。我都是一副誓死要分手的冷漠脸。
他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哭着说：“那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咬着牙说：“我不会的。”
分开后，我回到住的地方，看到他给我发的信息说：“我好想死啊。”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选择结束生命，毕竟我这么不值得他爱。我躲在墙角一直哭，从来不知道心里的痛，会让一个人疼到站不起来。我自己对自己说：“分开才是对的，对两个人都好。”
8.
当年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存款已经有7万多，我把他那部分还给了他。他用这笔钱贷款买了一辆车，跟我说：“傻瓜，我买得起车了，你回来吧。”我没理他。
第二年出国的时候，我没告诉他。他知道后把自己灌到狂吐不止，迷糊的时候给我发了微信，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他只是想送送我而已。我告诉他，我在准备出国的时候，认识了另外一个男生，我们在一起了。他哭得稀里哗啦，一直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是不是在骗我？”
出国后，那个男生很快跟我提了分手。我只觉得心底一阵一阵地发冷，报应是不是来得太快了一点？我伤害了一个爱我的人，现在老天派了另一个人让我体会这种绝望。
研究生快毕业的时候。他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串钥匙。他跟我说：“傻瓜，我付了首付买了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装修风格啊？”
我回：“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他说：“那也要等你先结婚了。”
9.
后来，我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这位。他是一个非常温暖的人。毕业后，我马不停蹄地飞回国内，我想要跟他面对面地谈一场让人幸福的恋爱。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很轻松，很快乐。我想，这回我遇到了对的人。
领证前一个月，我给他发了信息：“我下个月打算领证了。”
他回：“恭喜你。婚礼什么时候？”
我：“婚礼还没定，一切从简吧。你呢，怎么样了？”
他说：“早就有女朋友了，只是还没倒结婚的时机。”
我：“两个人之间有什么问题吗？”
他回：“她条件比我好，有些事还需要再磨合。”
我说：“你也不差啊，现在有车有房。”
他：“房子涨了不少，卖掉了，赚了一笔跟首付差不多的钱。她也有房子，我的留着也没用……她是大学里的老师，她还教小朋友书法，赚很多……她偶尔有点小脾气，但是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女孩子……”
我看到他发来的一行一行的字，一时木讷地不知道回什么。曾经，我也是他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个可爱女孩。一瞬间，过去在一起的那些笑啊，哭啊，彼此许诺过的话啊，都像好多年前那场鹅毛大雪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我身上。
10.
昨晚睡前，刷朋友圈，突然看到他给那个可爱的姑娘举办了一场非常浪漫的婚礼。
我蒙上被子，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点开他结婚的图片。这一次，他笑得好灿烂，旁边挽着的那个姑娘，好美。
真好，他很幸福。我想我也是。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白痴，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