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且从墨字得
平生无所好,惟有深潜于白纸墨字,沉溺于由横竖撇捺构建的江湖。
曾于晨曦时分惊起读书。清晨,世间和手边的书籍都在沉睡。散文里的标点符号尚未睁眼,小说的高潮情节却在辗转醒来,听坚持不懈的荆棘鸟在呕血歌唱,念善良的知更鸟尚未被残忍杀死,看劳燕还是一只徜徉在青山绿水的雏燕。
极目远眺,我只看到远处黛山成线,略无阙处,白色的山岚沉沉裹囊着青尖,天涯尽头有一轮暖红胆怯着爬起。
陡地想起普里什文笔下有蓝色的森林和翻飞的红隼、有森林斑驳的负雪和山谷淙淙的流水;想起张翎笔下的阿燕用一本破旧不堪的书来思念一个远走的浪子;想起马尔克斯笔下阿里萨佯装读书却在偷看女神的青涩;想起张爱玲笔下女子挣扎在纷乱的红尘烟火里……天才的笔触惊艳绝伦,寥寥几个字便可勾勒出一幅人情世故,我沉浸已久,却仍是年少幼稚,不谙世故,甚至是两手空空,抓不住岁月滑落的沙。
当下瞳仁里仅有远处的一碧万顷,以及汹汹涌来的成团雾气,仿佛我乃悠悠天地之孤鸿,在文字里伶俜地看花落与云卷,顿感落寞。
是否人一生都深陷孤独的泥淖,纵使百年亦不可避免?我们真的不可能成为喧嚣里的一座孤岛吗?我不过乌合之众的一员,不过一个奔跑在麦田悬崖边缘的可怜守望者,不过撒哈拉沙漠里微不可道的一粒沙,孑然飘在人心叵测的繁华乱世。生活的琐碎根本不足以写就一部枕草子,只得兜兜转转在偌大的荒原里和在白日里孑然独行,看不破飘浮的幻夜。
那不妨蘸着金灿半阳,品料峭蜷缩在肩,何不沉醉于红楼一梦与西游一记呢?
近些,树枝芃芃,墨绿压着浅绿,皆在沉甸甸的白烟里吞吐着生机。霞光自乌灰的云翳喷射而出,有几丝金线,带着新生的温度,斜飞落在我的脉络稀疏的掌心。
曾无数次思索,纵世事纷纭,众生行色匆匆奔赴在烟火红尘深处,但仍有一些东西值得镌刻在血管壁上。偷得闲心读浮生,合卷投身洪流之时,亦要铭记伍绮诗以心血写就的一场无声告白,不必囿于世人目光,即使是小小小小的火,亦可燎原;常记毕淑敏给予的最后一支西地兰,愿天涯倦客皆能被世界温柔相拥;默读海明威以硬汉形象告诫世人的失败与毁灭说,与对抗相随而来的遍体鳞伤,乃勇者的勋章;记住沈从文为尘嚣幻想的一座边城,纵现实磨平尖棱亦不忘却在心山修篱种菊……任千千个日夜在死寂中流逝,也可燃一盏魂灯,读三两个江湖起风云,看四五只黄鹂鸣翠柳,赏七八个星辰追夜风,栽九十里夭桃与闹杏。
回过神来,此时日出的进度条已全部完成,灿烂洒满人间。温热的金光驱逐着烟岚,青山褪出薄纱,碧田沾染暖金,凉意亦大惊失色地自肌肤存存溃退。
俯瞰手中一书,我有片刻的恍惚。沉潜其间太久,常听缥缃恋歌,总有种阅遍繁华与衰落的错觉。而自蝶我不分的虚幻中脱身,更觉现实之可贵,柴米油盐酱醋茶未尝不可成诗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