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喜欢你
那是七月的末尾，我去大学报道之前，又一次“不幸”地遇上了那个话唠。
他是我们班班长，也是我的室友，是中二病晚期患者，也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傻X。
和很多“差生”一样，他的成绩总在中下游，但一定会在该努力的时候拼命，也绝不会在你认真学习的时候，肆意打扰。
他很少包夜，喜欢骑一辆和死党凑钱买的摩托车飞奔赶来学校，顶着凌乱的头发一脸平静地走进教室上晚自习。
我和他比较玩得来，虽然够不上互称知己，也不算是死党，但还聊得来，关系不错。
二
某天晚上，数学作业特别多，等我安安静静地赶完作业，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我正打算上床睡觉，他却心血来潮，在“成山”的数学作业前聊起了他的“罗曼史”。
“你现在也没见好啊……”我靠在椅子上，故意打岔。
“哎呀，你别打断我，等下我不讲了。哼！哼！”我看着他在一堆数学练习题前抓耳挠腮，喘着粗气，真想问一句“是不是数学作业赶不完了？”但我把这想法咽了下去，只是说：“好好，你接着说罢，我不插嘴了，行不？小公主。”
他没有回话，非要等到我换好睡衣，躺在床上，才接着说：“哼！是……我原来初中成绩差，但好歹谈过女朋友，不过也是没几个星期就散了。直到后来我遇见了她。”
“她是初三才转来我们班的。其实吧，她也不是特别漂亮，就是……就是看起来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就像是某些人，你明知道她长得也许并不怎么精致，身材也不怎么出挑，但是，她在你眼里就比别人漂亮。”
我被他闪瞎了，弱弱地说：“能举个例子不？你这样讲很抽象啊……”
“额嗯……”他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地说道，“就像……派大星看见了海绵宝宝！”
“……”我愣了一会儿，努力着去理解他说的那种“别人眼中的不怎么样”和“自己眼中的很怎么样”。
“嘿嘿。”他傻笑了一会儿，接着说，“后来嘛，就体育考试喽，她学科成绩虽然很好，但是体育实在不是什么强项，偏偏还选考了跳远，……幸好我以前练过跳远，有基础……”
“所以你就假借练习之名，故意去和她亲近，最后，顺理成章当他男蜜？”
“怎么可能？那也太恶俗了，……我压根不敢去找她！”
“我……我去找了另一个女生，以班长之名和她联系，再让那个女生去教她……”他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有点失望的语气，“不过……我高估了那个女生的智商，我明明说得很清楚了，真得很清楚了，可那个女生就是没听明白，太蠢了！所以最后她还是一个人在旁边练习去了……”
“然后呢？你对她余情未了，犯了相思病，”我打了个哈欠，虽然和我想得，略微有些偏差，不过目的很显然是一样的，逐渐落入俗套的故事，真是无聊啊，“看你这种婆婆妈妈的样子，怎么可能追得到她？”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那么龌龊！”他一脸不高兴地反抗，“其实中考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我还以为她去了C市读书，没想到她现在和我在一个学校！”
“几班的？”
这次的槽点明明很多，可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袭击了我，我居然没有吐槽，不仅没有吐槽，我心里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他们故事的结局。我于是下了床铺，提了一根板凳，静静地看着他继续说着他和她的故事。
三
“我……我本来以为快半年没见了，什么都忘了，可是一看见她，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画风一转，突然变得无比深沉、忧郁，连刚刚冒出尖尖的胡髭都能让我等凡人心生一股……无力的距离感，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句话，小丑总是最悲伤的那个人。
夜愈发黑了，城市的夜晚总是名副其实的，黑漆漆的一片，天空里没有一点光亮，只有街上的路灯在昏茫的夜色里瑟瑟发抖，颤着荧荧微光。
透过光往里看，他早已陷入了沉默，故事就这样中断。
四
很久以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道：“其实，我还是喜欢她。”
“有多喜欢？”我低声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喜欢，很喜欢。”他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到床上的数学作业来，“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在大街上走着，莫名遇到了一个人，脑海一空，只剩下熟悉的感觉。你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是人群中最高的，也不是人群中最漂亮的，不是身材最好的那个，也不是最有气质的那个。但你，就是一眼看见了她。”
我沉默了很久，很仔细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也许有过吧，也许没有吧，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接着说，“也许有些时候，‘有过’，比‘没有’要好。”
“酸兮兮的话先搁一会儿，把故事说完吧。”
“难得让你这个文艺青年那么不耐烦啊……”他无奈地笑了一会儿，“好好，我接着说，初三的时候，不是要毕业了嘛，我们就商量着去聚餐……”
“哼！这一招挺高明的啊！趁着同学们感叹时光已逝，转眼即各奔天涯，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告白，不仅能瞬间将现场气氛推向高潮，还能大大增加告白的成功率……”
“可是最后我没去。”他突然打断了我滔滔不绝的话，故作神秘地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俩能再相遇，她说起初中毕业聚会的事，我说我没去是因为她，那么，至少这还能为我们创造一个话题。对吧？”
他点了点头，又迅速地摇了摇头。
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蠢吧，他也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也不一定。我有时候挺希望没见过她，自己就不会在这儿犯相思病……但是我知道，她就是我生命里一定会出现的那个人。高中谈恋爱很不现实，我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好像堆积的情绪，突然遇到了窗口，自然就不顾一切了！”
五
“以前每天放学，我都会打电话问她在那儿，说找不到她，其实是躲起来，故意突然吓她一跳，乱疯乱跑地一起回家。
“以前没有晚自习，她却还是每天夜里都来学校，有一回她饿啦，暴脾气的我被她磨得没有脾气，从网吧里爬出来，兴冲冲地给她买夜宵。后来，就再也没去网吧包夜了。
“以前爱打篮球，她就劝我好好学习，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后来我坐公交车，发现她一个人走在街上，不停地用手挠头发。你不会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心疼。”
他忽然转头看着我，有些迟疑，“你这个人，比我聪明。你告诉我呗，为什么我当初就没发觉自己那么喜欢她呢？要不是今天突然想起来，我还真可能把这些回忆给忘了。”
我躲开他的视线，尽力地在脑子里构思我的词汇：“……额……嗯……也许以前……的确是很……难忘……难忘的日子吧，但你说的这些，现在这些都过去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么全力去喜欢一个人，是为什么，但是我想，这种感觉，既然无关物质、无关责任、无关身份，也许就是一种本能：
他本能地去喜欢她，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也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为什么喜欢她了。
他没再说话，良久，良久，一声不吭。
我第一次看一个人沉默，看得那么久，久到……我差点睡着了。
他才接着说：“这个寒假，不是过年吗？我和她在QQ上聊天，聊了很多，有关过去，有关未来，有关于她的，也有关于我的。后来，我要到了她的电话。”
“接着呢？”我趴在床上，认真地看着他。
他笑了：“我打给了她。问她在哪儿。”
“这不是废话吗？大过年的，她肯定在家啊！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大过年的四处乱窜！”我没忍住，又调侃了一句。
他这一次也没和我杠，只是接着讲故事：“你呀，就是聪明！她真在家里……我和她说：‘我现在很矛盾，不知道是不是继续喜欢你，还是放弃。对我而言，你很有距离，也许高中过去，大学过去，甚至是很久很久以后，你都不会是我的女朋友，可我在努力，努力缩小我们的差距，你能等我吗？’”
“她呢？她怎么说？”我好奇地看着他，真想知道这故事的结局。
“她说：‘不管你决定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是你人生最后一站风景，也一定不会是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但是如果你觉得，你喜欢我，愿意为了这个理由去努力，去拼命，那么我想，无论最后我们是不是男女朋友，那都不重要了。你是一个足够优秀的人，也祝愿你能成为更好的人。’”
他一口气说完，又一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我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那你最后怎么选的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只说着未完的故事：
“你那儿有烟花吗？”
“没有，你那儿还能看到烟花呢！好看吗？”
“好看。但是没你好看。”
“你真是够了啊！大过年的，你不能正常一点？中二病又犯了？”
“哈哈哈。逗你的，不过我这儿真有烟花，可漂亮了……”
“那又怎么样？我又看不到！”
“你不出来怎么看得到呢！傻！”
“我懒得走！行了吧？”
“那就在你家阳台那儿，烟花易冷，快点出来了！”
我明知不合时宜却又实在憋不住地插了一句：“瞧把你逼的，烟花易冷都说出来了……”
“可人家最后终于还是同意了。”他有些幼稚地炫耀，一脸的满足，“说来也好玩，她刚走出阳台，漆黑的天际突然闪出一朵烟花。”
“是你放的？”
“你和她的反应一模一样啊！”他还是忍不住地笑着，“其实不是我放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幕，仿佛是一部电影，每一帧、每一帧都在无限可能地放慢。
“直到烟花溢出了天空，我才在电话里轻轻地说：‘我选择，继续，喜欢你。’”
六
后来的故事，他没有和她在一起，却有了一个对他还蛮不错的女朋友。聚在一起时，我们总爱调侃他女朋友的眼光可比他差多了。
我偶尔会试探性地问一问他心里是不是还有她，但他只是半开玩笑似的长叹一声，闭口不谈。于是我知道了他不会放下。
万幸的是，尽管有一段感情不能放下，他还是可以活出自己的生活。
听说他被女朋友养的胖了一圈，已经看不到下巴了。
我想，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