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烟火
我看着她的脸，阳光在上面留下完美的阴影，而被光照亮的地方却依稀分布着些许雀斑。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接下来想问什么。她一定会问我今晚会不会陪她去长石桥的烟火表演，她会告诉我她将穿上衣橱中最美丽的衣服，扎上最鲜艳的我发簪。她一定会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令路边的花儿都不情愿地抬头看她。
她喜欢烟花，也喜欢花。因此，她拖我在她的病房里摆满各种各样的花儿。
每次我与老师同来探房，老师都会告诉她病房里不适合摆那么多花，她们会在夜里夺取大部分的氧气，对她的身体不好。可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如果可以用她这无用的生命换这一屋的鲜艳，也值了。
她接过苹果，缓缓咬下一口。我能清楚地看见，她拿苹果的手要比以往颤抖得多。而在她咬下第二口后，那苹果就从她手中脱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被子上。
两年前，她突然倒在宿舍门前。当她的室友背着她来医院的时候，我正在外地出差。老师为她做了检查，并安排了病房。在一切准备完后，才给我打来电话。
“你妹妹她得了渐冻症……”
我清楚地记得，接电话时下着暴雨，我正坐在咖啡馆里给我的病人讲着药方。可在我听到这则消息后，我便立马同病人解释道别，而后迅速订了回来的飞机票。
我把被子上的苹果捡起来，拿在身前准备削去接触被子的那部分。可她却突然叫住我：“哥，不用削了。”
“病房的细菌很多的。今天负责消毒的护士还没来呢。”我头也不抬地说。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倒不如给你省点力气……”
“别这么说。”我迅速打断她，手中的刀子从果肉中划过，随着果汁的流出，那块接触了病床的部分“咚”得落在了垃圾桶里。
我又把苹果递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去，费力地把它送到嘴边，吃力地咬了下去。看她的表情，我便明白，她正在努力抓住苹果，免得她再掉下去。而我并非心如磐石不愿帮助她，只是她自己要求，除非必要，她不会请求别人来帮助她完成那些小事，因为她还想在死前体验一下用力的感觉。
但事实上，她总会体验到的。我清楚，她也清楚。病魔会迅速地吞噬她，在她生命临终之时，她会用尽身上所有的力量去呼吸，但僵硬的肺部肌肉会阻止这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完成。
我不愿在想，便起身准备去工作。可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白大褂，那感觉那么的微弱。
“求你了……”她有些费力地说，“你知道我等了好久的……”
“我再去同老师商量商量。”我说。
我并没有直接去询问老师，而是在与他一同工作时偶尔提起烟花，想将话题引过去。可无奈，我并没有成功。
黄昏悄然而至。远方的天空出现了火烧云，我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里，看着那即将举办表演的方向。那里的火烧云烧得最旺。
“老师，您找我。”我问。
“今晚有个烟花表演。”老师推了推眼镜。
“啊……我正要找您……”
“带她去吧。”他突然说，“我知道她已经等了好久了。”
我想都没想，辞谢后便立马转身向她的病房走去。院内不允许奔跑，因此我的步伐快得出奇。多种心情在我体内杂糅，因她还能在去世前看一次烟花表演而高兴，又因不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看烟花表演而失落。
前面不远处就是她的病房了，只要转过那个拐角。我心里预演着无数方式来告诉她这令人兴奋的消息，也预演着无数她的反应，她的回答……
突然，几个护士从我身边快速跑过，推着急救病床。我好奇地探头看去，才发现她们最终走进了她的房间。
我心头一震，顾不得规定快速奔跑起来。在她的房间里，我看见那些医生护士正不断地高声喊着，不断地拿起各种仪器。我看向她身边的心率监测仪，三条笔直的直线安静地躺在上面……
她没醒来。我的父母叫我去天台抽支烟，冷静一下。我知道，他们不想我难过，直到妹妹进了火化炉，我都不能去见她的遗体。
“她早跟我说过，她一直都想看那场烟花表演。”老师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我用红肿的眼睛盯着他，一句话不说。
“她曾经问过我，能不能把给她治疗用的药物停了。她说你的工资连养活你自己都困难，你根本支付不了这高昂的费用，甚至换来的却是毫无效果。”老师来到我的身旁，“她还说，她不想连累你，自打她上了大学，就一直是你在供养她。所以她也想报答你，而在她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她只能用快速离去来帮助你尽快摆脱欠债的苦海。”
“她走的前一天，你出去帮她买早餐的时候，她就哭着对我说，她不想死，因为她怕你伤心，但她也想你生活得更好。我告诉她，但凡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但她摇摇头，说她知道她活不长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只希望她能和你一起去看一场烟花，让你记住她最美的一刻。”老师也看向烟花表演的方向，“她就像盛放的烟火，即便生命短暂，却为你带来了最美丽的风景……”
远方的无垠夜空里，烟花盛放。而我，却终于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