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瓜

　　当、当，敲动神经的铜锣声刚在远处响起，有人就马上奔回家，拿着放在破竹箕里的一点鸡毛或鸭毛，在燥动中等待着那当、当的铜锣声音由远渐近。   

　　这清脆的铜锣声一响，肯定是卖糖瓜的人进村了。糖瓜佬大概是一个月来村里转悠一次，这是乡下孩子唯一不用上街，就能够买到或换到零食的时候。糖瓜佬一手架着肩上的扁担，一边还要尖着嗓子高声而缓慢的吆喝:收鸡毛鸭毛！烂铜烂铁！每吆喝一声，架在扁担上的一只手就要敲几声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铜锣。

　　卖糖瓜的是一对父女，女孩子年纪比我略大，父亲则是一个背有些驼的老人，这驼背老男人我们都叫他做糖瓜佬。一般都是父亲挑着担子，小女孩则有些羞涩，总是不言不语的随在父亲的身后。可能是这个父亲想让女儿将来接他的班，所以，小小年纪就要带她出来游村识路。

　　糖瓜佬一般落担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就在离我家不远的路旁，这是个中心区域，整个生产队二三十户的人家都住在周围。

　　我们都喜欢糖瓜佬的到来，光是讲到他的名字，就能勾引起我们的口水。虽然每颗糖瓜只有一寸来长，成年人手指大小，有些硬，但很脆，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将手里的糖瓜往嘴里一塞，上下两牙轻轻地嘣一口，甜味就从牙根到舌尖迅速淌满了整个口腔。

　　只要糖瓜佬的担萝一放下，这时候，不管有钱没钱，一群小伙伴有背着妹妹的，有牵着弟弟手的，把他的担箩团团围住。渴望、木然，各种表情都写在了一个个脏兮兮的小脸上。

　　糖瓜佬的担子是两个竹编萝筐，竹萝上各自都盖着一个同样是用竹编成的簸箕盖子。其中一个萝筐装着收购来的鸡毛鸭毛，有一些烂刀具。另一只萝筐则装着糖瓜和一些废铁。

　　一个鸡的毛可换得半截糖，一个鸭毛一颗糖，一个断了犁尖的犁头是三到五颗糖，烂镰刀烂菜刀也是一到二颗糖不等。所拿出来的一切废旧物品，都不用称斤两，直接换糖瓜。如果是用现钱买，则一分钱一颗。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在糖瓜佬的担子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从谁的手上接过东西，无论是鸡毛还是鸭毛，然后低头弯腰就塞进一只箩筐里。马上又掀开另一个装有糖瓜的箩筐盖子，就用刚才抓过鸡毛鸭毛的手，手上甚至还沾有毛的碎宵，直接伸进一个白色的广口玻璃瓶子里。

　　围着的人有咽口水的，有吸鼻涕的，所有的眼睛，都直直的盯着糖瓜佬的手。随着糖瓜佬手势的移动，直到他黑乎乎的大手把似手指大小，一寸来长，焦黄色的糖瓜送到某个同样是黑乎乎的小手里。

　　无论是用东西换还是用现钱买糖瓜的人，一般都不会自已独食的。手拿糖瓜的哥哥或者是姐姐，会把一颗糖瓜放入自已的口中，用牙齿轻轻的咬出一点点分给弟妹们。

　　这时候，常有一些没有东西换也没钱买糖瓜的小人，实在忍不住馋，凑上近前瞪着企盼的双眼神，几乎要贴上咬糖人的身子。有一些小人无论别人怎么近前，他都舍不得分一点点的。也有一些小人心肠特软，看不得别人双眼直勾勾的，口水流流的一步一步的跟随在自已的屁股后面，会从牙缝中抠出一丁点己经被咬碎得似米粒大小，沾满了口水的糖粒来，分那些同伴或者是年纪比自已更小的人。

　　能够吃到糖瓜的方法除了过年家里杀鸡鸭获得的毛外，平时就是谁家里有了病死的鸡鸭。病死的鸡鸭大人们是不会轻易扔掉的，那怕是已经散发出了异味，即使是那些死去的鸡鸭才像个拳头大也是舍不扔掉的，肉要炒着给家人吃，毛要给孩子们拿去换糖瓜。

　　有一次，小堂妹家里养的四只生蛋鸭子，不明原因的突然死了两只。这几只鸭子下的蛋，可是堂妹家里盐巴，火柴等日常开支的重要来源。眼见自家里正在产蛋的鸭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叔和婶唠唠叨叨的哀声叹息。后来我们知道了这件事，就问堂妹，是不是她家的产蛋鸭子死了？堂妹像是有些遗憾似的对我们说”是呀，才死了两只，我和哥、姐一人还得不到一个鸭子的毛呢。” 

　　也难怪，在堂妹的心里，鸭子死是好事啊！因为鸭子死了她不光能吃到鸭肉，她还能拿到鸭毛去换糖瓜。反正鸭子产的蛋她也吃不到。五天一圩的日子，中午从生产队收工回家的婶，必定是竹笠都不从头上拿下，站在用几块陈旧木板钉成的桌子前，喝上两碗清得能看见碗底的稀粥，就挎起装有鸭蛋的竹篮子匆匆的赶圩卖鸭蛋去了。

　　还有一些小伙伴因为实在经受不住糖瓜的诱惑，把父亲放在屋角落里暂时不用的犁头，或是割完水稻后暂时不用的镰刀，以及脱了木把子的锄头，也偷偷的拿去换糖瓜。

　　所以在村里，偶尔会看到有父母大人揪着小人的耳朵怒骂，问为什么要偷家里的东西去换糖，尽管大人怒火中烧，骂人的话也是很难听，甚至用细竹枝鞭子在小人的腿肚子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红的痕，但是，大多数小人挨打时，也只是低低的抽泣，并不敢放声嚎啕。想想，一个还能用的犁头才换得三、五颗糖瓜，要知道犁头都是用钢做成的，买一个新犁头需要几毛钱的，这相当于一斤猪肉的钱。还有那些本来就还能使用的镰刀、锄头，每一样挺多是换两三颗糖瓜，你说做父母的怎么能不气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