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的记忆

　　清晨的老院中，缕缕轻纱薄雾飘洒在金阳之下，飞转到青叶上，那一片片叶子便显得更翠嫩了一些。燥热的夏风在时间的推送下，渐渐的凉爽起来。绿叶也紧拽着夏天的尾巴，茁壮生长着，蓬勃着。似乎是茆足了劲儿，等待着金秋时节，展现出最甜脆的果肉，来获得村民们的喜爱。可，她却丢失了这份福气，品尝不到脆甜可口的红枣了。

　　院子里有两间老屋，向南的屋子里，有两张一大一小的床，我的记忆便是从那里开始的。每天，我睡大床，她躺小床，我伴着她，她陪着我。

　　南屋门口，长了棵树干粗壮、树枝曲折的枣树，它的年龄似乎比我还大。它生根发芽在院墙的一角，一身黑黢黢的树皮，像极了她在秋天每年都会穿在身上的长袖上衣。四五岁的年纪，在这棵枣树底下，我常常依偎在她这身衣服上吃辣条、嚼方便面、看小黑猫和小白猫打架。

　　有时艳阳高照，她会搬来一把小椅子，坐在这颗枝繁叶茂的枣树下，纳鞋底。她戴着大框架的老花镜，认真的穿着一针一线。而我，总是无聊的抱着粗壮的树身，把头抬得高高的，望向天空，总能看到那层层叠叠厚实的绿叶子。还有开满枝头的枣花，米黄色的花蕊很小很小。但记忆中，我却总能闻到那股清甜的香味，虽然距离它很远，却是愈闻愈浓，直至今日，当我伸展鼻翼，好像还能闻到那股属于那年初秋的缕缕清香。

　　有时，清晨朝露莹润之时，她蹲在树底下的水管旁，端来几个大盆子，洗着堆成小山的脏衣服，我就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她，她额头上浸出的滴滴汗珠，晶莹剔透的样子，很是好看。有时我趴在树底下的桌子上，得意的照着镜子，欣赏着她为我高高扎起的麻花辫。调皮起来，我会围绕着她，把镜子拿在手里晃来晃去，澄澈的天空在镜子里也转起了圈。那时，枣树上已经结出了翡翠似的小青枣儿，它们似乎也因为那两条漂亮的麻花辫，高兴起来，在镜子里欢快的跳着。

　　当秋天漫步到中旬时，院子里到处都会弥漫着浓重的枣香味儿，那一团团一簇簇的绿叶子周围，挂满了火红的密密麻麻的枣。十四五的年纪，我常常偷搬来一条木梯子，欢快的爬向屋顶。被她发现后，树下边总能传来她那一声声焦急的声音：“慢点……慢点儿啊，别再磕着你喔……”可我的眼睛里全是胖嘟嘟的红枣，任凭她着急的呼喊着，我也不会乖乖下去。

　　我提着她亲手编织的小篮子，将一颗颗红枣扔在里边，还不停的朝着嘴里扔着。不多时，小篮子里的红枣冒出了小脑袋，我便再换一个，转身又“飞”到南屋的屋顶上，继续采摘。当一串一串火红的枣尽收眼底时，别提我有多兴奋了，可她仍在树下边，也提着一个小篮子弯腰拾着躺在地上的枣，仍然冲我嚷着：“臭丫头，在上边要小心着点儿哟，别乱蹦哒了……”渐渐地，越发寒冷的秋风吹落了枣树枝头早已枯黄的叶片，只留下光秃秃的，却十分粗壮的枝干。

　　时代的列车轰隆隆地滑过，枣树身上那些粗壮的树干已经不知所踪了，只留下斑斑驳驳的树皮和一抹萧瑟凄凉的冷风。当我再次踏入院子时，它依然立在南屋门口，树身瘦小曲折。快要立秋了，本该愈加茂盛的枝叶，在往年都是争先恐后的向上生长着，但那一年，它们却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萎靡、颓丧。屋子里，她躺在那张大床上，安详的睡着。我喊了她一声，她睁开眼看我，露出一双浑浊呆滞的眼眸，脸上的皱纹撮在一块，朝我微微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八月初八的那天清晨，是立秋的日子，娇翠欲滴的绿叶上落满了透亮圆润的露珠，随着日头的高升，它们慢慢的滑下来，就像眼角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掉下来，断不了，擦不尽。南屋的门框上扯了一块白布，墙上贴着条条白纸黑字。五彩斑斓的花圈竖在墙边，迎着秋风在空中飞舞。屋内时不时，传出阵阵声斯竭力的哭声和呜咽声……

　　十月国庆放假回家，串串的红枣早已消失在翠绿的枝头之间，只留下一个两个青嫩的小圆枣挂在树梢上，凌风摇动。眼前又浮现出她那佝偻的身影，不禁泪水涟涟。这两年，自己总是忙着同学聚会，乐着出去游玩，忘了回家，更少有来院子里看看她。总是想着她还是会在水管旁洗衣服、纳鞋底、打扫院子、喂小猫吃食……可我太傻了，傻到竟然忘记我已经二十岁了，她也慢慢变老了。

　　她年纪大了，胳膊已经拧不动衣服了，腿脚不灵活了，眼睛看不见了……当我还没有为她梳过头，洗过衣服，买过零食的时候，她便已经等不及的走了，赶着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和我永久的分开了。

　　今年的秋天，日子里少了她的笑容，熟悉的呼唤声，这枣树，也跟着心灰意冷了，凋零枯败的落叶，与萧瑟冰凉的秋风融为了一体，我再也没看到它身上结出来那一串串火红的枣来。